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土木的下场,便是丞相造反。当时大周版图是如今的五倍,丞相一反,便割去了一大半,而后来的几位皇帝,大约是遭到警醒,略有收敛,只是并不是治国之才,骨子里又带着几分自私的血液,大周的版图,也被周围的国家你占一点,我占一点,就越缩越小。 先帝还是不差的,只是,终究是差了许多。先帝驾崩之前,西北边的边关,城门都被人破了,那时今上还是驸马,上书许多次说起边关之事,可皇帝沉迷丹药,随便打发人去了北边。后来若不是北边的游牧民族自己打起来,恐怕大周内乱时,这里已经没了。 今上注重边防,兴修河坝,鼓励农桑,林恒然也是出自名门,自小熟读圣贤书,可也不得不赞叹,今上在治国安邦之上,颇具才华。据说齐人非常聪明,林恒然以前自满不信,可如今,眼前的今上是活生生的齐人,他却是无法不信。 “何事?” 清冷的嗓音把思绪飘远的林恒然拉回神,他微微躬身,对着谢雪斐,便拱手道:“陛下,公主出宫去了。” 早就已经有人通报谢雪斐了,他倒是一点儿不意外,神色淡淡的,点了一下头:“哦。” 皇帝的态度过于清淡,跟平宁公主一点儿都没有当初相敬如宾的模样,林恒然有些坐实了心中的猜想,但心里也仍然在犯嘀咕,略略犹豫后,他试探着问道:“陛下如今跟公主……听闻不和?” 谢雪斐并不喜欢把自己的私事跟别人分享。哪怕此人,是他较为信任的臣子。声音骤凉,他毫不犹豫地逐客:“若是无事,便出去吧。” 皇帝语气不甚好,林恒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他提起平宁公主还是因为皇帝因为想起最近与平宁公主的不快,因而生气。但无论是哪一样,他都不能再问了。 当今皇上心思敏锐,非等闲人能比,他若是再问下去,未必不会触怒帝王。 林恒然连忙转了话题,说起另外的事情。谢雪斐语气这才和缓了许多,与他谈论起来。 叶渃直接往城外的法华寺奔去。 法华寺位于城外东边的山上,这里香火并不如城中的护国寺鼎盛,但据说法华寺求签极为灵验,故而,还是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叶渃并没有直接去见丞相的人,而是先去大殿拜了佛祖之后,这才往后山而去。丞相安排好的人,便是在那里等着。 领路是由寺中的僧人领着的,僧人一身灰袍,脖子上套着佛珠,双手合十,目不斜视在前边领路。行走时,脚步轻而快,快而稳。 仍旧是十二月,两旁枝叶落尽,只有光秃秃的树杈。正午疏淡的阳光落在叶渃雪白的貂裘上,她由盈绿扶着,缓缓前行。周围枯木退开,没多大一会儿,便到了一座院子前。 把他们领到了门外,僧人把她往里请:“公主,进去吧。” 而后转身,背对着她们离开,没多大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走吧。”叶渃率先往前,盈绿连忙跟了上去,刚踏上台阶,那合着的门,突然就开了。 门后,立着一名青衣的年轻,男子面冠如玉,眼如星月,唇边含笑,翩然而立。是叶渃许久没见过的裴景瑞。
第7章 叶渃许久没见他,好像是她成婚之后,他慢慢便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之中,这会儿骤然相见,她反应有些剧烈,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良久没缓过神。 倒是裴景瑞要淡定一些,轻笑了一声后,款步走过来,手如小时候一般,摸上叶渃的头顶:“许久不见。” 裴景瑞从小就对叶渃很宠,那时她还很小,他就像个兄长一样对她多加呵护。那时候丞相一直开玩笑,说让裴景瑞娶她进门,倘若后来没遇到谢雪斐,或许,叶渃会嫁给他。 只是,后来遇到谢雪斐,叶渃才认清,自己对裴景瑞,只有兄妹之情。因此哪怕知道他看到自己嫁了别人会难过,她也义无反顾地,嫁了他人。 而伤心不已的裴景瑞,后来便几乎淡出了叶渃的世界。 回想起往事,叶渃觉得有些对不起裴景瑞,一时之间,并不敢与他直视。 裴景瑞却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行为落落大方,含着笑把她往里领:“走吧,我们进去谈。” 他是丞相之子,今日会前来,必然是受了丞相的嘱托。虽然心底有些无底自容感,但抬头时,对上裴景瑞那真挚得没有任何嘲笑奚落之意的澄澈目光时,她心底,又镇定了许多。 虽然当初最后没有选他,但裴景瑞见自己如今所遇非人,也没有露出一种“看吧,你嫁的人根本不如我”的目光,让叶渃心情平缓许多。 轻点了点头,叶渃紧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 到了禅房门口,裴景瑞停下了脚步,而后抬手,打起帘子,立在一旁,含笑看着叶渃。 叶渃走了过去,而后,从他身侧走过去,进了屋中,身后的裴景瑞,这才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整个人带着平和温柔的气息。 房中比外边温暖许多,摆设极为素朴,是寻常禅房的摆设,墙边放着一个书柜,柜上摆着蓝皮子的书,书页看起来并不新,应是时常有人翻动,可却没有一本被损坏,反而保护得极好。屋子中间,则摆着一张圆桌。 南侧的窗下,放着一张榻,因天冷着,此刻窗户闭得严丝合缝,而底下的榻上,放着一张小方桌,上边摆着茶具以及棋盘。 “坐吧。”叶渃正在打量周围的景致,就听到耳侧响起裴景润清润如玉的声音,她一抬头,就见到他如白玉般无暇的面容。他正看着她,眼里带着星许的笑,乌黑的长睫,又密又长。 