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梦西站着没动,背后和鼻尖开始冒汗,心跳剧烈,全是不安的节拍。他愿意保持这份安静,像一种无形的对峙。可惜他需要喘气,也需要下一步的行动,方能把自己的“劲儿”发挥最大用处,更能有个台阶来解释他的所作所为。他没有抬头,没有看向对方,却知道对方始终看着他。 谈梦西在心里祈祷,别看我。 受害者不控诉些什么吗? 这样会显得他尤为无理蛮横,令他有些麻痹的手脚无处安放。 游叙先动了,憋不住了,又轻轻地冷笑一声。 谈梦西紧缩的内心宽阔起来,拎起行李箱,走向大门。 忽然,游叙说:“你以为这是小说电影电视剧,你祝福我,我祝福你,一拍屁股就走,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谈梦西停住脚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对方的表情却是清清楚楚。 游叙微抬着下巴,僵硬地勾着一点嘴角,尽力保持友好冷静的面貌。 他轻轻放下行李箱,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我尽量把伤害降到最低……” 游叙“哦”了一句,“我祝福你。” “你看起来不像。”谈梦西又多看游叙几眼。 游叙的笑意又浅又假,眼眶红透。看向他的目光,自然是火气冲天。他认为游叙还没达到爆发点,那个点到了,他会咬他,撕他,再就地掩埋,埋完还会恶狠狠地踏他两脚。 游叙明知故问:“我为什么不祝福你?” 谈梦西说:“因为我要分手。” “算你有良心。”游叙点点头,望住谈梦西的行李箱,“我们好久没有去旅游了。” “太忙了,三年前买的露营装备还没拆封。五年前,我们说有钱了要去雪山看星星。现在,我们还站在这里。” 游叙没说话。 谈梦西忽而觉得游叙像一个首领,逮住了他。他是在敌人入侵时选择逃亡的懦夫,爱情的叛逃者。 “首领”开始审问:“你去哪里?” 谈梦西老实回答:“没人的地方。” 游叙还要审问,手机忽然响了。 每天关于工作的电话很多,他不接,又响。他把手机摁了静音,坐上谈梦西的行李箱。 谈梦西一头雾水。 游叙缓慢地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一起去。” 谈梦西几乎要雀跃了。 “别激动,你要一个体面的分手当生日礼物,我给你。”游叙想了想,“怎么叫它?对了——分手旅行。”
第3章 Something in the way 一个行李箱变成一整个后备箱。 游叙的行李比谈梦西细致,他不着急,摆出舒适出行的态度,带了很多生活用品。速溶咖啡粉、药品、零食等等,还有那瓶香水。 深夜,他们出发了。 谈梦西坐在副驾驶,激动使他的手腕剧烈发抖,几次没拔出安全带。 游叙拧动钥匙,扶住方向盘,“往哪个方向?” 谈梦西咬了咬下唇,“先开出去。” 汽车缓缓移动,驶离拥挤的深夜停车场。 谈梦西扭过脸,双手贴上车窗,近距离欣赏这一刻。 路灯不多,大范围区域是漆黑的,只有几户人家开着灯。那些黑暗的地方有什么物件,左右花圃什么形状,他闭着眼睛也能走过去。 他每天按部就班地出门,坐进驾驶位,机械地转动方向盘。 小区门前的路况永远糟糕,尤其是早高峰。狭窄的马路硬是精打细算出了双向通行,人行道成了两根独木桥,学生、散步的老人、上班族们在“桥”上前胸贴后背。 他和其他坐在车内的人一样,刹车按毫米距离来抬,抬习惯了,脚背也不会抽筋。龟速前进有很多空余时间,他懒得绕路做更多选择,总是买两根油条一杯豆浆,草草应付多年酸碱失衡的胃。 头顶的绿荫不是绿荫,是生活在早晨投放到他头上的第一朵乌云。 开到小区门口,他们看见一位“熟人”。 老小区的物业是摆设,楼道卫生全靠自觉。有次清早,谈梦西赶着出门,电梯又慢又挤,转身往楼道跑。他顺便啃吐司喝牛奶,还差两层楼,来电话了。他空出右手接电话,包装不小心掉地上。他弯腰要捡,楼道走下一个晨练的老人。老人对着谈梦西大骂,把“原来是你”的帽子扣在谈梦西头上。有人天天在楼道扔垃圾,谈梦西“扔垃圾”叫他撞了个正着。谈梦西是个薄脸皮,捡了垃圾,也涨红了脸,对游叙诉苦,当时真该回这老头两嘴。有人对谈梦西耍横,无异于在游叙的脸上吐口水。游叙去找老头理论,老头耳背,骂他不懂尊老爱幼,二人对骂三百回合。从此,游叙和谈梦西在小区里恶名远扬。谈梦西碰见这位老头要拐八个弯绕路,生怕对方又要骂人。 小区门卫大概率睡着了,游叙摁了两下喇叭,栏杆还是没有升起来。 游叙全程冷着脸,不耐烦“啧”出一声,正要下车去敲门卫室的窗户。 老头居然率先替他们敲了窗。 栏杆升起来,眼前的路畅通无阻。 谈梦西惊讶地看向游叙,“事情好像在变好。” 游叙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只管把车开出去。 离开小区,到分叉路口时,谈梦西指了诊所的反方向。 他往后瘫进座椅,声音轻轻的,“终于不是两点一线。” “说得好像我不是这么过来的。”