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抽。”倪诤说。 “你不会?”蓝焉得意起来,“让我来教你。” 烟他是试过的。从蓝世杰床头柜里偷偷拿出来,其实不好抽,刚皱着鼻子闻一下就咳嗽,之前他想来想去都觉得这玩意儿恐怕是装逼用的,现在忽地明白几分,抽烟喝酒,沾上瘾,麻痹大脑,让人短暂放空,却也让人崩溃犯错失去理智,人怎么总爱折磨自己? 他不喜欢,但看此刻终于有样倪诤不会的东西,顿时起了些兴致。 蓝焉装模作样点了根烟,想象着电影里帮派大佬的样子吸了一口,喉咙被剐蹭的刺痛感还是让他忍不住呛出声。倪诤笑了笑,语气淡淡:“你也不会。” “给我一根。”他身子往前伸了伸。 蓝焉把烟递过去,看着倪诤点上。那人轻轻衔住香烟一头,猩红的火侵蚀烟身,烟便在唇间摇摇欲坠。蓝焉目不转睛地盯着,觉得此刻的倪诤有些特别,嘴里飘着雾缭,视线也飘飘然起来,灵魂似乎除了苦涩再无其他。 烟雾里一双眼睛微眯着看过来,他对上那目光,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蓝焉觉得自己心里住了一只沉睡的蝉,遇上倪诤就开始嗡鸣。于是心脏怦怦惊惶不安,密密麻麻发痒。嗡鸣声越来越大,世界好像发生了一场仅他可见的小型地震。 第7章 短暂同路 夏天闷热黏腻,总是那么容易就叫人失了胃口。蓝焉越来越不肯好好吃饭,倒情愿买上一根奶油雪糕充作午餐,燥热情绪便随着一块儿消融于舌尖。 倪诤推开门的时候蓝焉正拿着一根雪糕小口咬着,融化速度太快,奶油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滴了满手。他舔了一下手背,倪诤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把身后的女孩往前推了推。 “你怎么把小谨带来了?”沈寺又惊又喜,“过来吃水果!” “陈姨今天有事。” “哦哦哦。”沈寺明显很喜欢倪谨,“我说真的,那你就把她天天带医院来呗,也别麻烦人家陈姨了,白天就待我这,挺好的。” “可以吗?”倪谨朝哥哥仰起脸。 “你愿意的话也行。”倪诤蹲下去叮嘱她,“阿寺受了伤,你好好待着别调皮,我傍晚来接你。” 倪谨欢呼雀跃着跑到沈寺边上去了。 倪诤看向窗边,蓝焉正靠在那偷偷瞄他,对视的瞬间躲闪不及,干脆光明正大迎上他目光,先发制人道:“干嘛?” “不干嘛。”倪诤转身要走,“我走了阿寺。” “哎,这么快就走啊!”蓝焉装不过三秒矜持,快步跟上去,“回去管店?” “去荞城拿批货。” 倪诤说完这话,瞥见蓝焉果然欲言又止起来,像是做了一番挣扎才开口:“我能去吗?” “你三天两头往外跑,真不怕东窗事发?”倪诤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好好在医院待着吧。” 蓝焉一听,这人看来是不想带上自己了。他没了辙,却又不想就这么乖乖算了,于是仍紧紧跟着倪诤,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说服此人。 昨晚从搁浅出来,他像丢了魂儿似的,在街边对倪诤突兀冒出句“你长得还挺好看”,说完立刻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蓝焉觉得迷茫,他长到十八岁,未曾做过的许多事都在遇上倪诤之后打破先例——比如夸一个男孩儿好看,他明明认得不少长相出众的男明星,但直觉觉得倪诤和他们不同。