两人叶渃靠得很近,男子温和不带侵略性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身旁,虽然感觉并不浓烈,但是还是有着些许的温柔感。 “谢谢。”叶渃被盈绿扶着坐下。 裴景瑞拿过一旁的茶壶,修长的玉指捏着茶壶柄,另一只手,拿起茶杯,给她倒水。 片刻后,猛然想起什么,他笑了一下,把倒了一半水的茶杯放了回去,旋即茶壶也被放下, “忘了,你怀了孕。”声音里,略微的带上了一点落寞。这点失落,如同落入水里的涟漪一般,微微漾动。 叶渃低眸,看着他方才手握着的茶杯沿,微微有些失神,而后,飞快偏开目光, 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叶渃唇动了好几下,好一会儿,才问道:“丞相……” 从小培养的默契,让裴景瑞很快便知道叶渃想要说什么,他面色微微严肃了一些,说起正事来:“父亲的意思跟我一般,若是你想要跟谢雪斐作对,那我们自然支持你。” “可你要下好决心。”裴景瑞怕她到后边心软:“到时,等孩子出世,若是男儿,就让他登上大位,你垂帘听政。” 裴景瑞已经为她打算好。 叶渃感激她的支持,可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到时事败,恐怕会牵连你们。” 她找丞相,的确是想要把谢雪斐推下来,可是,真到了下决定的时候,她反而有些犹豫了。 甚至这会儿,她有些觉得自己过于意气用事。 抬手,叶渃手抚上肚子,甚至觉得,也许,为了孩子,她可以委曲求全,忍受谢雪斐不爱她的现实。虎毒不食子,只要孩子在,谢雪斐总不会没有人性到对她们母子下手。他要的,只不过是从男主手里,把女主救出来罢了。 他在顾家的时候,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境遇那么可怜,顾明雪有事情,他想要帮助她也很正常。 叶渃脑子里,纷乱无比。 一双温热宽大的手,这时候落在了叶渃的肩上,同时温和却带着劝诫的声音,也接着在耳边响起。 “渃渃,你不必害怕失败。他今日一切,因你而有,既然他待你不好,那便收回来这一切吧。” 裴景瑞的声音,莫名的,带着几分不同于他声音的坚毅感,叶渃本来有些飘的心,一下子,仿佛落在了实处。 是啊,谢雪斐如今有这一切,自己提供了那么多的助力,丞相助他,她的舅舅一家也助他,若没有她,他岂能登上今日的地位。既然他一开始目的不纯,那现在,他就不该坐在这上面。 叶渃凝着眉头,跟裴景瑞说了一些接下来的打算。一时说的认真,等抬头时,已经发现过了午后快两个时辰。裴景瑞顿时有些懊恼,止住了话题,而后对着院外侯着的心腹吩咐了几声,这才折返回来。 没多大一会儿,虽然素但不失精致的素斋,就被送了上来。 裴景瑞温文一笑,拿着未用过的筷子,就给叶渃夹菜,道:“谈的入迷,你我竟然忘了时辰,先用饭吧,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回去跟父亲细商一番,再决定何事起兵。” 说罢,拿着木筷,给叶渃夹菜。 其实如今这时候起兵正是良机,谢雪斐根基未稳,没了叶渃的势力作为助力,恐怕皇位摇摇欲坠。但哪怕是靠叶渃起来的,谢雪斐并不是没有自己的势力。他武功高,也礼贤下士,体恤将士,又大力扶持新贵,鼓励农桑与商业,受到他恩惠的百姓与将士,无不对他极为信赖。 裴景瑞其实知道,倘若叶渃不与他反目,那谢雪斐,就算再差劲,也不会对他们母子怎么样。 可想到谢雪斐竟然负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裴景瑞便遏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甚至希望,谢雪斐能够早日从那位置上下来。 裴景瑞给叶渃夹菜的动作柔和而熟稔,叶渃愣了片刻,而后低头,夹起碗里的菜,吃了起来。 寺院里并不得食荤斋,因此每一道菜都是素的,但即使如此,藕片,萝卜汤,还有南瓜、素饺,都煮的非常好吃。不过叶渃的胃口并不是很好,只吃了一会儿,便吃不下了。 见叶渃很快便放下筷子拿着帕子擦拭唇边的菜渍,裴景瑞眉头蹙了起来,忍不住说道:“你怎么吃那么少?万一孩子……” 裴景瑞的话有理,让叶渃有些慌,想要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可想想自己就算是真的强硬往嘴里塞,恐怕吃不下。于是作罢,垂着头低声解释道:“今日胃口不大好。” 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但是担忧她的身子,道:“今日胃口不好,可以少吃一些,但可不能日日不好,肚子里的孩子全靠你,你身为母亲,该多为他着想一些。” 他的话,说的也渃眼眶蓦地发红,眼中全是酸涩感。 自己上一次被这么教育,还是两年以前,而今,自己孩子都生了,可惜孩子的父亲,却负了自己。 “知道了,谢谢裴大哥。”叶渃吸了吸鼻子,冲他露出了笑。但仍旧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要哭鼻子的行径有些不大好看,而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抹了一把泪后,叶渃从椅上起来,扶住一旁盈绿的手,就跟裴景瑞告辞:“裴大哥,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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