游叙这次听见了,伸手要拿杯架上的可乐。 游叙也是这么过来的,时间略错开。他们在诊所边上租了仓库,游叙每天夜里去仓库加工镜片和理货。相同的目标和目的地,两人一早一晚来回奔波。 习惯大于安全驾驶规范,谈梦西欠身帮他拿,“所以我说的是我们,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 游叙的手腕转个弯,躲开了。 谈梦西的手臂悬在半空,两秒后,缓缓靠回座椅。 他的脸上发热,心脏好像叫人猛地攥了一把,滋味不好受。 游叙不看他,“没有我们,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说你不同意……我只能一个人出发。”谈梦西脸色难堪,到这个地步,解释显得自己更恶劣。 “我们两个绑定在一起的东西太多了,账号,邮箱,会员,所有的卡,你这样走,我一个人怎么解决?” “好像是。” “你先把我们的手机ID分开。” “好。” “你把分手说出口的那一刻,我们就不是我们。” “……” “我什么都给你,你要跟我分手,别指望我像以前那样对你。”游叙用余光瞥他一眼,“谈梦西,去你妈的,我们现在和平不了。” 窗外的灯光略过,车身明显加速,景色愈发模糊梦幻。 谈梦西攥住两台手机,嗓子发紧,挤不出一个字,产生了强烈的晕眩感,仿佛自己和游叙正冲向某条湍急的河流。 到底是往好的方向,还是坏的方向,他不知道,只觉得身体和意识双双失控。 当天,他们上了高速。 夜晚的高速最无聊,后面没有车,前面也没有。汽车隔音棉外的隐隐呼啸,成了最好的催眠白噪音。 游叙打开电台,选择深夜歌会栏目。 轻轻的颓废的男声唱起一首英文歌。 谈梦西沉默一路,深埋在胸口的脑袋抬了起来。 他喜欢的歌,Nirvana乐队的《Something in the way》 。 游叙要调台,歌太慢,提不了神。 谈梦西伸手拦下来,指腹贴上游叙的手背,“别换,我想听。” 停了两秒,游叙把手臂挪开了。 谈梦西说:“离下高速的路口还有四十公里,如果你一直不跟我说话,你会睁不开眼睛的。” “嗯。” “说说话,像以前我坐在副驾驶那样。” 他们很少去旅行,却常有如漆似胶的时刻。有时候仪器坏了,要连夜送去维修,谈梦西不肯在家,非要着游叙一起去。两人叽叽喳喳说到目的地,送了仪器,又叽叽喳喳开回家。 “口香糖。”游叙说。 谈梦西剥出一片口香糖,递到游叙嘴边。 提神醒脑的薄荷香气弥漫,游叙嚼着,“十几年都过来了,我想不通你为什么急这一天。” 谈梦西说:“游叙,你记得我们边上的牙科诊所吗?” 诊所往右走四个店门,有家开了四十年的牙科诊所。早先是老牙医经营,老牙医的儿子子承父业,娶了做护士的老婆,夫妻接着经营。 谈梦西还跟游叙说过,他们很像。牙科,眼科,一对夫妻一对夫夫。游叙说不像,他们不会生三个孩子。 牙医一家人在他们的诊所配了眼镜。 “昨天他女儿检查视力,我们聊了会儿天。”谈梦西放低声音,“他说他要累死了,三百六十五天不休息。”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他说他看见我们也没休息,我说请专业的人工资太高,不专业的还要培训,规模又配不上做连锁,忙得来。” 游叙有了表情。 如果瞥一眼谈梦西算表情的话。 谈梦西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把身体里的疲惫全部吐出来,“他说,他们也一样。他和老婆忙得来,请护士的想法一拖再拖,拖到三个孩子出生长大,更加要节省开支,干脆不请了。” 游叙没有接话。 谈梦西又说起诊所对面的快餐店,快餐店老板炒一手好菜,光头,高个子,中年已发福。昨天中午,他点了这家快餐。老板亲自来送,也跟他聊了聊,还招呼他去对面喝一杯。 “我才知道,他在对面炒菜的时候才二十岁,现在过去二十五年了。游叙,你敢相信吗?他自己说的,他说那时候他还是个瘦瘦的男孩——” 说到“男孩”,谈梦西不自觉地拔高声音。 倒不是这个自称值得惊呼,而是中年光头形象与白皙清瘦的男孩相差太远,渗出一种时间稍纵即逝又无情的寒意。 谈梦西抱住自己的胳膊,沉思的样子,“外卖店的饭菜全是用微波炉做的,又快又难吃,却比他挣得多。没人在乎他的手艺,他打算不干了。” “因为牙医、快餐店老板跟你聊天,你下定决心毁掉我们的生活。”游叙还是绷着脸,“狗屁不通。” 谈梦西不想以后见人就喊累,也不想把存在的意义捆绑在什么东西上。 他好像通过他们看见自己和游叙,可他们明明没有四口人要赡养,没有关于个人价值的执念,又不太一样。 谈梦西说:“我下定决心改变,不要走相同的路,不要每天十三个小时工作,不要再贷款买任何东西。” “要我吗?” “要。” 谈梦西毫不犹豫,游叙却回他一道嗤笑。 脾气再好的人,也遭不住游叙接二连三地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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