贩卖机旁边是个荣誉栏。
荣誉栏上面贴的是他们学校的一位学神。
今年考进了全国只选60人的IMO（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国家集训队的——简行。
学神薄唇，眼尾长，西装校服的白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领结打得一丝不苟。
于是即使荣誉栏上的简行是微微笑着的。
他略长的眼睛勾勒出来的也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感。
这种冷淡感却没让简行变得讨厌。
反而是让看他的人心生一种敬畏的感觉——就，想亲近，又很怕亲近。
程星临盯着简行的照片看了很久，直到旁边的贩卖机发出再不买就要关闭订单的提示声，程星临才反应过来。
他往贩卖机一看，又愣住了。
他看见了贩卖机玻璃反光里面的自己。
程星临刚刚跑出一头汗，过长的刘海搭在脑袋前，整个人往上腾腾蒸热气。
他穿的校服也不知道是哪个垃圾堆里捡的，掉了颜色旧恹恹的，也不整齐，麻布袋一样皱巴巴。
本来可能没那么惨，但是在好像一点烟火气都不沾的简行旁边。
那可就太惨了，又惨又丑。
所以。
简行拒绝自己的告白，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自己可能也是有病才会跑过去拦着他，和他说自己喜欢他。
——哦对，今天程星临出去晚了，就是去抓简行告白了。
说是告白，其实也就告了两分钟，他一分钟四十秒，用极不流畅的语言表达了对简行的好感。
然后简行笑了笑，云淡风轻地拿“对不起，我只想好好学习。”这个理由拒绝了他。
程星临当时还有点生气。
但是现在看到简行照片，他瞬间连生气都没有了。
就……这种神仙级别的人物，凭什么答应自己的告白啊？
程星临自嘲地冲着贩卖机笑了下，刚准备打卡买水，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因为这声笑，程星临的付款时间彻底到期了。
他只能再点了一下，刚刚点好，后面笑声又来了。
傻子都能听出这笑声来者不善。
程星临转过身，看见三个穿着海报上简行同款西装校服的少年。
笑声就是中间那个长得白白净净，有点乖的少年发出来的。
程星临认识这些人——他们年级，清北班的，具体名字不清楚，总之，也是荣誉栏常客。
程星临看了少年一眼，问：“有事？”
“没事。”少年挺了挺背，笑着说。
“哦。”程星临又想转身。
“我只是替你可惜而已。”少年抓紧说。
“……可惜？”程星临又转过身来。
“嗯呐。”少年笑得明媚，“要是告白之前照照镜子，你就可以早一点自惭形秽，不会干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情了。”
少年转头看身边人：“你说，对不对？”
少年说完这句话，他旁边跟着的人也笑起来了。
左边的人说：“就是啊，长成这样，还好意思和简神告白？”
右边那个也说：“梁静茹表示：我都没这勇气。”
程星临：“……”
倒也不必把他贬低成这样吧。
就算他长得没有简行好看，穿着没有简行工整，那他就没资格喜欢别人了？
谁规定的？这是哪个世界的狗屎价值观？
不过，程星临也没打算和这群人吵什么。
如果这些人是外面的混子这么说他，他揍一顿也算完事儿。
但是校内校外是两个世界。
学校的世界里，优等生和差生，也是两个世界。
这些人都是清北班的学生，擦破点皮家长都得上医院来个全套核磁。
要是这些学生肿了一块皮肤，那他明天的档案袋就能装进一个处分。
骂他们呢……估计也不行。
只要他开口，那明天都得金紫山精神病院门诊部见了——就，去做精神伤害鉴定什么的。
所以程星临只是淡淡地看了这群人一眼，然后扭头，准备继续自己买水。
少年看见程星临不理他，气得火冒三丈，更加变本加厉：“你自己恶心不要紧，但是你恶心到简神了你知道吗？”
“简神好不容易从IMO集训队回来，到校园第一天就被你这么个丑人缠上，真的是运气太差了。”
刚才被这群人身攻击都只是略有一点委屈的程星临听到这两句话，瞬间垂下了眼睫。
是……这样吗。
今天简行第一天回来，他就带给了简行这么大的不愉快，是吗。
有可能是吧。
毕竟他作为校霸已经有点“声名狼藉”的意思了。
