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宋疏辞也很懂地回答道:“你想说什么直说。” 简雾很欣慰于他的默契,开口道:“解剖系的课是全院最多的……你知道吗?” 宋疏辞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知道。” 简雾在记忆里搜寻着和老胡的聊天碎片,努力总结着他话里的中心思想,“学校对各个系都有科研考核任务,解剖系的老师没时间做,又不想绩效太难看,从前是系主任在前头给他们顶着,跟学校争取着利益,现在系主任走了,大家心里都有点儿打鼓,怕被你逼着做科研。” 他一口咬了半条小鱼,看着电视机,“而且他们觉得你不会上解剖系的课,”他补充道,“两种意义上的‘不会’。” 没有能力教,也不会愿意学着教。 宋疏辞低头看着桌上金黄的小鱼,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下,“我知道你和谁钓鱼去了。” “不要因为这个说谢谢啊,”简雾提前警告道,“我只是想去钓鱼。” 宋疏辞勾了勾嘴角,放下筷子,偏头看向简雾,“鱼很好吃,谢谢。” 简雾的目光始终看着电视,他扒拉了两口饭,又轻哼了两句歌,然后漫不经心地抛出来一句:“嗯,我也觉得。” 宋疏辞往后靠了靠,从略后方的角度看着简雾的侧脸:“简小雾,我发现你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从来都是这样的,”简雾握着筷子的指尖顿了下,回头看向宋疏辞,用一种很微妙的语气说,“只是你以为你了解我。” 这是两人第二次就了解与不了解这个问题进行讨论了,出乎意料的,这次宋疏辞居然没有反驳他,只是带着点笑意,一直望着他。 眼神缱绻而复杂。 这让他想起前两天,他终于拼完了那副拼图的时候。 当时宋疏辞巡视着家里,问他准备挂在哪面墙上,但他只是把拼好的拼图连带着固定用的框架拾掇在一起,丢进了阳台的杂物柜里。 宋疏辞看到他那里面还装着不少已经拼好的拼图时,显然十分意外。 他告诉宋疏辞,他完成的拼图一部分作为奖励给了学校里的学生,一部分拆了被他作为益智玩具捐到了一些孩子们手里,剩的这一部分是他特别喜欢的,想玩就会就拆了重拼。 宋疏辞看起来有些不能理解,于是他问了宋疏辞一个问题:“你觉得过程和结果哪个更重要?” 宋卷王的答案理所应当地是“结果”,简雾却说:“我觉得是过程。” 那个时候,宋疏辞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宋疏辞的眼睛很会表达情绪。 如果说简雾在这双眼睛里看到的最多的情感是宠溺与疼爱,那这一刻,他看到的却更多是宋疏辞意外之下的欣赏。 并非悉心照顾的小芽终于开花的欣慰,而是一种完全平等,或者说略带仰视的欣赏,就像努力翻过荒山的人,抬眼看见了一丛比他更早在此处扎根的野玫瑰。 这样的眼神很唬人,让简雾一时都有些心神恍惚。 他选择偏开头,打断了这个对视,转移话题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宋疏辞这才缓缓收回目光。 “总是有办法的。”他说,“我读书那会儿系解100,局解98,教个大课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至于实验课,我多跟他们几节课也就熟了,只要愿意花时间,这都不是事情。” “科研这块儿棘手一点儿,我来确实是要出成绩的,不过……主任不就是顶压力的吗,我也不会逼他们做什么,如果有愿意做的,我提供机会,不愿意做也不勉强,凌院长有意见我去和他说,他刚把我挖来,不会马上就和我对着干吧?” “这么快心里就有数了?”简雾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我还以为你要被吓跑呢?” “跑不了。”宋疏辞笑了一声,“不过我确实得想想,具体怎么办。”他揶揄了句,“还得拜托简老师多在胡老师面前替我美言。” “我昨晚倒是想替你美言来着……”简雾抿了下唇,没继续说。 宋疏辞一下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但你其实也对我没什么信心?觉得我会为了自己的利益,逼着他们做科研?” 简雾没吭声。 “简雾,”宋疏辞忽然放下碗筷,往后靠了靠,“你知道我为什么博后转去肿瘤了吗?” 简雾端着碗,没回头看他。 他想起宋疏辞上一次和他聊梦想,是在某个下着暴雨的傍晚。 那年他初三,宋疏辞高一。 他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到宋疏辞穿着校服气喘吁吁地冲到他面前,因为没来得及打伞,淋了一身的雨。 他握着宋疏辞的手说:“我爸治不好了。” 宋疏辞一边笃定地说“不可能”,一边拉着他就要去找医生。见到医生车轱辘似的问“不能手术吗?”“不是有靶向药吗?”“放化疗呢?”“我听说不是有什么γ刀吗?” 主管他父亲的医生很温柔,没有责怪两个中学生的唐突与莽撞,而是详细地跟他们说明了简雾父亲的情况。可说了那么多,他最终还是只能摇着头,告诉两个少年:“多发脑转移了,我们也没有办法。” 