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时间知道宋煜和乐知时是兄弟的时候,他还奇怪为什么两个人都对外都不说这份关系,回想毫无交集的他们,甚至觉得宋煜过分冷漠了。 可代入进去想想,换做是自己,要如何解释和乐知时的关系呢。 无论怎么解释,都绕不开他离世的父母吧。 闲言碎语是不见血的刀,有时候,沉默反而是能够最大程度抵御伤害的盾牌。 车骑出去,起了阵风,夏天的风吹在身上都是柔柔软软的。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坐在宋煜后座的样子,那时候宋煜刚学会骑车,第一次带人就是带他,一开始他们都很开心,小小的乐知时抱着哥哥的腰,两条腿翘得高高的,嘴里嚷嚷着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后来摔了,乐知时磕破膝盖,流了血,宋煜就不带他了。 骑车快到校门口,乐知时一直担心宋煜会停下来让他骑自己的车回去,一直犹豫着编排理由。 他的车链子掉了?不好,太假了。 气不足了?好像也不行。 要不就说他哮喘还没完全恢复,胸闷,不能骑车吧。 好容易想到一个靠谱的理由,一抬头发现他们已经出了校门好远,宋煜并没有停车。他可能是忘记自己刚刚说的话了,乐知时想。 到了路口的红绿灯前,宋煜停下来,面前一辆又一辆车穿梭而过,阳光也很沉默。 手里的瓶子上凝了层水珠,变成一瓶很心虚的汽水。 “宋煜哥哥,王老师跟蓉姨打电话了吗?” 宋煜没回应,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 虽然宋煜平时也不怎么跟他说话,但是乐知时能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妙差别,总觉得他不高兴。 是因为他今天吃错东西过敏给他添麻烦吗? 那为什么来看他? 大概是确认他确实没有出什么大事,否则回去没办法跟蓉姨交代。 “宋煜哥哥……”趁着红灯还没转,乐知时抬手轻轻拽下宋煜的一只耳机,语带讨好,“你能不能不把今天的事告诉蓉姨啊,她肯定要说我的。” 交通灯一下一下闪烁着,看起来更心虚。 “什么事?”宋煜忽然开口。 乐知时却有些不明所以,“啊?” 自行车轮再次转动起来。惯性驱使下,乐知时的身子忍不住后仰,耳机线成了两人之间的脆弱维系。慌张下,他本能地紧紧抱住宋煜的腰,也听到他的声音,仿佛是从温热的躯体中传导而来。 “你说的,是你吃错东西又不带药,差点在开学典礼上休克的事。” 九月的太阳仍旧锋利。 “还是早恋?”
第5章 赏味期限 早恋?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砸下来,把乐知时给砸懵了,“不是……”他皱了皱眉,手里还乖乖捏着那只耳机,用自言自语的音量嘀咕,“我没有早恋啊。” 而且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他又歪着脑袋去看前面的宋煜,大声反驳,“我没有早恋!” 宋煜依旧不做声。乐知时只好自己琢磨,想到之前在医务三楼走廊的事,这才明白过来,“刚刚你一直站在下面是吗?你误会了,我是把收到的礼物还给她。” 略去表白者的信息,乐知时把事情原封不动还原了一遍,像一个乖乖上报每天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的幼儿园小朋友,说得绘声绘色,生怕遗漏细节。 一个报告了一路,另一个默默骑车听着,从宽敞的大马路驶入弯弯绕绕的巷子,在起伏的梧桐叶浪里靠近目的地。 “我都没有答应她,给她买饮料也是因为怕她被拒绝了难受,就说请她喝饮料的。而且我给他买的是可乐,我给蒋宇凡也买的可乐,但是我给……” 说到这里,他忽然不说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后说乐知时越有点委屈。他想到了早上开大会的时候那些女生讨论的表白墙事件。 “你不也被别人表白了?就是那个培雅表白墙,我也要去告状。”明明是威胁的话,说出来却没有丝毫威慑力,甚至还不自觉减小了音量,显得格外弱小。顿了顿,乐知时又添油加醋道:“我们班女生今天早上讨论得热火朝天,没准全校都知道了。” 自行车猛地刹住,乐知时吧唧一下子贴到宋煜后背,贴得紧紧的,没完的尾音也憋回去了。 “全校都知道的事可不止表白。” 宋煜终于开了口,也勒令乐知时下车。 乐知时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那个时候不舒服,不小心喊出来的……”他跟个小跟屁虫似的黏在他后头,“那现在怎么办,大家都听到了,应该没人不知道了。” 宋煜没给他提供方案,锁了车往里走。 感觉解释了这么多,哥哥并没有高兴起来,看来不是因为这些。 单车停在一栋青灰色老洋房前,院门前栽了株高高的广玉兰,里头是精心打理过的小庭院。房子是民国时欧式建筑,翻新后装潢得很简洁,门口立着一块和人差不多高的巨大石头,上面刻了四个字——阳和启蛰。 这是宋煜的妈妈林蓉出于兴趣爱好,经营的一家私房餐厅。 宋煜撩开门帘,乐知时跟着他进去,里面已经坐了预约而来的客人,是开店时就光顾的常客张爷爷,一个退休的大学老教授,一见他俩进来就笑着打趣,“小蓉,你们家大帅哥小帅哥回来了。” 林蓉闻声从后厨出来,手里还端了一小碟蜜渍春雪桃,搁在桌子上,笑着瞟了一眼乐知时和宋煜。 乐知时是个讨人喜欢的,还没等林蓉开口,自己就乖巧叫了声张爷爷。