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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子扬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其实他们发展成床上的关系，是自己蓄意策划。从那天在宿舍看见闵可的第一眼，姚子扬便动了心。 闵可看着眼前的男孩，垂头丧气，像是被遗弃的大狗。不忍心，伸出手摸他的头。 “等你毕了业，工作，便知道我这个年纪的人谈恋爱，不再只凭一腔热情。” 说得冠冕堂皇善解人意，其实他也只是在逃避。他害怕离别，害怕失去，害怕自己沉溺其中时，男孩却突然热情褪去，潇洒地转身抽离。
8 闵可辞了职，去北方城市读博。没有南方的潮湿闷热，北方的风干燥而凛冽，如北方的人，爽朗豪气。 闵可的生活三点一线，实验室，食堂，宿舍。有时候甚至以实验室为家，每天呆在那里，做实验，等数据，写分析报告。 同门是个大两岁的女士，也是做腻了公司的研发经理，想躲进象牙塔，从世俗生活中暂时逃离，让自己缓一口气，用她的话说，叫“续命”。 闵可没问她家里人是否同意，她也很有分寸地不询问闵可，这个年纪为何还单身。 每天都会收到一条信息，早安，午安，或者晚安，有时候会加上一句那里的天气，抑或自己的心情。两年了，从不间断。 从一个梅雨季，写到下一个。 父母催婚，给他介绍女孩子，他语气坚定地拒绝。以前是怕耽误别人女孩子，两年过去，心里渐渐偏向另一个原因。 最后半年，闵可熬夜写论文，终于顺利毕业，回到自己的家乡，在省会城市一所大学任教。那里是大学城，闵睿的母校就在隔壁。 周末回家，闵睿也回来，带了一个女生，来见家长。女方父母已经见过，如今来家里，爸妈对女孩子很满意。 作为资深大龄单身狗，爸妈已经放弃闵可，让他爱咋咋地。闵睿饭后和闵可闲聊，说：“哥，你得感谢我解救了你。” “多谢，以前赞助你的恋爱资金，给你打八折，可以分期。” 闵睿支支吾吾，转移话题，“我刚工作，没钱，而且下周还要参加舍友的婚礼，又要随一笔份子钱。” 闵可愣住，半晌，问他哪个舍友。 “周晋。” 长舒一口气。随后在心里嘲笑自己，不知道在瞎紧张什么。 第二天约李忱吃饭，他当了爸爸之后很少出门，一门心思在家当奶爸，乐此不疲。如今囡囡一岁半，学会走路，说话流利，奶声奶气地叫自己“干爹地”，十分可爱。 李忱接了电话，有点为难，“下午要开班科交流会，会后同事有聚餐。” 停顿片刻，说：“都是你认识的同事，要不这样，我跟他们说一声，聚餐的时候叫上你一起。” 闵可知道他现在的搭班同事，是以前非常熟悉的人，应该不会介意。 傍晚不到6点，提前去聚餐的饭馆等。学校对面这家烧牛肉一直生意红火，如今店面扩大，依然坐满了人。 大厅很吵，闵可关了包间的门，安静些许。有些无聊，透过落地玻璃看窗外，熟悉的街景，熟悉的校园围墙，熟悉的银杏。 随后校园门口走出几个人，身形也很熟悉。闵可看见走在最后的那一个，有些愣神。 “闵可！好久不见！” “高材生毕业啦，如今在哪儿高就呀？” “N大。” “不错哟，985，211——咱们跟你差距越来越大啦。” “林主任你就别取笑我了，无论怎样，我永远赶不上您。” 林主任教数学，是国内顶尖大学高材生，那个年代能考上大学已属不易，何况知名学府。当年毕业后有更好的选择，却因为要照顾年迈的母亲，才回到家乡这所高中任教。转眼已快三十年。 众人入座，林主任感叹：“小闵在咱们这儿呆了四年吧？” “四年半。” “年轻人爱学习，追求进步，很好。”林主任说着，叫服务员拿酒来，要和闵可喝几杯。 闵可不好推辞，斟上酒挨个敬各位，到了最后一个，微微停顿。 “瞧我这记性，忘了你们不认识，”林主任站起来，指着那人热情介绍，“姚子扬，咱们学校新来的体育老师。” “闵可，以前在我们年级教化学，和咱们李老师是大学同学。” 闵可微微抬起头，面前的人恰好低头，略微眯眼，端起酒杯道：“闵老师，幸会。” 酒酣耳热，这顿饭吃得尽兴，最后在闵可的一再坚持下，林主任让他把账结了。临走问他：“没喝多吧？能回家吗？” 闵可红着脸笑，“清醒着呢，没问题。” 代驾来了，闵可要上车，身后跟来一个人。 “捎我一程吧。” 闵可转身，沉吟片刻，招手让他过去。 上了车，开出老远，才想起问旁边的人：“你住哪儿？” 身旁的人酒量比闵可好太多，此刻面不改色，目光沉静，看了闵可一眼，偏过头，看向车窗外。 “和你一个小区。” 车子停好，闵可送走代驾小哥，兀自迈步往前走。身后的人一直跟着，左弯右拐，前进，停步，不紧不慢跟在身后，像是无声的影子。 “你跟我一栋楼吗？”闵可停下来问。 “怕你迷路，等你先上电梯。” 闵可笑。 “我还不想回去，要去小区散步透气。” 姚子扬想说天太晚了，小区里路灯昏暗，闵可喝了酒，怕看不清路。但嘴角动了动，看见闵可酡红侧脸，眼角含着春色，身子软绵绵的，话到嘴边又改口：“我也要散步。” 两人停停走走，在小区里绕圈。闵可走到池塘边，姚子扬害怕他摔进去，立刻凑上来将他隔开。 夏末的夜晚，风略带一丝凉意，拂过池塘，摇动树叶。月光皎洁，洒下的清辉比路灯明亮，映照在水面，被风吹出银白色波纹。闵可吹着微风，惬意眯眼，到一处花丛，转身时看见身边的男孩，眼里含着月光一般的温柔缱绻。 回到家，关门，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晚安。” 接着又是一条。 “今天很开心，见到了一直思念的人。”
