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经常带人出去吗?”
“别告诉我你这种户外徒步大佬还需要一晚上时间做准备!”
“这次不一样。”
“抱歉了兄弟,回头给你多补几场。”
姜浔输入完,不等对方回复,重重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
漠河的冬天日照时间短得惊人,不到下午四点,地平线就开始被余晖染上橙黄。这也是漠河一天中,唯一有机会被暖色调渲染的时刻。只是这份暖意非常短暂,很快就会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彻底吞噬掉。
路上的冰雪难以消融,小城镇里的车并不多,速度也不快。姜浔看着窗外,看黑暗如同沉默的河,缓缓流淌其中的黄色车灯,像田云逐欲说还休的一双眼睛。
他想起刚才自己不经大脑给出的那句回答: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是因为那双眼睛,总是带着光,比落日余晖的刹那华彩还要暖,还要柔,轻易就淡化了他眼前漫无边际的黑?
姜浔自嘲地嗤了一声,惊讶于自己这种不着边际的比喻。
他开车到旅行社报备,打印了两份合同出来。中途去街边的药店补充了足够多的应急药品。看时间差不多,又打电话给小辉,把出租车交接给他。然后自己换乘公交车,一连跑了好几家卖户外装备的店铺,总算把需要的东西置办齐全。
在一家店里,姜浔一眼看中了一款象牙白色的冲锋衣。黑白撞色的款式,做工精良。姜浔用手指描摹着它精致的走线,虽然价格不菲,还是一并买了下来。
等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姜浔吃了奶奶给他留的饭,收拾妥当,又陪奶奶看了会儿电视,这才回到自己屋里打包行李,设计路线。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早已驾轻就熟了,这一次却花费了格外长的时间。事无巨细一一考量,权衡。
设计好的行程要事先发给游客确认,这是流程。姜浔在微信中输入印在脑海中的那串号码,搜索出了名为一只小白云的微信头像。软绵绵,白胖胖的一团云,俨然是一头圆头圆脑的小猪形状。
姜浔修长的手指在那圆脑壳上轻轻弹了弹。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儿,转头他就后悔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后怕,怕它真的会像一团飘忽的云,稍一用力就惊着了,散开了。
小白云还在,姜浔终究没有点下添加到通讯录那几个字。
还是算了吧。
明天再说也不迟。
明天开始,他们还有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
姜浔刚想收回手机,灭掉的屏幕突然又亮了起来,是一条微信新消息的提示:
一只小白云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姜浔疑心是自己眼花,确认再三,终于点下接受。
一只小白云立刻发来了一个黄色笑脸。
“浔哥。”
姜浔心头一惊。很快又有新消息闯进视线。
“我能这么叫你吧?”
“因为之前我听奶奶叫你浔子……”
“嗯。”
“我跟青年旅社的莉姐要了你的手机号,你不介意吧?”
“没事。这么晚了,有事?”窅殀、
对方马上发来了一串长长的回复,好像早就就预料到了这个问题,也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问我都应该准备些什么东西?还有就是你要是有什么需要通知我的,直接发微信给我就好,这样方便一些。”
“好。”
“你不用准备,我这儿有多出来的一份。”
“谢谢。”
“对了,浔哥”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姜浔没有回复,看着页面下反复跳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在黑暗中按捺着等了好一会儿,
“我叫田云逐。”
姜浔眼前浮现出田云逐苍白着一张脸,眼神惊慌,不安又执着地等自己回复的模样。他的喉结滚动,仓促间几乎下意识就按下了回复:
“嗯。”
可田云逐那边再也没有了动静。他好像只用了这一个字,就把小心翼翼,不断试探的田云逐吓跑了。
姜浔试着在手机里继续输入:
“我把合同的链接先发给你,可以看看,先了解一下。”
屏幕没有再亮起来,姜浔打开窗子,点燃了一根烟,用力吞吐着烟雾。无孔不入的风瞬间将他的黑毛衣打透了,点点火星在呼啸着扑来的气流中明明灭灭,艰难偷生。阴寒沁入肌理,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冷。冷到姜浔几乎维持不住一贯的我行我素,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哦 笔芯~
第8章 变故
也许是为了补偿人们在凛冬所经受的苦寒侵袭,漠河不遗余力地将家家户户的暖气都烧得热气十足。田云逐住的那间旅舍也不例外,房间里甚至暖得有些发燥,把他向来缺乏血色的脸熏得淡淡发红。
可是他盘腿坐在床上,不但对这种燥热无知无觉,竟然还兜头裹了一床厚重的棉被,浑身上下只把干净的眉眼露在外面。
