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乐捧起茶杯借着热气用余光看陆之禾。此人衣着精致,抬手间衣袖上的袖扣会随着他的动作闪一下,流光溢彩的,引得许君乐多看了两眼。 “之禾,你的袖扣很别致,新买的吗?”纪萧笙突然问。 许君乐听到这句有些被吓到,他就只是扫了两眼,纪萧笙怎么就问起了? “中村先生送的玩意儿,不值几个钱。”陆之禾肉眼可见的开心,他抬手将左手衬衣上的袖扣取下来,递给了纪萧笙。 纪萧笙接过随便看了看,“是挺好看的。” 他说完凑到许君乐的面前,摊开手心,“你看,是不是obsidian?这个中文怎么说来着。” “黑曜石。”许君乐语气敷衍,瞥开眼懒得再看。 纪萧笙将袖扣归还。 许君乐看到陆之禾接过来,很嫌弃的皱了一下眉,随手将这颗袖扣扔在了茶几上…… 陆之禾必定不是嫌弃纪萧笙碰了他的东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许君乐想,他是在嫌弃自己。 妈的,他刚才也只就着纪萧笙的手看了两眼他的袖扣而已,至于就这么扔了么…… 上次怎么没打死这男的啊,许君乐寻思,他还用手还抓过这厮的头发呢,怎么没见这傻逼自杀呢? 靠,他越想越生气。 许君乐略一沉吟,回头看纪萧笙,光影在他脸上来回,他正微探着身体听陆之禾说话,有些漫不经心。 许君乐坐在他腿边地毯上,鬼使神差的戳了戳纪萧笙的腿,“纪萧笙,手拿过来我看看。” 纪萧笙回头,问他,“怎么了?” “我来给你算个命。” “算什么?” “算…“许君乐想了想,“算姻缘吧。” 呃……借着算命耍流氓好像有点牵强。 管他的,能气死陆之禾的招儿再破也是好招儿。 纪萧笙探究的看了他一会,还是将手递给了他。 许君乐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的看了看,用余光瞟了眼陆之禾,欣赏了一下他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色…… 他心情终于舒畅了一些,给自己壮了下胆,然后用自己的手心贴住了纪萧笙的…… 纪萧笙的手依旧是低温,许君乐莫名有些紧张,他吸了一口气,贴着纪萧笙手的指缝握住,呈现出十指相扣的样子。 过了一会,纪萧笙才弯了手指松松的抵住许君乐的手背,又握了握,很配合地说:“大师,怎么样?” 许君乐抬头看见陆之禾盯着他们交握的手,整个人瞪瞪的,心中的痛快盖住了紧张。 他放开了纪萧笙,说:“好了。” “算命要这样握手吗?”纪萧笙问,手还是伸着。 “一般不用。”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牵着。”纪萧笙又握住他的手试图提醒他刚才的流氓行为。 许君乐支吾,“那个啊,因为…” 他急中生智,挣开纪萧笙的手,铺了一张纸,拿起笔蘸墨,说:“我写给你看吧。” 他侧着头看着纪萧笙,用毛笔杆蹭了蹭脸,写:“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许君乐写完有些感慨,当初读书读到这段时,打死他也不会想到今天居然会用在一个男人身上…… 不过也没事,他写的草书,纪萧笙连正楷都不认识几个,让他自己能看懂写的是什么估计得重投一回胎。 果然,纪萧笙拿着他的字,一脸的为难,“你写的是什么?” 许君乐故作高深,“我写的是一个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别问了,你慢慢研究去吧。” 他看向陆之禾,眼里是浓浓的挑衅意味,“陆先生看懂了我写的什么吗?” 陆之禾瞪着他,歪了歪唇角,纯良的脸做这个动作显得有些不太相配的刻薄,“你真的会算命?” “这个可是真的信不信由你了。”许君乐故意借了他刚才说的话,又问,“你要算一个吗?免费的。” 陆之禾将信将疑的看他,听纪萧笙说:“就玩一下,还可以得一副好字。” 陆之禾听了这话,这才不情不愿的将手递给许君乐。 许君乐嫌弃的看了看他的手,淡淡的说:"不必,我看你的面相就行。" 陆之禾:“你……” 许君乐撑着手臂,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会,重新拿了张纸,提笔挥就八个大字:山木自寇,泉源自盗。 他才搁了笔,这边纪萧笙先得意起来,指着桌上墨迹未干的纸道:"这幅我至少还认识山,木还有自。" 就一副坦坦荡荡的学渣样。 许君乐无语又好笑的指着字念了一遍,解释说:"这八个字出自庄子的《人间世》,大意是说这山间的树木因为高大挺拔而吸引樵夫上山,最后一并将其砍伐了。泉源自盗也是一样,山间的泉水因为清冽甘甜而引的人盗水喝,最后落得枯竭的下场。" 许君乐若有所指的叹气,"其实人最后往往会毁灭在那些引以为傲,自以为与众不同的东西上,各位共勉吧。" 纪萧笙很感兴趣,撑着手念,“山木自什么?” 许君乐:“寇,盗寇的寇。” 他现在没精神理这个人,摆手说:“算了,看你的电影吧。” 纪萧笙做势要捏他的下颚。 他笑着躲很远,倒是离陆之禾近了许多。 许君乐存心要气他,“不是我装神弄鬼,陆先生这辈子如果有一天能懂了这八个字,才算是大彻大悟了,人生也会顺遂平和很多,到时恐怕还要来谢我呢。” 他看了看被陆之禾遗弃在桌上的袖扣,伸手捡起,仔细看了看,感叹,“做工真好,真是好东西。” 他往陆之禾的方向移了移,在陆之禾眼前摊开手心,说:“拥有这么多好东西,就少做些孽吧。” 陆之禾凉凉的看他一眼,捡起袖扣,登时站起,说是要去洗手间。 许君乐大仇得报,神清气爽,收起刚才写的字,打算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纪萧笙见了拦住问:"我可以保留这副字吗?" 许君乐:“我就是瞎写的,扔了吧。” "这么漂亮的字要丢进垃圾桶,我觉得很可惜。" 许君乐默许了纪萧笙保有那张他希望纪萧笙一辈子都看不懂的字,不,或许他会找个认识的人一字一字的解释给他听,然后告诉他,写这副字的人想必很喜欢他…… 不过到时他应该也不在了。