9 闵可回了大学，每天依然有信息。有时候是清晨，起床来便看见“早安，记得吃早饭”。有时是中午饭后，“每天吃食堂，想你做的饭了”。傍晚“下课了，天看起来要下雨”。 刚开始自言自语，后来慢慢有了问话： “下课了没？” “在干什么？” “今天几节课呀？” “天气预报说降水概率40%，包括你那儿吗？” “看到个有意思的视频，发给你，没打扰你吧？” “你做红烧肉的时候，是先炒料，还是先炒肉？” 闵可起初视而不见，看了信息就扔一边，他却毫不在意，仿佛根本不需要回答。后来偶尔回一两次，也没受宠若惊，继续保持每天一两条的频率。 闵睿说他们宿舍四人，现在就姚子扬还单身。明明最受欢迎，却不知道为什么，将所有告白的人拒之门外。以前有女生送东西，他看也不看就拒绝，每次去打球都带着那套藏蓝色的护腕，久了，颜色已经洗废，却还当宝贝一样。 也有男生告白，还是一概拒绝，回宿舍问他，他说人太年轻，他喜欢年纪大的。 闵睿说完看一眼闵可，“哥，你年纪就挺大的，之前姚子扬不是在你那儿住过吗，要是觉得能相处，把他收了得了。” 闵可的课排在前三天，有时候周四会回家呆一两天，然后周末回学校实验室。傍晚散步时会遇到姚子扬，戴着护腕跑步，从身边经过，笑着打招呼：“闵老师。” 后来又变回“哥”。 偶尔一两次，厚着脸皮敲门，手里提两个大购物袋。 “哥，我买了好多食材，吃不完，来你家蹭蹭手艺。” 不止蹭手艺，还要蹭车。闵可周五晚上回学校，姚子扬在车边等。 “哥，我周末回家，捎我一程吧。” 闵可发现，只要自己回来，姚子扬几乎会出现在他走过的每个角落，一开始不喜欢，后来有一次不小心迷路，姚子扬及时出现将他带回，后来也就随他了。 比起跟踪狂，闵可更愿意把他当成一个贴身保镖。 秋末那一场流感来势汹汹，闵可周五从爸妈家吃完饭，散步回来的路上受了寒，开始感冒。发烧，流鼻涕，咳嗽，全身酸软，回家都没力气洗漱，直接躺在床上昏睡。 直到隔天大中午，迷迷糊糊醒来，全身酸痛并没缓解，勉强起身，找来体温枪，39.2℃。 腹内空空，奈何实在没力气做饭，点了外卖，又躺下。 昏昏沉沉，听见门铃声，挣扎着下床，开门，却不是自己点的外卖。 姚子扬站在门口，一脸担忧。 “哥你生病了？” 闵可没力气回答，轻轻点头对他挥手，想让他回去，勉强开口时，却发现自己嗓子已经说不出话。 被带去医院，看诊，输液，临走时姚子扬拿着一包药，脸上表情关切又心疼。 闵可好些年生病都是自己捱过，安静冷清地躺在家里，昏睡一两天，等身体自愈。今年不知道怎么的，同样的方法，病情没有缓解，反而加重。 也许是年纪大了。心里颇感无奈。 姚子扬将他送回家，并没离开，留下来提醒他吃药。闵可回卧室休息，他就在客厅，不时进来量体温。 还为他煮了粥。 闵可朦胧间听见房内的脚步声，盛粥的勺子硌在碗沿，发出清脆响声。 莫名觉得踏实而暖心。 第二天再醒来，身体明显轻松许多。走出客厅，看见高大个子蜷在沙发上，下巴冒出短短的青茬，一只手臂搭在眼前，另一只垂下沙发。 听见动静，翻个身，醒来。 “哥，你醒啦？好些了没？” 姚子扬起身，走过来探闵可前额。 闵可没有躲，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以前总喜欢撒娇闹腾，如今已经学会照顾别人，青春的脸庞逐渐成熟，眼神更加坚定。 体温正常，姚子扬转身去厨房。 闵可跟过去，站在门口，说：“辛苦你了。” 姚子扬回头微笑。 闵可看着他，轻咳一声：“你也注意身体，小心被我传染。” 姚子扬咧嘴，“我是体育老师，虽然坊间风评柔弱多病，但你大可放心。” 周天傍晚，吃过饭，闵可开车回学校。到了教职工宿舍，进门，坐了片刻，给姚子扬发一条消息。 “我到了。” “好的，还是要记得吃药。” 今年过年晚，元宵那天2月14，国际情人节。民政局外边人山人海，好多人赶着这个日子登记结婚。闵睿两人排了大半天队，终于领到证，回家来，一家人出门吃饭庆祝。 下午去姑妈家，往年例行对闵可催婚，所幸今年被闵睿转移视线。 家里十来口人，热热闹闹过大年。晚饭后众人打牌聊天，闵可吃得有点多，出门散步消食。 今年暖冬，寒流早已离去。闵可穿了件衬衣，外边套一件薄薄的羊绒针织，饶是如此，还是走出一身薄汗。回到楼下，看见路旁栽的重瓣山茶，粉红花瓣层叠，娇嫩可爱。 收到一条信息，姚子扬的。 “哥，元宵节快乐。” 闵可想了片刻，走到山茶花前，拨通电话。那边很快接起，刚开始有点吵，尔后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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