成绩拿不出手，衣服也半旧不新。
自己如果是简行，回到校园的第一天，被这么个人喊住告白。
也确实……会恶心，会不高兴吧。
刚才自己被骂都没什么反应的程星临这下是真的有点心里难受了。
他就乖乖站在那里挨骂，甚至连“他可以走”这个选项都忘了。
直到身后的自动贩售机滴了一下，发出时间清零的警报，程星临才清醒过来。
看了一眼面前以非常好的语文造诣输出对自己全身上下攻击的少年。
程星临清了清嗓子。
——不管心里再难受吧，输人不输阵。
他准备端起校霸的威严，问一句“说够了吗”
然后转身就走。
接下来……
就只有回去计划一下先给简行道个歉，然后再转校之类的。
不过，就在程星临准备口说话的前一秒。
一声如远山风雪一样冷淡的声音从不远处刮过来。
“说够了吗？”他问。
第2章
我靠……
这声音不是简行的吗？
程星临下意识地去看他旁边的荣誉栏，发现——
哦还好，不是画报会说话了。
等等……
那不是画报说话了，会是谁说话了？
“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和我告白吧？”
仿佛是要让程星临找到他，那个清冷的声音又开口了。
越来越近。
不大，却带着压迫感。
程星临往声音传来的左边看，终于看见了——
刚才还在海报上面好好呆着的，进了IMO国家集训队的，他们学校的学神简行，正在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
简行走到离程星临不到一米的地方，抬起自己的眼皮看了程星临一眼，然后转过头，冷冷看着刚才还在怼程星临的三个人，问：
“他也不是和你们告白，你们那么激动干什么？”
程星临呆呆看着简行背影。
——这人走路难道也是套公式算过的？
不然怎么能恰到好处挡在他和刚才挑衅他的三个人之间？
“不……不是的简神，我们就是和他友好交流……”
“我相信我的耳朵没听错。”简行说，“或者……”
简行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监控，问：“这里的监控是收音的，我们去查查监控？”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少年瞬间蔫了。
“那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简行淡淡说，“或许你还不清楚，但是——喜欢，和被人喜欢，都是一件很好，很幸福的事情。”
“简……简神。”
少年长得白净，留着不厚重的带刘海的头，现在眼睛里面都包着泪水，看上去非常柔弱。
程星临悄悄探出个脑袋，心说哎呀简直我见犹怜，我看了都忍不住让简行别说了。
但是简行却没有管他包着眼泪还是不包着。
简行：“所以——他喜欢我，我不会觉得恶心，只会觉得很高兴。”
“反而是你这样，恶意揣测同学，欺负他人，才会让我觉得……恶心。”
少年这下是真的哭了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眼睛里面留下来，完全就是梨花带雨，风情万种……
“如果，喜欢是好事，那我也……我也……”少年试图打感情牌，但他话都没说完，就被简行打断。
“同学，这个世界上什么好事，会让你去伤害一个跟你毫无关系的同学呢？”简行淡淡说，“用这种方式后还说喜欢，不好意思，我无法接受。”
少年被简行怼得无地自容，转过身就想哭着离开。
“等一下。”简行把他喊住。
少年流着眼泪，带着一点期盼地回过头。
却看见简行侧过身，指着刚才被他挡住的程星临，对少年说：“给他道歉。”
·
少年本来期盼着简行还能对他说点什么。
听到这句话，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倒是程星临瞬间一个嘚瑟，扬了一下下巴，对少年道：“对，给我道歉。”
少年：“……”
不是？？这人什么玩意儿啊。
怎么这个时候还能嘚瑟得起来？？？
但是不管程星临嘚瑟到什么程度，简行却只是在一边冷冰冰地盯着少年。
少年最后也只能红着眼睛，冲着程星临低下头，恶狠狠地说：“对不起！”
“没事。”程星临心情很好，双指并拢在太阳穴，飞出去一个敬礼，“原谅你了。”
程星临哼歌：“敬个礼，握握手，我们还是好朋友。”