夸他好看——所以呢?接下来呢?该说你适合去当明星?说你有许多女孩儿喜欢吧?说什么?你长得好看,所以我,所以我,什么呢。 他隐隐约约觉出这人之于自己很特别,心里有个答案几乎要浮出来,又被理智按下去。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蠢,有些随便,有些不讲理。他们相识不过才几天,倪诤或许都没把他当作朋友,他却生出这么多大胆念头来。 他想起那晚倪诤谈起退学的事,自嘲地说比起同龄人来已偏了航向,不知脚下方向是对是错,越轨毕竟也无法回头。蓝焉想自己的生活是否也从原定道路越了轨,两个失去方向感的人才阴差阳错遇上彼此。 想到这他才猛地惊觉他们确是不一样的人。倪诤仍在寻找偏失的人生航向,他却早已决心舍弃轨道。 本就不顺路。 那先一起走一段也很好。 他把这阵情绪敲碎了憋回心里,像吃雪糕那样囫囵吞进肚子。情绪最终卡在咽喉、胸腔,乱七八糟洒得遍处都是,蓝焉甚至能感受到一阵生理痛感,他竭尽全力忍住,下咽。 倪诤在前面停下来。他抬头,见那人叹了口气,说:“算了。你来吧。” 荞城商业中心的电子城有本省最大的音像制品批发市场,蓝焉惊讶地发现这地方离荞城一中竟然只有三条街的距离。他问倪诤:“你之前也都自己来拿货吗?” “嗯。”倪诤专心致志辨认着要找的店,“坐长途车过来,不算麻烦。也只是几次,多数时候是沈叔开车去送来。” 他们刚才也是搭长途客车来的。车厢通风不好,混杂着汽油和皮革的味道,蓝焉晕车晕得厉害,难受到想吐。最后昏昏沉沉睡过去,醒来才发现在倪诤肩上靠了一路。 “你以前要是拿完货去一中附近转一转,说不定能遇到我。”蓝焉笑嘻嘻道。 倪诤不理他,心想哪里来那么多“要是”。 沈志远和批发市场的一家店达成了长期交易合作,每次要进新货的时候只需去取就好。蓝焉看着倪诤和老板交谈、交接货品,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欣慰来。他想倪诤才和自己一般的年纪,无论哪方面都做得很好,实在是很了不起。可他却是没有资格拥有这份欣慰的,他不过是个与倪诤人生格格不入的旁观者。于是心又黯下去。 两人合力抬着一大箱磁带往客运站走。倪诤原本不让他拿,然而蓝焉执意要帮着抬:“我空着手,成什么了?” 倪诤拗不过他,只得让他抬了半边。蓝焉在车上熟睡时他盯着这人的手看了很久,很漂亮的手,白皙,秀窄修长。他想这样一双手大概适合写书法、弹钢琴、画素描,总之不是跟他一起挤在脏兮兮的客运车里,抬着这么个箱子。 后来蓝焉脑袋一歪靠在他肩头,他为了不惊醒那人,把自己的肩膀变成了一个固定零件。因为离得太近,他能嗅到蓝焉身上的花露水味儿,喷在皮肤上久了气味变得柔和,淡淡的很好闻。他垂眼望过去,那人领口软软地垮下来,露出一大片光滑肌肤。锁骨下方有个明显的蚊子包,倪诤盯了半晌,忽然很想戳一戳它。 两人从野水客运站出来时已经是黄昏,风热乎乎地扑在脸上,蓝焉望向走在前面的倪诤,周身裹满落日的余晖,橙灿灿的。 有点儿像烤红薯。蓝焉心想。虽然离冬天还远得很呢。 因为自作主张地把人家当成一个烤红薯,他忍不住偷笑起来。倪诤在自己的比喻里还是挺可爱的嘛,蓝焉想。小雪松,烤红薯,明明一个冷冰冰,一个个热乎乎,但都是他眼里的倪诤,真可爱。 “在干什么。”倪诤回过头来,“走快点。” 在想象中把你放进烤炉里啊。