宋疏辞小时候的梦想一直是成为一名医生,为此简雾曾在无数次过家家游戏里被迫给宋疏辞扮演患者。 因为大家都不愿意演患者,而是想演医生给人打针,所以永远自带患者的宋疏辞简直是圈子里所有小孩最羡慕的对象。并且宋疏辞还颇为吝啬,谁来借简雾他都不许,就连简雾自己都好脾气地答应了,他也拦着不让,不知道惹了多少小朋友羡慕嫉妒,哭着回去求爹妈给自己生个弟弟妹妹。 可是那天之后,宋疏辞却对他说:“简雾,我不想做医生了。” 他说:“我不想有一天在你面前对你摇头,对你说‘我没有办法’。” 医生也只能按照指南治病,医生不是万能的。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宋疏辞的梦想变成了做科研,攻克癌症。 他为这个梦想考了最顶尖的医学院,报了专攻科研的基础医学专业,从大一起就抽空在一位胃癌方向的大牛组里打白工、刷脸、学习,以期在选博导的时候,能够获得青睐。 但很多时候,人生都是事与愿违的。 该说不说,宋疏辞这人确实有点倒霉。 他们八年制选博导和普通硕博招考是分开的,每个老师只有一个名额,但这位老师手底下有几个小导,加起来其实也有两三个名额了,可巧就巧在恰好那年报他的人特别多,其中不乏大领导和大教授的孩子。 A医大这样的学校,从来都不缺天才,不缺努力的学生,但是能够对自身有助力的人脉关系,永远都是稀缺品。 宋疏辞在成年之后学会的第一课就是:专业第一的成绩,在人情世故面前,是不够看的。 所以这位老师在给了他许诺之后,又在系统临近关闭前鸽掉了他。 定导师的时候是场双向选择,宋疏辞没想到这位老师会出尔反尔,在这之前还婉拒了不少老师给他抛来的橄榄枝,等被鸽了再去找人的时候,那些被拒绝过的老师自然也不会再选择他了。 他只好在剩下的老师里选了各方面还过得去,又保证他不会延毕的卢礼诸,跟着他转到了神经方向。 这一转就转了很多年,久到简雾都快忘了,宋疏辞一开始就是想做肿瘤的。
第41章 “其实你没必要再回来做肿瘤的,”简雾望着茶几说,“我爸都走了那么多年了,人不能一直困在回忆里。” “我倒也不是因为困在回忆里才去做肿瘤的。”宋疏辞瞥了他的后脑勺一眼,“只是那段时间……太迷茫了。” 他说:“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我觉得我明明选了一条在功利主义上十分正确的路,可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想要的都没有得到。” 简雾垂下眼睫,回应了他一句:“可能因为人生不是打游戏闯关吧,没有什么一通百通的攻略。” “你知道吗简雾?”宋疏辞突然伸了只手,从背后搭上了他的肩。 “嗯?”简雾任由他搭着,也没把他抖落下来。 宋疏辞说:“我那时候总梦见我们俩吵架,尤其是梦见你骂我的那些话……” 简雾茬他:“这么记仇?” 宋疏辞只是笑:“后来越来越觉得,你说的对。” 他俩吵了那么多架,但真的称得上简雾骂宋疏辞的,其实只有一回。 那会儿他三战复试结束,没拿到offer,两个人本来是约着出去吃顿饭散散心,却因为简雾的复试争辩了起来。 A医大的复试流程是先组内轮转考核,再接面试,导师们大部分都会在组内轮转考核的时候就会选好自己想要的学生,面试就是走个流程过场。 简雾那会儿跟着另外两位报同一个老师的学生同时进组,导师给他们布置的考核任务是让他们结合课题组的方向自选角度,写篇英文综述,自主进行课题设计,再动手进行初步的实验,两周之后进行汇报。 完成这件事其实没那么难,难就难在大家都很卷。 综述文献越插越多,课题设计越来越高端,每天在实验室熬到一点之后才走,简雾那几天都没怎么和宋疏辞说上过话。 宋疏辞总问他要不要帮忙,但老师明确强调过要独立完成,所以简雾也从来没让他插过手,最后熬了两周,简雾做了非常漂亮的汇报,收获了很多的好评,但最后还是输给了同组的另一位学生。 简雾虽然有些郁闷,但他不是输不起的人,也说服自己接受了现实,可宋疏辞不服气,私底下找了同在那个课题组的同学打听情况。 简雾吃着饭,就听宋疏辞和他讲:“他的课题设计是花了两千块钱找他们组里的大师兄写的。” 彼时尘埃已落定,就算得知了这些猫腻,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简雾不喜欢纠结已经过去的事情,听到这儿也只是“哦”,可宋疏辞却冲他道:“别人都知道要找人帮忙写,当时我说了多少遍,我可以帮你写帮你改,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呢?” 简雾认识宋疏辞很多年,但那一刻,他却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 “你知道这是破坏规则吗?”他问宋疏辞。 宋疏辞说:“你遵守规则,可和你竞争的那些人呢,你能保证他们都遵守吗?” “所以就可以因为提前预设别人会作弊,然后自己先破坏规则吗?”简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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