少年：“……”
少年不想和程星临这种品种打交道，道完歉，拉着他的两个朋友飞快地跑了。
看着几个人的背影，程星临一派轻松地拍了拍手，哼着“我不是小朋友”的曲调一个侧身。
刚刚侧过身，就和笔直站在一边的简行双眼一撞。
简行冷淡的目光看他，又说：“他对你外貌的评价，我不认可。这只是基于一种审美体系下的解读，但是美是多元的。”
程星临：“……啊？”
程星临忽然反应过来。
简行这种以学术的态度讨论审美体系的话语。
好像……是在安慰他？
程星临抬头看着简行。
重庆是个风水宝地，四月就热得像夏天，小树林响起蝉鸣。
或许是因为太热，简神今天换上了短袖校服。
风把他白衬衫的下摆吹起来一点，校园下午最后一点光落在简行肩头。
深深浅浅的，竟然把这个画面勾勒出了夏日的氛围。
就是那种，特别适合谈个恋爱的氛围。
简行虽然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冰冷样子。
但是刚才还嘚瑟得不行的程校霸心里面那只小鹿，瞬间就蹦起来了。
虽然……这个人在四十分钟前拒绝了自己。
虽然，自己和他确实有巨大的差距。
但是他却也在别人说自己的时候出现了。
反驳他们的话，让他们和自己道歉，安慰自己。
那么哪怕是万分之一，有没有可能……简行是，有一点喜欢自己？
有没有可能，自己还有机会？
心跳快得他差点能晕过去的程校霸按住自己内心汹涌的想法，抓住简行走之前的时间开口：“那个，简神。”
“嗯？”
“你……喝水吗？”程星临斟酌着开口。
这个问题答案很简单，只有“喝”和“不喝”两种可能。
但是听完这个问题，简行却沉默了一分多钟。
程星临站在简行面前，被他沉默得浑身不自在。
感觉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的。
就在他想开口打破僵局的时候，却听简行先说了：“程同学，是吗？”
程星临：“啊，啊对我是！”
“我不知道如果我这么说你是不是会伤心。”简行说，“但是有的事情，我必须说清楚。”
“……啊。”
“刚才我说，被你喜欢是一件高兴的事情。”简行慢慢道，“这个‘你’，不是特指，明白吗？”
“……”
“我的意思就是……”简行看程星临不回答，还想再解释。
程星临却举起手，拒绝了他这个行为。
“不，不用再说了简神，我懂，我懂你的意思，真的懂！”
简行的意思就是。
他并不认为“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有错的。
即使两个人成绩差别很大，长相差别很大，人生轨迹完全不同。
但是“喜欢”这种情感，却始终美好。
但是美好是一回事。
简行不需要这份美好，也不想要拥有这份美好。
夕阳终于褪去了最后一点光。
小树林里面那一点点的夏天气息都烟消云散。
整个树林霎时沁凉起来。
程星临抬头看简行，却看不到他有丝毫冷的迹象。
倒是恰到好处。
“没误会啊。”程星临撑了撑胳膊，“你之前，就，我们在教室外的时候，你说得很清楚了嘛……”
程星临：“你只爱学习的。”
简行：“嗯。”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件事情谢谢你。”程星临笑了笑，就是有点勉强。“不是你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话，我又要进教务处了。”
程星临拿起手机瞥了一眼时间。
“那，爱学习的简神，还有三分钟，回去晚自习？”
“我不用上晚自习。”简行说。
程星临：“……”好的，这就是竞赛班。
程星临有点慌，抬起头冲简行挥挥：“那我回去了。”
简行单手插兜，和他挥了挥手。
程星临往前走了几步，感觉有点鼻酸。
忽然听见身后自动贩售机有滴声传来，转过头，发现简行刚好抓出了一瓶可乐。
“就……也不是不想喝水嘛。”程星临心想。
·
程星临心里难受得要死，今晚的晚自习都不想上了。
但是最后他在操场上溜了一圈，听见晚自习铃声后，还是乖乖上楼，回他们位于二层的班级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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