蓝焉吐了吐舌头小跑着跟上去,盘算着要怎么把跟倪诤待在一起的时间延长再延长。 他承认自己有些自私,但心里明白过不了多久自己也许就要出院,之后不知再找什么借口去见倪诤。 这样想来,他们唯一相交的地方竟然只有人民医院。 倪诤正在把那箱货放在货架边的地上。蓝焉想了想,问那人道:“我以后能去店里下歌吗?” 刚刚倪诤掏钥匙开门时,他注意到BLUE门口贴着“下载歌曲1元1首”的提示。蓝焉在荞城的家里有电脑,还不止一台,当然都是自己把歌下载进mp3里。来野水之后没再更新过曲库,若是拿这个理由去BLUE找倪诤,倒是挺合理的。 倪诤没多想,无所谓地答道:“随便你。” 他们避开医生护士上了住院部二楼,还没等走近11号房,就听见一阵尖锐的哭叫声。 倪诤脸色变了变,快步走过去推开门。 病房里,他那瘸腿哥哥倪谕正抓着倪谨的胳膊,态度强硬地要将她扯离。倪谨小手死死扒着陪护床的床尾栏杆,哭得满脸都是泪。 沈寺断了腿无法行动,战斗力几乎为零,此刻正坐在床上破口大骂。 真是好混乱的一副场景。 “他想把小谨带走!”沈寺愤愤指着倪谕,“说要你去给他钱,他再把小谨还回来。” 蓝焉瞠目结舌:这还搞起强行绑架来了?! 有护士听见动静过来在门口探头:“干什么呢?安静点。” 蓝焉连忙帮着把那护士打发走。倪谕见倪诤来了,自己的坏心思刚有点苗头就被迫熄火,干脆撒开手耍起赖来:“叫你给点钱,就这么难?” ……真是厚脸皮啊。 蓝焉心里都起了些想给这混蛋一拳的冲动,却见倪诤只是站在原地冷冷道:“你要是吃不起饭,我给钱可以。你都拿这些钱做什么去了?去赌,去嫖,去败个精光。” “跟他废话干什么?”沈寺给倪谨擦掉眼泪,“以后别再给他钱了阿诤。” “听见了吗。”倪诤指着门外,“滚出去。再找倪谨试试看。” 蓝焉本以为倪谕听了这话会暴跳如雷,没想到那人只是冷哼一声,一瘸一拐地朝门口去了。出门时,似是被什么绊到,他扶着门框停了几秒,仿佛瘸腿疼痛难忍。 蓝焉眼瞧着倪诤的手指动了动,神色忽然复杂起来。接着又走过去,从裤兜里取出三百给倪谕:“就只这些。” 倪谕生怕他后悔似的夺过那三张钞票,嘴里还因为嫌少骂骂咧咧着。蓝焉看着倪谕离开的背影,感到万分不解。就因为那人,展示出了些许脆弱?就只是这虚假的脆弱,竟能激起倪诤的同情心来?倪诤不该是这样的人。 蓝焉脱口而出:“他是装的,你看不出来?” 倪诤没看他,语气淡淡:“知道。但他腿瘸是事实。” “所以……?”蓝焉忽然恨铁不成钢起来,他忍不住替倪诤打抱不平,“倪诤,连我都看明白了,这人就是个吸你血的废物,就只因为……你们有血缘关系?所以你忍不住接济他是吗?可他是个比你还大的成年人!把你拖累成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可怜他?” “蓝焉你算了,你少说两句。”沈寺忽然打断道,“你回自己病房去。” 蓝焉火上心头,他觉得倪诤是昏了头了,日子已经这么难过,为什么要平白给自己添点完全不必要的堵?生气的同时又有些痛心,生活里的难处怎么会像即将被倒进洗衣机里的脏衣物,哗啦一下全部往面前这个十几岁的男孩肩上压去。 他犟道:“我不回去。” 又说:“倪诤,我觉得这是种软弱。你明明能狠下心来的,我本来以为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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