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办法开口去问,毕竟李素的状态极差,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李素似乎不愿意开口对他讲话。 带着淡淡暖意的双腿垂下,双足伸进棉拖鞋里,张河能看到那人探出裤管的细瘦苍白的脚踝。 张河笑笑,又仰头看了看李素。 李素是张河的初恋。 张河从小就是一个笨拙愚钝的人,没什么长处,是芸芸众生之中最为平平无奇的一类人。甚至在他母亲对外人夸耀他时,也只会说一句: “我儿子啊,就是听话!老实!让人省心...” 小时候张河十分骄傲于自己的“听话”,“老实”,“让人省心”,直到长大以后才明白,那不是一种夸赞,而是对他平庸寡淡的一种承认。 没有人愿意当一无是处的废物,但总有人会是废物...虽然张河也不能算是一无是处...他只是个百分之一百的,纯正的普通人而已...但那也足够让人感到沮丧就是了。 自打初中起,张河明白自己是个注定没什么出息的小孩之后,就更加老实,更加沉默。成绩稳定保持在中游,性格沉闷内向,但也不算是孤僻,长着一张普通人的脸,唯一算得上是优势的,就是他个子比较高。 张河的情窦初开是在初中二年级,某节体育课上,数学课代表不小心磕破了膝盖,血流不止,体育老师便让当时离课代表最近的张河搀扶着人去校医务室。 那时张河扶着数学课代表有些发汗的手臂,手心中是那人热乎乎的体温,他看着平时头脑灵光,趾高气扬的数学课代表镜片之后那双小眼睛里满是惭愧,一声声的对他说着:“谢谢你啊,张河”,“真不好意思...其实我可以自己去...”,感觉心脏如刚跑完一千米般剧烈的跳动着。 于是此后张河就更加沮丧了,明明他从里到外都那么普通,偏偏在这方面上特别了起来。 后来张河在高中也曾暗恋过一个男生,但他从未说出口,一切就都无疾而终。 直至升入大学,他才迎来他人生中第一段感情。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是李素先向他搭话的。 “呦,哥们儿,阅读呢?” 他永远记得当年李素戏谑般的声音。他抬起头,就看到了李素笑得狡黠的脸。 李素很特别。 对于张河来说,李素长得好看,很有想法,还很聪明。所有的一切都很特别,都和他不同。他不知道李素为什么会向他搭话,可能那时李素只是心血来潮吧?只是一个无心之举,却将张河石头般沉闷的心搅成了一片潋滟的湖泊,李素就像是一只在湖水上肆意玩乐的高贵的天鹅。 后来张河终于抑制不住压抑许久的感情,鼓起勇气闷着头对李素表白。 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李素竟然答应了。 后来如同世间众多感情的结束一样,新鲜感消退,两人在时间中看清了褪下一切光环的彼此,明白了对方赤裸的本真。李素厌倦了,于是就选择和张河分手,和另一个人走到了一起。 如今事隔多年,张河已经记不清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他只记得他曾苦苦挽留了许多次,李素也许多次用初遇时戏谑的声音拒绝了他。 两人分开时,正值“变化”的伊始。 “变化”是一段时期的统称。先是几场难以扑灭,连续几周熊熊燃烧的山火,冰川消融,海平面上升,臭氧层被破坏,太阳光直射地面。过去不断被强调的气候变化在“变化”的开始尤为显著,春季和秋季接近消失,只有格外酷热的夏暑,和格外冷峻的冬寒。异常频繁的地震与洪水...司琴八区人与人,思想与思想的对立也愈加明显,各个主义吵成一团,不同肤色,性别的人群结为同盟,彼此仇恨...高压的统治,极端的宣泄手段...地区与地区的摩擦...最终,一场毫无征兆的瘟疫成为了第一枚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区域互相隔离,舆论发酵,阴谋论丛生,经济停滞...在人们还没搞懂这之后究竟会迎来大萧条还是大滞涨之时,两个在司琴八区颇有威望的地区:A区域和C区域,在一块争议区域上燃起了战火... “变化”期间,战争断断续续,有时在争执了三周后,能有长达近半年的休战期,似乎是两个地区即使是在战争之时,也稳着心态没有撕破最后一层脸皮。尽管如此...尽管这场战争从始至终都只固定在一块区域上...尽管战争最终没有被发展成司琴八区全境的交火... 仍是有大量死伤。 战争开始的没头没脑,结束的宣告也来的猝不及防。 两个地区达成了一致,重新变为合作的“好友”,一起收拾“变化”的残局。 没人再去想瘟疫,萧条,去想那些前不久才发生的血案与恨意,去想封闭管制期间的不安与对彼此的狐疑。 人们都说,“复苏”开始了,一切都在越来越好,一切都在重回轨道。 这几年间发生了许多事,每个人都如同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里,被上天,被趋势,被宿命转来转去。所有人都活得晕头转向,再次定下心神,环顾四周,发觉身边的一切已经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连带着他们自己。 如今,张河是一名护士,在位于司琴八区E区域中的一家医院里上班。 “渴吗?”张河发现了那人有些皲裂的嘴唇,于是又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水杯,拧开盖子,递到那人面前,“喝点水?” 过了几秒,李素才缓缓抬起手臂,接过了水杯。 不知怎么,看到李素主动接受了东西,张河蹲在地上,竟有些紧张,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他用余光看着杯口离李素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可李素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颤,飞快地将水杯递还到了张河面前,脸上有些纠结。 “怎么了?”张河诧异,怎么连水都不愿意喝? “...”李素神情痛苦,张张嘴,最后发出了低沉嘶哑的声音,“...不...不行...” “不行?”张河不明白,“怎么不行?” “...我...”李素双手握的死紧,“...我有病....” 张河一怔,而后恍然大悟。 “我靠...是这样啊...不是...”他赶忙从包里翻出李素的检查报告,“怨我怨我...我忘记了....” 他将印刷物抻平,举到李素眼前。 “你看?看到没有?这里写着呢...”张河指着报告单上的印刷字体,“你没得病...” “没有艾滋...” “什么病都没有...” 李素看着张河指尖用力戳指着的黑白字,一瞬间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神色。 他盯着那些字体,良久才缓慢的点了点头。 ---- 非常无聊 第3章 我以为我们死了(上) 如果能死就好了。 死了就好了。 想来想去自己似乎已经活够了,虽然也不过是一个浅薄庸俗的俗物,明明没受过什么苦,明明没付出过什么努力,明明没有什么资格去抱有怨念。但好像只是单单放任自己活着,就是种罪过。所以会痛苦,没来由的痛苦。 所以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能死,就好了。 最好是有谁忽然杀了我。 最好是有什么意外忽然降临,像是中了彩票一样。 过去,这样的念头常常盘旋于张河的脑中,直到现在,张河偶尔也会陷入这样的情绪当中。要说这几年张河学会了什么,那应该就是他懂得了如何和这种情绪和谐共生。 痛苦还在继续,但总之可以活。这就是好的。 “就是闲的。” “就是太年轻,经历的太少。” 有许多人或多或少都存在这种问题,而这就是给他们的回答。 过去张河难得的产生了一些表达欲,试图向李素倾诉,试图从爱人身上找到解救自己的方法。 “差不多行了,”李素不耐烦的皱眉,“烦不烦。” 于是这样的话张河再也无法说出口。他为自己感到羞耻,好似周围的所有人都很坚强,只有他幽怨的像是角落里的霉菌,令人生厌。他烂泥扶不上墙。 人性的敏感脆弱一旦被揭开,就只有赤裸的不堪与丑陋。人与人并不会互相关心,大多数只是抱着猎奇心理去围观同种生物的挣扎与凄惨。 当然张河并不凄惨。他只是普通。 普通的张河有着普通人的想法。普通人总会有那么几个时候,产生几个极端的念头。 后来李素在被男友打倒在地,爬不起身时,那种大多数人都会有的极端想法才猛然落到了他头上。他胡乱的抬手抹着鼻下涌出的鲜血,弓起身子阻挡砸在他身上的拳头,想起了过去前男友张河,在面对自己的嘲笑与奚落之时,手足无措的可怜样子。 他也以为他终于要死了——在他昏死在临近E区域的破败公路上——那时李素十分平静,他倒在地上,歪着头看着视野中迸裂路面上的石子,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与寒冷,只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宁。 于是在三天前,李素在张河的摇晃和呼喊声中费力睁开双眼时,昏沉的头脑根本意识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连身体健康,神智清醒的张河,在那时也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天前,张河在前晚轮完班,正值一整天的休日,就被护士长嘱托,去完成这个月的“救济”任务。所谓“救济”任务,指的是直属上层政权的机关,每个月都要去救济站中,接济,援助一些困苦人员,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或是从其他区域一路颠沛至此的流亡者。 张河的医院就属于这样的机关,这个月,又轮到了他的科室。 他来到救济站,在出示了相关证件后,走进了那间堪比地狱的狭小肮脏的屋子。屋子内或坐或躺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人,整个房间昏暗无比,有一股垃圾场里的令人窒息的馊臭味,到处是不绝于耳的呻吟与悲鸣。 按照流程,张河要去到每个人身前,大致确认一下这些人的健康状况,便于之后书写报告。然后将医院发给他们的“救济”资金捐出,用于救济站为这些人购入食物,或衣物等其他生活用品。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李素。 那时李素瘫倒在救济站角落里,骨瘦如柴,浑身脏乱,还散发着异味。他一动不动,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具死亡多时的尸体。 “...李素?你是李素吧?”张河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将这个流浪汉般的流亡者认成四年未见的人。 “...李素...?你醒醒...”那时李素头发蓬乱,脸上满是灰尘,下颌上的胡须也乱糟糟的,和大多流亡者一样,很难从脸庞分辨身份。 张河是通过李素脖颈及胸口处的痣认出他来的。 “...张...河....”李素费了不少力气,才在高烧中,混混沌沌的看出了张河的脸。 “对...对...是我...”久别重逢,却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张河咧嘴,犹豫许久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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