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有人窃笑起来。沙发中央的男性一手撑在大腿上,侧过身来看他,“小池,你别客气,今天是为了庆祝项目圆满完成,一切消费都由公司买单!” 狭路相逢,池易暄八成以为我会夹着尾巴做人,没算到我会主动出击,他的两根柳叶眉下意识拧起,却又被面部肌肉强行熨平,勉强微笑时,握紧了拳头。 真他妈爽。 鉴于现场男客户居多,他们点走的都是唱歌好听的女孩。坐在池易暄身边的女同事几次看向我和韩晓昀,我明白她好奇,却不好意思开口,于是说:“姐姐们还没挑着伴儿,也给她们找几个吧?” 我说这话时,看向沙发中央的男人,他年龄最大,大家说话时都看他的脸色。我猜他是官最大的那位。 这句话像是提醒他了,他问女同事们:“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然后转头看向我们,“我们就是一群工作狂,平时不怎么出来,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些什么?” 女客户害羞地摆手,还在说自己没关系。 我说:“万一一会儿玩游戏输了,总得挑个能替你挡酒的倒霉蛋。” 一句话将她逗得笑了出来,她转头和身边的女伴说了几句,然后看向了我。 我和韩晓昀被留了下来。 中央空调就是好,什么都不说,也能被点名。 黄老板将余下同事带出包厢,韩晓昀马上去点歌机前询问大家的喜好。点我名的女客户为我让出位置,我打着招呼,自顾自坐下。 现在我左手边是她,右手边就是我哥。 “你叫小白?”她问我。 我点头,“你呢?” “Cindy。” 我为她拿来平板,向她推荐了我们这里的炸鸡块和烤芝士。 天花板上的灯球突然被人打开,五光十色的光斑从墙壁上旋转而过。年长的男人们卷起袖子,拿着啤酒瓶走到话筒前。沙发后的大屏幕上播放起小虎队的MV,他们兴高采烈地搂着彼此的肩膀,卖出项目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两只手努力比心,要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株幸运草。 我将平板递给池易暄,客气得好像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需要吃些什么吗?” 他轻蔑地瞥我一眼,将头转向反方向。 我知道怎么能让他和我说话:我将Cindy扯进这趟浑水中。我转向她,用我们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问:“这位先生从刚才起就对我好冷淡啊,心情不好么?” Cindy探出头,“易暄,哪里不舒服吗?” 池易暄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抿起嘴角,淡淡地说:“没有。” Cindy安慰我:“可能是项目做得太累了,不是针对你。” “那就好。”我重新将平板递到他手边,专业得像个餐厅服务员,“如果累的话,我们这里有拿铁、意式浓缩、和卡布奇诺。” “易暄,我刚才点的小菜不够我们这么多人吃,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加的?” 池易暄盯我一眼,目光随即滑向Cindy,终于接过平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起来。 《好汉歌》冷不防在我耳边炸响,震得耳膜嗡嗡颤。在场不少四五十岁的男性,他们点的都不是当下的流行歌曲。 “小池,你上来和我一起!你不是会唱歌吗?”灯球下的男人突然说道。 池易暄点菜点到一半,放下平板拿着话筒站了上去,叫他名的男人喝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将一只胳膊搭在池易暄的肩膀上,说是唱歌,其实就是在喊麦。 包厢里昏暗的光线打在池易暄身上,他垂眼看着歌词,开口跟着他们唱,声音虽然不大,却被我的耳朵清楚地捕捉。 他被烟酒刺激的嗓子跟以前相比,哑了一些。 Cindy被逗得笑个不停,和我说池易暄平时看起来高冷得很,居然还会和经理们唱好汉歌。 “他平时是什么样的?”我问她。 “第一印象是比较难接近,但其实接触了,会发现人挺好……” 她掏出手机开始录像,说这种难得一见的场景,一定要录下来。 我靠在沙发里,看着我哥握着话筒,神情平静地喊麦,他依然格格不入,却想要努力融入,同事们看向他时,他还会挤出一个笑来。 难怪都说钱难挣,屎难吃。 趁着Cindy录像的工夫,我从她手里接过平板,点了一首《Back to Black》,悄悄将它置顶。 《好汉歌》终于结束,客户们鼓起掌来,说两人唱得真好,还鼓励池易暄多唱。池易暄还像刚才一样,嘴角翘起客气的弧度,放下话筒时像扔下一个烫手山芋。 蓝调的伴奏紧随其后,他脚步一顿,看了我一眼,又移开视线,走到身旁的位置上坐下。 我起身与他擦肩而过,拿过他搁在桌上的话筒,清了清嗓子。 韩晓昀在下面冲我使眼色,问我在做什么,还用口型让我赶紧下来。 我当作没看见。 我唱歌不怎样,就是一中游偏上的水平,在CICI俱乐部干活够用了。韩晓昀在我唱歌时一脸尴尬,嘿嘿赔着笑。本来气氛正火热,我点了这样一首慢歌,简直是不想要拿回扣了。 台下的池易暄坐在阴影里,他看着我,我也望着他。 初中时,学校联欢晚会,池易暄曾上台唱了一首《Back to Black》。 