第89章 两难 很多时候陆之禾流露出来的某些神态都会让许君乐感到心惊。 比如此刻:他稍扬着头,唇边带很幸福的笑,目光追随着纪萧笙的一举一动而移动,仿佛这是这世上唯一有意义的事一样。 这种时候,他整个人身上都有一种很纯真的仰慕与爱意在流淌,纯粹的让许君乐为之震动。 毫无疑问的,许君乐讨厌陆之禾。 但作为一个人来说,他能感到陆之禾的深情,很真挚的,原始的深情。 而且许君乐会觉得这种深情很动人…… 很快,陆之禾转过头,正好与许君乐偷窥中的眼神对视,他脸上流露出的光彩立刻被嫌弃覆盖,速度快到让许君乐咋舌。 于是,许君乐觉得自己更讨厌陆之禾了。 在喜欢纪萧笙这件事上,总是要争第一的许君乐可能永远都得不了第一名,因为但凡是个人就比他有爱人的天赋,这是匮乏到极致的许君乐怎样都比不了的。 像许君乐这样微不足道的爱意,纪萧笙根本不缺,他有那么多人真切的爱他,他永远有更好的选择。 没办法,他能拼命给出去的,也只有这样微弱的,微不足道的爱了。 "你刚才说的那八个字……"陆之禾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到他面前,说道。 许君乐盯着他,听到他的声音才反应过来陆之禾在同他说话,他直起身,抱起手臂,眼里露出不耐烦来,脸上则挂起一幅有屁快放的样子。 陆之禾没被他吓唬住,居高临下的看他,"人总被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毁掉,说的真好。” “我爷爷以前经常说一句话,聪明总被聪明误,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就少得意,自以为聪明也会毁了你。" 许君乐冷笑一声,"那你爷爷有没有告诉你……" 他合上书,对着陆之禾眯眼,目光危险,一字一句的说:"聪明人的事蠢货少管。" "你……"陆之禾气结,白净的脸上发了些怒意的红色,他一把将眼镜摘下,“你…你别太得意……” 许君乐扬着下巴朝他耸肩,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欠打。 陆之禾冷静下来,擦拭了一下眼镜重新戴上,才说:“我还会来的,每天都来。" 他又去厨房与纪萧笙说了几句话,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许君乐看着门被带上,他想,如果这两人是相爱的,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陆之禾对纪萧笙的喜欢那么明显,他不信纪萧笙感受不到,可他们为什么还要保持这种暧昧的朋友关系? 如果这两人是相爱的,那么自己真要因为自己的欲望而自私的去拆散他们吗? 在许君乐小的时候,这根本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想要就去得到,不择手段的得到。 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从书里抬起头,看见窗外一个年轻的女人正蹲在福利院的院子里对着一个小男孩笑,她从包里抓一把糖,分给了院子里的每一个奔跑时经过她的小孩。 她笑起来非常有亲和力,那时她的头发还很多而且黑的发亮,脸颊饱满,透着一股健康的红晕。 看着人的时候非常专注,仿佛是想告诉对方“我在很认真的听你说话,你说的一切我都感同身受”。 有孩子主动要抱她的时候,她会很吃惊,然后蹲下来很惊喜的小心翼翼的轻轻圈住那个孩子,眼圈发红。 许君乐看着她就想,如果他也拥有一个妈妈,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后来吃饭时他从那些帮他们打饭的女人口中得知那个女人很想领养那个瘦瘦小小,但十分健康的孩子。 健康的小孩在他们那里是很容易被领养的。 许君乐吃完饭就下了决定,他选择她来当他的妈妈。 过了几天,她又来了,许君乐很开心。 他骗那个很瘦小的孩子院长要找他,那孩子一听就吓哭了,因为院长很严厉,只有在他们犯了大错时才会被叫进办公室。 许君乐觉得他很烦,吓唬他说如果他再不去院长就要发脾气了,会打死他。 那孩子哭哭啼啼的跑走了,也不知什么原因,到晚上很晚才回来。 于是那一整个下午,许君乐都亦步亦趋的跟在那个女人身后,他记得他说了许多话,装乖卖巧,扮可怜,简直是他的拿手好戏。 后来的事就记不太清了,反正最后他胜利了,他如愿以偿的有了一个妈妈,当然最后也等来了他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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