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因为他有社交障碍,相反,乔斯忱的人缘一向良好,无论从前读书时还是现在,都能和身边绝大多数人保持和平共处,不过,也仅仅是和平共处而已,很少会产生更加亲近的交际,遑论求人办事了。 就像有些人认为饭不必多吃,只需维持基本生命体征即可,乔斯忱觉得社交也是同理,保持与世无争就很好了。 然而现实却劈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冷水。 当时,一篇由乔斯忱独立创作的SSCI论文在发表时,一作署名竟悄无声息地被某个毫不相干的同系博士生鸠占鹊巢,而辛苦几个月调研、设计、大海捞针般查阅古籍资料的乔斯忱却被挤到了二作的位置。 尽管乔斯忱几次试图反对,但每每都被学院高层“好言相劝”、推三阻四。他不喜欢鱼死网破,更加担心过度反抗会导致自己未来的学术之路愈发难走,最终选择了妥协。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位坐享其成的博士生原来是文学院副院长的亲戚。 乔斯忱叹了口气,一篇论文而已,他可以不在乎,毕竟当初选择进入学术圈也并非为了争名逐利,他只是想给自己、给那个人一个交代而已。 但署名权事件还是给他敲醒了警钟:很多时候,与世无争是没用的,他不争,自会有别人来抢,哪怕是明明已经攥在手里的东西。 窗外天色又暗下几分,浓烟似的乌云密布,仿佛一潭混杂鱼类腐尸与泥沙的浑浊湖水,随时会瓢泼而落。 不知为何,乔斯忱心中忽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登入国际文学大会官网,忐忑不安地点开本届大会参会者名单,只见那处本属于自己的位置竟被替换成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陶家明。 正是那个私占掉自己论文成果的关系户。 瑟风再度吹袭,搅得满天乌云如浪潮般翻涌,远处传来一阵闷雷。 乔斯忱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就像是童年时代中某个本该美好的周末,妈妈难得没有发病,甚至同意带他去市中心的公园野餐,然而,就在他欢心雀跃地准备好零食玩具、在没有空调的夏日公交车上摇晃一整个上午,终于到达目的地时,却被告知公园今天停业。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情况虽然十分棘手,但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就像当时要推荐信一样,本以为自己已然没有机会,最后却又柳暗花明。 思及推荐信,他倏地灵光一闪,那天聚餐结束后,在学长的提议下,他和唐纳修委员互留了联系方式。大会下周就要开始,此时已经来不及再找一个万全之策,虽然贸然联络可能会显得有些失礼,但这恐怕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踌躇再三,乔斯忱终于还是从通讯录中翻出唐纳修的号码,字斟句酌地表达问候、说明来意,并诚恳希望对方可以向组委会阐明情况,重新考虑自己的申请。 反复检查几遍措辞,他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发送键,随着“咻”的一声送达提示音,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止不住地加速跳动。 好在,意料之外的,唐纳修很快便有了回信—— 唐纳修:噢,原来是你,小美人。 唐纳修:不必担心申请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的。 短短两行英文宛如拥有拨云见日的力量,乔斯忱长舒一口气,满怀感激地敲下一大段致谢文字,刚要发出去,却见对话框中又弹出条新消息: 唐纳修:作为回报,你今晚愿意来我家过夜吗? 乔斯忱:...... 自己果然不适合社交。 ---- 乔老师的网名:Sleeping Tulip,沉睡的郁金香 PS:开站再见啦鱼鱼们!!!
第10章 沉思 屿台市近郊,池家祖宅。 林荫大道失去夏日幽茂,凋零成两列爪牙般的枯干稿枝,尽头,一座西洋宫殿似的别墅沉默伫立着。由于长年未经翻新,理石墙壁已在岁月中渐渐斑驳、摧落,褪成与朽木相仿的色调。 惟有那抹华丽与庄严一如往昔,拼凑成这座垂老建筑仅存的余威。 雕花铁栏门缓缓打开,一辆黑色古思特轿车驶入院内,在主楼前停下。身穿燕尾服的严肃老管家已经候在那里,俯身拉开后排车门,恭敬道:“欢迎回家,池少爷。” 池暂下车,朝他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常住祖宅的只有池老爷子,晚辈们早已陆续搬离,有了自己的居所,只在逢年过节才回来探望。别墅本就坐落于僻静之地,春夏时节尚有繁花虫鸟作伴,但每每进入深秋,宅院就仿佛被按下静音,再难寻见分毫响动,愈发死气沉沉。 一阵瑟风吹过,因由四周极为空旷,没有高墙和树梢花枝拦阻,甚至吟不出片句呜咽或呼啸,徒留一寸无声寒意。 不自觉地,池暂忽而想起数月前的某个午后。 他照例坐在阶梯教室末排,边转笔边凝注着讲台上那人的一举一动。乔斯忱抱着一沓A4纸,将当堂课的学案已经通过电子邮件抄送给大家,若有需要纸质版讲稿的同学,可以举手示意,自己将逐一派发。 事实上,绝大多数学生都倾向使用电子产品学习,故而举手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中包括一名坐于倒数第二排的女生,恰巧在池暂正前方。 