宋煜略略颔首,当做打招呼。 “乐乐又高了,不过还是比哥哥差一截。” 林蓉把乐知时肩上的书包取下来,“总归是差着三岁呢。乐乐现在还小,身体也不好,已经长得很快了。” 乐知时强调了一个没太多人关心的数字,“我一七六了。” 全店最高的宋煜没参与他们的身高探讨,独自走到最里面的包间。那是间休息室,是林蓉专门给兄弟俩准备的。 林蓉拿出打包得非常精致的餐点,双手递给张教授,“回去要趁热吃啊。” “辛苦了,”张教授十分高兴,“我爱人就好这口,馋着呢,我这就回去。” “张爷爷再见。”乐知时主动送到了门口。 最初开店的时候,乐乐和宋煜都还在上小学,图兴趣的林蓉只在周一和周五开店,预约模式的私房菜,菜单也没有,全凭她安排。客人相继而来,又口口相传,人越来越多,好多人提前一个月预约,后来林蓉就把营业时间放开,一周四天,也方便过敏的乐知时中午吃饭。 午餐依旧丰盛,白玉瓷盘里盛满炸得金黄的香酥藕圆,刚端上来就被乐知时夹走一个。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比肉丸清甜,和混了面粉的寻常蔬菜丸一比,揉挤熬煮过的藕浆又有一种和肉极为相似的口感,柔韧鲜香。 “藕圆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丸子。”乐知时还没吃完,又夹起一只炖得酥烂的凤爪塞进嘴里,赤酱浓油,轻轻一吮鸡爪就抿化了。 不止一个人说过乐知时吃东西的样子很香,甚至还有人建议他去做吃播,看他吃东西的样子就能下饭。 林蓉端着冰糖藕粉进来,“开学典礼好玩吗?”她手放在宋煜肩上,眼睛却看着乐知时,“宋煜今天的发言怎么样?没忘词吧。” 原本像小仓鼠一样疯狂进食的乐知时忽然停住,腮帮子鼓鼓囊囊。 “哎呀,真忘词了啊。” “没有。”宋煜没理睬乐知时的眨眼暗示,添了碗藕粉,“只是发生了一些事。” 乐知时嘴里的鸡爪忽然就不香了。 不会吧,说好不说的。 “发生什么了?”林蓉一脸好奇。 宋煜淡淡瞟了一眼乐知时,“是他。” “乐乐?乐乐怎么了?” 乐知时慌得不行,眼睛在宋煜和林蓉两人之间打转,还提前摇头撇清关系,“我没有……” “他没戴铭牌,被点名批评了。”宋煜喝了一口藕粉,抬头看见震惊的乐知时,“还差点迟到。” 和想象中的说辞不太一样。 “铭牌?”林蓉小声惊呼,“啊,是我,我洗衣服的时候一起取下来,好像不小心把两个铭牌都放到哥哥房间了,怪我怪我。” 说完她一脸抱歉地看向乐知时,瞥见胸前的铭牌,“欸,怎么戴上了?” 乐知时心虚地解释,“哥哥给我拿的。” 外面有服务生叫,林蓉匆忙应声出去。乐知时舒了口气,忐忑地看向帮自己打掩护的宋煜。 “都是我搞砸了你的发言,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吃错东西了。” 藕粉是冰镇过的,宋煜吃下去一小碗,本来觉得舒服不少,火气也下去些,可一听到这没找准重点的道歉,表情又冷下来。 问题在打断发言上吗? 可乐知时表情可怜,他又压着火问:“你的药呢?”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乐知时怔了怔,小声解释:“之前的用完了,今天带了瓶新的,去体育馆的时候赶不及拆开,就放教室里了。”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发病……” 宋煜直接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我不在呢?” 这句话把乐知时问得愣住了。 如果今天宋煜不在,他肯定就真的危险了,那么大剂量的过敏原。 他不说话。宋煜又冷冷道:“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 “为什么?”乐知时皱起眉望向他。 过敏的危险后果对他的震慑力不及宋煜说出的这一句话。他无法想象某一天之后宋煜不在他身边。 “我以后会天天带着药的,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乐知时垂下眼,“我真的记住了。” 宋煜并非想要让乐知时一直道歉,一想到今天的状况,他就克制不住情绪。 但沉默片刻,他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吃饭。”他又盛了一碗藕粉,手拿瓷勺一颗一颗把莲子藕粉里的枸杞挑出去,放到另一个碗里。 一起长大,一起度过十一年,乐知时完全可以读懂宋煜的语气,他这么说就意味着这事儿翻篇了。心里松了松,他高兴地嗯了一声,拿起筷子连着给宋煜夹了好多酸辣藕带,“吃这个。” 这是宋煜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菜,不需要复杂调味,脆嫩的口感就赛过一切蔬菜。藕带是尚未膨大的藕,手指粗细,白嫩细长,斜切成段下锅同干辣椒爆炒,出锅前烹一圈陈醋,孔隙间吸满汤汁,脆爽酸辣。这种夏季特供的水生菜,过了九月就再也没有,又娇贵,长途运输很难保鲜,很多城市都吃不到。 “要是春夏秋冬都可以吃藕带就好了。” 听着这话,宋煜将那碗藕粉推到乐知时面前,语气没太多情绪:“天天都见到,你就会不觉得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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