一年一度的才艺展示大会,人家都在这种场合化浓妆,女孩带闪亮的首饰,男孩穿铆钉夹克,怎样夸张怎样来,就是图一个争奇斗艳。他却穿一件黑毛衣,带一顶黑帽,黑色皮质手套像一层厚皮肤,包裹他细长的手指和软白的手背。 他刚上台,台下就躁动起来。尽管主持人报幕时将名字念得十分清楚,身旁的女同学却言之凿凿:“那才不是池易暄!” 学校的音响设备差得超出想象,歌曲伴奏从扬声器里出来,糙得磨人耳朵,然而池易暄一开口,却能压过劣质音响,空灵的声线让躁动的会场一瞬间安静下来。 I love you much It’s not enough You love blow and I love puff And life is like a pipe And I’m a tiny penny Rolling up the walls inside 初中生,到底能懂多少曲中意,他却唱得百转千回。 我再去看身旁的女同学,她的下巴已经掉到了地板上。 不动声色的叛逆期,他陶醉地闭着眼,在舞台上唱Amy Winehouse。RnB的节奏牵引着身体自在地轻摆,黑毛衣与皮手套之间仅露出一点白色的皮肤,强光灯一照,好像缠了两根银丝带在手腕。 聚光灯点亮他所站立的地方,形成一只由光组成的圆锥。 他是一只独舞的百灵鸟,长满了黑色的羽。 作者有话说: 正文里R&B打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乱码,所以都用RnB指代了。
第8章 “今天大家出来聚会,唱点热闹的。” 话刚落音,背景音乐戛然而止,半秒钟的停顿后,变成了轻松的电子乐曲。 我一愣,面前的大屏幕里,MV切到了下一首。 池易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平板,说完将话筒递给了同事。 唱到一半,我被我哥切了歌,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好在下一首歌又是中年男人们热爱的电子舞曲,他们握着话筒边唱边跳,转眼就忘了这件小插曲。 Cindy安慰我,让我不要理会这个“高冷男同事”。 我笑着说没事,你们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池易暄想要热闹,我当然不介意。我是专业气氛组,这是我的强项。 我开始给所有人敬酒,教他们玩酒桌游戏。年长的男人们喝了酒,又是第一次接触这些游戏,个个都兴奋得很,抽牌、摇骰,玩起来比普通新手还要拉。 我有能力让他们一直输,可是喝酒的却一直是我。 我每次喝酒,他们都要欢呼,脸上带着胜利者会出现的笑容,好像还真以为自己天赋异禀。 酒精灌入食道,麻痹神经。好像只有在消耗酒精时,我才不用去深究那些愤怒该从何说起。 我能感受到池易暄的视线,却故意不去往他的方向看。我与在场所有人目光相接,却始终不去看他。 酒精被身体吸收,我头重脚轻,心脏狂跳起来,仿佛随时就要升天。池易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变得尖锐,长成利刺。这一刻利刺无法伤害到我,它们成了我的盔甲,能够反弹一切伤害。莫大的满足感将我吞没,愤怒与恨意终于被醉意消磨,我突然跳上酒桌,踩着节奏蹦跳,交错的灯光打在我脸上,刺得人目眩神迷。 直到这时,我才垂下头,去俯视沙发上的男人。 也许是头顶的灯球太过刺眼,我看不清池易暄的表情。我忍不住想,当年全校联欢晚会,舞台上的他,是否也无法看清台下的人群。 可也许他本就不屑去看,他从来都不需要观众。他是只美丽的百灵鸟,我是名需要人喝彩的小丑。 这些虚无缥缈的念头占满了我的大脑。公司的人被我醉酒的举动带着鼓掌、欢笑,而我站在酒桌上张开双臂旋转起来,像个制服恶龙的骑士,拥抱我这自以为的胜利。 凌晨一点半,CICI俱乐部的第二轮高潮刚被掀起。包厢门被打开,客户们一股脑地涌了出去,站在二层的扶手栏杆前,跟随着DJ的节奏舞动,个个脸都涨得通红。 韩晓昀来到我身边,低声问我:“没事吧?怎么今天喝这么多?” “能有什么事?”我打了个酒嗝。 他捂着鼻子,一脸担忧,“去厕所吐会?”说着就要带我去厕所,我抽回自己的手臂,将他推开,“真不用,金毛老师,我挺好。” 转头就朝一楼舞池的人群喊了一声,人们仰起头来回应我的呼喊,我冲他们挥舞着手臂,笑得肺里的空气都要抽空。 又有人来拽我,我嚷嚷着让韩晓昀别管我了,却听到池易暄一字一顿地说: “出去说。” 我转过头,他正冷着脸看我,光是一言不发,就足以让我感觉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头暴怒的公牛。 公牛把我当成移动靶心,就差用角将我顶飞。 我不想被他顶飞,掰开他拽住我胳膊的手指,“没空。” 然而下一秒,我的耳朵就被他拎住。 “妈的,疼!……” 我操。平时看他吃饭不多,细胳膊细腿,力气倒是不小。 他可真不给我面子,居然在我的工作场所,当着我所有同事的面,拎着我的耳朵将我拽了出来。 刚走出CICI俱乐部,空气都冷了好几度,这个点,街边只有清扫马路的阿姨。我揉着耳朵,掀起眼皮看他。方才在夜店里,他脸色很差,我还当是光线昏暗,现在头顶的路灯一照,我才发现他的脸比在夜店里时更黑。 “为什么没回家?” 我最烦他这样和我说话,好像他是名主宰一切的审判官,自以为可以操纵我,却不知道我计算着出口的台词。我很难被激怒,他却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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