他缩在被子里,一直在咬嘴唇,动作显得有些神经质。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就连盯着手机的表情也相当紧张。
房间里没开灯,他的脸被手机屏幕射出的蓝光自下而上地照亮。幸亏五官实打实的好看,才经得住这种死亡角度的光线考验。
田云逐思考不了更多了,只想让绵软又沉重的被子,里里外外从头到脚包裹住自己,最好连自己此时凄凉可笑的处境也一起遮掩住。
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房间,田云逐亟待将它们阻隔在外。这床棉被就像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指望,给了他虚假的安全感。所以,哪怕胸口的沉闷和窒息在渐渐累积,他也没办法放弃蜷缩在里面。
他已经惴惴难安,犹犹豫豫了整整一天,迟迟不敢把自己的名字当面告诉姜浔。这是一个羞耻的秘密。他以为自己打死也不敢说的,就连做梦都要死死守住。可是就在几秒钟之前,和姜浔寥寥几句对话,一分钟都不到的功夫,他就丧失了全部的理智。鬼使神差地,竟然把田云逐三个字发了过去。
现在,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将会等来什么,面对什么。
就算当年一个人孤单又卑微的心事,侥幸没有被姜浔察觉到。可是抢走自己保研名额的那个名字,他又怎么会忘呢?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忘的。
天真如田云逐,如今都已经懂得,恨的力量远远比爱更持久,更决绝。更何况,他们之间,说爱都太过勉强。自始至终,只是田云逐自己一个人,拽着暗恋这跟红线,固执地不肯放手。
三年的时间,足以让愧疚感不断发酵膨胀,让田云逐的暗恋变了味道。不单单暗恋本身是羞耻的,对他来说,就连自己的姓名也被烙印上了羞耻。
想象着姜浔在看到田云逐这三个字时,那双拢着木烟之色的眼眸中升腾起的不屑和怒意,田云逐就会感觉到很尖锐的疼。那仅凭自己想象出来的凉薄目光,像刀,毫不留情地割裂他的皮肤,直逼脆弱的心脏。
不过是坦白一个名字而已,却像是当众交代了所有罪行的嫌犯,把命都一并交了出去,只等着听姜浔为他宣读最后的审判。
好在,藏在凭借一己之力营造出的这一小方黑暗里,好歹还能让他残留一丝体面,不至于太过难堪。
田云逐伸手揩了揩眼睛,手机屏就趁这个空隙闪出了一道光。
来消息了!
田云逐思绪猝然中断,紧张到视线都出现了盲区。可他舍不得眨眼,就那么硬生生地挺着,与一屏刺目的光亮对峙良久,直到终于看清屏幕上的字。
那里只静静躺着一个字:
“嗯。”
田云逐一时悲喜难辨,飞快按熄了屏幕,卷着被子倒在床上,把脸也藏了起来。由眼尾洇出的水迹随着房间里唯一一点光亮的消失,在迅速失去光华,隐入燥热的空气。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像濒临窒息的人终于获救。可被子外面依旧是难以挣脱的黑暗牢笼,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就在刚才,他还想象了很多种姜浔可能会给的回复,想着怎么把对话继续下去。如果姜浔回应给他一丝丝的可能,田云逐也许会忍不住趁这个机会坦白一切!坦白自己此行的目的,坦白心意,坦白那次名额顶替事件的前因后果。
可姜浔用一个字就终结了他的所有设想,也终结了继续这场对话的可能。这个嗯字回复得极快,简洁明了,是陌生人之间适度的礼貌和疏离。
他说了名字,他知道了,仅此而已。没有更多的关心,也没有更多解读的余地。
他们之间,仅此而已。
*
“奶奶,我跟楼下张姨说好了,有什么事儿您打电话找她帮忙就行。给我打也成,我过一个星期就回来。”
姜浔一边把特意赶早市买来的菜和吃的装进冰箱,一边再三叮嘱奶奶。
“我又放了些零用钱在您屋里的盒子里了,平时别舍不得花。”
提到钱,姜浔不自觉在老人面前把声音放低了一些,像是担心勾起奶奶某些特定的记忆。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这又不是你第一次带人出去了。”
姜奶奶表现得一切如常,趁姜浔一瞬间的迟疑,连忙把话头儿抢了过来。
“浔子,倒是你自己,一个人在外边当心着点!
“路上慢点儿开!照顾好自己啊!”
“烟也要少抽,衣服要多穿!”
“有空了就打个电话回来……”
姜奶奶用碎碎念一直把神色匆匆的姜浔送到门口,看着他大步朝外走去。
“药在桌子上放好了,您别忘了吃。关门吧,我走了。”
姜浔挥挥手,很快提着两包东西走远了。等时间差不多,又在拐角的地方悄悄回头,看着奶奶依依不舍将房门关好。
公寓楼外,黎明迟迟未至,在等待着被某个契机所唤醒,就连寂静都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姜浔颀长的身影灵活地穿过回旋的老旧楼梯,把东扔进楼下停着的那辆二手越野皮卡里。
车在外面冻得太久了,花了很长时间才启动起来。发动机的轰鸣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听起来有些怪异,像带着某种隐喻,或是某种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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