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被一只手伸来覆住。
不同于褚尧手的白净细腻,君如珩的指腹和掌心都结着一层薄茧,蹭起来有种沙沙的硬感,让人没法忽视他的触碰。
“什么是霜骨?”
褚尧睫毛快眨了一瞬,再抬头,眼底唯有空洞的澄明。
“一种能压制寒毒的丹药,不过刚服用下去,滋味不太好受罢了。”
这番解释云淡风轻,君如珩心尖儿却像是被谁掐了一下似的,酸酸涩涩,隐约地还有几分疼。
原本他以为褚尧心善可欺,能为自己密谋兴复之事提供便宜,一度为此窃喜不已。
谁知这个病骨支离的大胤太子,竟真如书里描述的那般,光风霁月不染浊尘。
君如珩有时甚至在想,如果褚尧救他,当真只为这身纯阳宝血,事情反倒简单许多。
可偏偏褚尧什么都不为。
有道是,愧疚是揳开心防最有效的利刃。
君如珩本该很纯粹的心思里莫名掺杂了许多复杂情感,他不禁抱怨,原身的人设里怎就没有忘恩负义这一条?
褚尧略微挣扎,君如珩反倒压得更紧。掌中人缓慢转身,却因视线模糊打了个趔趄,仓促间勾住了君如珩的腰带。
猛一下将人带向自己。
这不是君如珩第一次近距离打量这位病美人太子,但不得不承认,人在不同心境下的审美也迥乎不同。
对方衔着药香的呼吸拂打在面颊,君如珩抿湿了唇,仍驱不散无端涌起的燥意。他目光局促得无处安放,顺着眼梢、鼻梁,最后定在那双刚被润过,泛着盈盈水光的,鲜亮的唇。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褚尧毫无察觉,只趁机抽出被按住的手,反覆其上,“你若觉得难安,不如答应孤一件事可好?”
“什么?”君如珩问完,就隐隐感到自己像是落了套。
指尖在掌心茧上打着转,另一只手沿腰带环绕其后,褚尧眉峰微不可查地一挑。
那么细,劲劲儿的。
窗外虬枝海棠不动声色地压过新竹,他语声愈发坦荡:“天启难得一遇,孤也想趁今日好好长个见识。”
*
褚晏打从入城以来,心绪就没有安定过。
他烦闷地灌着烧酒,那只叫涂山的畜牲上前亲热地蹭了蹭他裤管,被一脚踹出几米远,嗷嗷惨叫着翻滚不止。
“跟谁学的狗八脾气。”褚晏嘴里骂着,余光瞟见楼下大街抬着青石招摇过市的官差,一股无名火直蹿颅顶。
真他妈会见风使舵。
说起来城外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约定好进城就动手,却迟迟不见信号。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数,褚晏本就摇摆不定的内心,越发倍感煎熬。
他酒气上涌,晃晃悠悠走过去把半掩的窗推开,沸反人声一下涌进屋内。
夹道都是看热闹的老百姓,隔着攒动的人头,褚晏目光一下被某处吸引了。
绯衣潋滟,青衫秀颀。一弧玄锦束出窄而有力的腰身,两叶宽袖带起恍如谪仙的风度。两个人光是站在一起,便胜却凡尘喧嚣无数。
褚晏的神情越发阴鸷。
绯衣少年偏头说了句什么,青衫男子抽出掩在袖底的手,指间似还夹着关东糖之类的东西,动作缓徐地喂到那少年唇边。
褚晏掌中酒杯“啪”地捏碎。
嗜甜是鸟儿的天性,君如珩不过随口说说,没曾想褚尧竟真的掏出了不知什么时候买的关东糖。
君如珩望着那双沁了笑意的眼,鬼使神差地咬住递到嘴边的糖,忽又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
趁人不注意探出一点舌尖,勾舔过那细腻的指缝。
褚尧看在眼里,笑容不改。
“问你话呢,那姓迟的郎中到底什么来头,”君如珩嘴里塞着糖,说话含含糊糊,“那么狂。”
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看不惯除了自己外,还有旁人敢对东宫不敬。
褚尧笑笑,“六指神医迟墨的独子。十个太医院首也不抵他医术万一。江湖游历惯了,难免就不大讲规矩。”
君如珩“哦”一声,旋即纳闷,褚尧这个金尊玉贵的天家子,怎么会和江湖游医扯上关系?
没等他发问,围观人群里忽传来极其刺耳的议论声。
“什么紫薇坐命,就是灾星罢了。当初钦天监说的天花乱坠,什么太子出生乃吉兆,能给我大胤带来福气,结果呢?”
“漫说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听说就连太子自个也是多灾多病,哪像个有福的样子。”
“嘘,仔细隔墙有耳……”
百姓们心里想什么,就直言不讳,未必存了坏心思。可正是这些不过脑子的大实话,往往才最伤人。
君如珩听不下去了,腾地转身:“一国气运好坏,上有君臣庙堂,下有渔樵耕读,又怎是一个人能决定的。看你们一个个正当盛年,不信人力信鬼神,日子过得艰难,真是半点不稀奇!”
夹枪带棒一袭话,听得那些百姓面上挂不住。
为首者把眼一瞪:“你这种‘执挎’子弟懂什么,就因为那个病秧子,皇帝听信巫师鬼话,破圩引水浇灌龙脉,只为给他一人改命!当年夏天,阴山圩附近十多个村庄被山洪倒灌淹没,几千条人命啊,就这么白白葬送了!他不是祸害是什么?”