彼时,池暂尚没揭破自己的完美假面,也未泄露半分越轨妄念,两人仍保持在普通师生外加一次音乐会偶遇的和睦关系里。至少,乔斯忱是这样认为。 那日天气格外清朗,时有微风徐徐拂掠,摇动攀绕石墙的乌蔹莓藤蔓,稠叠叶片轻擦,引得一串窸窣作响。 乔斯忱走到女生身边,与池暂不过一尺之距。 明媚阳光流经窗棂,停在乔斯忱的浅棕睫毛上,呼吸之间,芒泽如粼粼水波漾开,浮光跃金似的,正落入池暂心底。 刹那间,周遭一切似乎都丧失了意义,日光入帘,风声入耳,可池暂却看不见也听不清,彼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乔斯忱一人。 “啪嗒。” 池暂看得出了神,指尖一松力,圆珠笔掉落在地。 闻声,乔斯忱低头看向那支笔,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扬了扬,低眸间,长睫轻垂,如同蝶翅颤动,幽微而绮美。 耳边,隐约传来些许细响,但池暂已然分辨不出那是风吹枝叶的碎音,抑或乔斯忱弧睫扇落时的扑簌渺声。 可惜,今时非昨,偌大宅院里,听不到一丝悦耳风声,乔斯忱也再不会对他弯眉低笑了。 池暂没来由地感到烦躁,这座他从小住到大的房子,这片他习以为常的寂静,都倏忽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家里人不是没考虑过在花园里种些四季常青的植物,免得每年一至秋冬就冷清得过分,但往往都是随口一提,没人牵头,也就没了回音,毕竟大家都日理万机。 前段时间,池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然而体检过后,各项指标都并无异常,不知谁出的主意,竟花重金往家里请了个风水大师。 大师举着罗盘在宅子里绕了三天三夜,最终指出一条明路:须在院中添些松柏类的常青之物,方能使家中长者延年益寿。 结果被池暂的父亲,池霍渊,也是如今的池家长子一票否决,理由是:诸位都身居高官要职,带头搞封建迷信,影响不好。 自打池大将军退居二线后,池霍渊就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一家之主,话语权已然尽数在握,距离那耀目的名分,只差老爷子的最后一口气。 加之池霍渊的话并非毫无道理,大家也就绝口不提种树的事了。 “池暂!”远处,回廊里,一位染着非主流极光绿发色的女人朝这边招手,“来得正好,帮忙尝尝我新研发的饮品。” 不用看,就知道准是他堂姐,池妍。 身处门阀士族,池家世代精英,在政界与商场叱咤风云,唯二的两个例外,一是池暂这个一枝独秀的音乐生,二便是池妍。 池妍一脉原是池家默默无闻的一个旁支,几年前,池妍父母靠投资房地产赚了个盆满钵满,成功跻身屿台富豪榜,这才渐渐被亲房们接纳,在家宴聚会上博得一席上桌的资格。 可惜这好不容易站稳的脚跟,眼看到池妍这里就又要断送。 其实,池妍也不是没走上过正路,她曾经试图在美国修读过金融,奈何天生不是块学习的料,终于在连续三年全科挂科后,喜提学校劝退信一封,卷起铺盖回家,误入了创业这条歧途。 她先后投资过濒临倒闭的游乐园、专坑装逼文艺青年的二手书店、开业半个月净亏六十万的典当行,甚至差点掉进传销组织,最后以被父母断了信托,停了副卡,勒令她在家里蹲收尾。 但池妍是个不肯安分的,最近又开始筹备开一家新概念咖啡厅,为此,还打着照顾爷爷的旗号三天两头往祖宅跑,指望从某位独具慧眼的亲戚手里小捞一笔,凑出启动资金。 池暂就是她的主攻对象之一。 “喏,龙舌兰枸杞焦糖玛奇朵。”池妍把一杯难以名状的咖色悬浊液递过来。 “谢谢,不投。”池暂婉拒,“老爷子呢?” “谁稀罕你的投资,你姐我已经找到金主了,”池妍翻了个白眼,收回杯子,叹了口气,“爷爷还在卧室睡呢,最近爷爷的精神一直不太好,一天得睡十几小时。对了,你别总‘老爷子、老爷子’地喊,越喊越老,这叫心理暗示,懂不懂?” “我上去看看,”池暂转身欲走,“谁那么不开眼,敢投你。” “噗,”池妍没憋住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说来也巧,还就是大伯父不开眼了。” 闻言,池暂蓦地顿住脚步,问:“我爸?” 他了解自己的父亲,池霍渊是典型的商人思维:该投的,金额再大也会斩钉截铁;注定无回报的,则毫厘也不会浪费,总之一切利益至上,断然不会因为眷顾这点微末血缘情分而违背原则。 “是啊,大伯父都肯投,看来我这次是要成了!”池妍端着那杯毒性不明的咖啡,开始做梦。 池暂却蹙起眉,沉默良久。
第11章 西班牙交响曲 偌大池宅中,悄静如常,只余一道皮鞋与大理石地面碰撞的声响,沈稳而从容。 池暂敛眸,沿弧形楼梯向二层走去,目光几分郁晦,较铁艺镂花扶手上反射的灯光更炯冷些许。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脚步声终止,房中再度陷入沉寂,这时,走廊远端隐约传来断续人声,音调平静无澜,听起来像是什么不甚激烈的体育赛事解说。 偏头看去,只见主卧室的大门虚掩着,声音便是从门缝里流出来的,看来池大将军应该是睡醒了。 池暂走近主卧,推开房门,果然看见池显荣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正腰枕靠垫凝着墙上的电视。左手扎有滞留针,被一根透明输液管与吊瓶相连,药液顺管而下,以某种缓慢又持久的节奏滴落。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4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