君如珩征愣住,系统及时上线解说。
【阴山曾为上古七十二灵窟之一,数百年前灵界内乱,先主君衍穷尽毕生修为,将三千叛军镇压在阴山之下。后又过了数十年,原本阴气深重之地竟幻化出至纯灵脉,传闻有逆转乾坤阴阳的妙途,谓之龙脉。】
君如想起褚尧在船上时说的那句“阴山圩后,孤真的不愿有人再因为我而死”,下意识回眸,身后哪还有那人的影子!
脑袋“嗡”地一大,君如珩第一反应是褚尧被这些人的话戳中隐痛,所以悄悄走开。都说残缺之人的心思比一般人更细腻,君如珩担心褚尧钻牛角尖,更怕他一个半瞎在这种人流如织的街头有个闪失。
那自己的光复大计可真就付诸东流了。
君如珩暗骂一句,忙不迭搜寻起褚尧的身影。就在这时,不远处那块八人环抱的大青石轰然发出一声异响!
第 5 章
起初只是“咔嚓”一声,仿佛什么东西裂开似的,谁也没有在意。
紧接着,平整光滑的青石表面出现无数条细小裂缝,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交错,逐渐连成一片巨大蛛网。
扛石的衙差只觉肩上负担越来越轻,硕大的阴影依旧笼罩在头顶,他们却感受不到任何重量,就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将大石悬吊在半空。
当围观人群难以遏制地发出惊呼声时,终于有衙差茫然抬头,这一看,差点没教他魂飞天外!
盘根错节的网纹一瞬间疯狂蠕动,刚还是牢不可破的磐石,嗡一下就散作不计其数的巨腹黑虫。
那衙差维持着昂首的姿势,眼底映出的虫群黑压压一团,乌云罩顶般倏地落下来。
他甚至还来不及喊“救命”,便教“虫云”从头到脚地团裹其间,微弱的惨叫很快淹没在令人发指的噬咬声里。
不过弹指的功夫,衙差好好一个大活人,就只剩一堆白骨散落在众目睽睽之下。
虫群隆然腾起,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与此同时,还有越来越多怪虫从石隙中爬出来。
已然看呆的君如珩被耳畔一声哭叫唤回了神智:“妖、妖怪啊!”
首尾不过百来米、宽也只够两驾齐驱的街头登时大乱。
刘守义为表忠心,这些天在城中大肆渲染天启降临的消息,几乎半个蓟州的百姓都聚到街头看新鲜。
恐惧的情绪如潮水一般骤然激荡开,人们互相推搡着,哭叫着,有的纵没有沦为怪虫的腹中物,也裹挟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被生生踩踏而死。
君如珩口中高呼“不要乱”,目光焦急地在人流中搜寻着褚尧的身影。
拥挤的人群根本听不见他的提醒,他的小腿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君如珩低头,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正被人拖着向前逃命。然而她家大人似乎紧张过头了,连孩子摔倒在地都未曾察觉。
君如珩弯腰捞住女娃娃,一边拍打那只手提醒:“喂,你悠着——”
“点”字哽在了嗓子眼。
君如珩惊悚地发现,那只手,准确地说是那只断臂另一端,密密麻麻爬满了嗜血怪虫。他猛然明白,拖拽女娃娃的力量并非人力,而是虫群试图用她死去的亲人作饵,一网打尽。
“畜生!”
君如珩下意识捂住娃娃的眼睛,不让她看见亲人血淋淋的残肢。跟着抓起断臂猛然摔向一边,撞翻了酒肆正沸腾的羊汤吊子。
火光扑簌的刹那,吸附在皮肉上的虫群一哄而散,盘旋着不敢靠近,似在忌惮什么。
怪虫怕火!
心念电转,君如珩解下腰带,抄起角落里的黄酒打湿,振臂一挥。赤焰怒舔而来,将浸饱酒精的腰带变成一节软火鞭。
君如珩力贯鞭身用力横扫,带起的热浪炽痛了面颊,他恍若不觉地夹起女娃娃跑出一段路,硬塞进倾覆的推车下,盖上了草席。
街头太乱了,哭喊声、奔走声层出不穷,幢幢人影里,到处都没有发现褚尧的行踪。
君如珩胸口不安愈发强烈,以至于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气氛使然,还是单纯出于对那个人的挂怀。
混乱间,不知打哪传来一阵笛声,尖锐细长,十分难听,徊荡在修罗场上空,更渲染了几分诡异。
被血腥味吸引、一度像无头苍蝇乱撞的怪虫闻令般集结。这一次,它们甚至在半空变换出数个阵型,以四面夹击之势居高俯冲,将溃逃的人群向街心驱赶。
“艹!”君如珩神色大变,“这帮畜牲还懂兵法!”
他被挤得站不稳,手中腰带失跌在地,很快叫横冲直撞的人群踩灭了。虫潮的包围圈越缩越小,从城楼方向看过去,那处俨然成了奔哮洪流里的一座孤岛。
杨秉仁佝偻着背高举望筒,面上流露出一抹残忍而快意的笑容。一皂衣小吏快步走近,正是刘守义身边的亲信师爷。
“大人,王爷的人马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进城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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