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扬手肘撑在桌面上,难以自控地遮住眼睛,但却仍然可以从指缝中看见逐渐湿润的睫毛,和痛苦地张开眼时那眼中满溢却掉不下来的泪水。 “根据监控显示,昨天最后一个离开死者家中的人是你。”刑警低下头去不看他,翻动着手下压着的纸页,“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祁扬反手用手背把脸上的水痕擦干。 “你去他家做什么?” “……” “你们昨天都聊了些什么?” “……” “目前根据现有证据推断,你有杀害段朗的嫌疑,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祁扬抬起眼,疲惫不堪地看向对面:“你们想让我说什么?” “……” “请你如实告知昨天和段朗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刑警提醒。 . 数天前。 祁扬时隔多天再次收到段朗的消息,内容简单且不带目的,只说“周五来我家喝两杯”。他之前的消息祁扬就没理会,左右不过劝他哪来的回哪去。 现下看着像是对劝他离开不抱希望了,干脆叫他去喝两杯? 祁扬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和段朗多年不相处,仅有前不久的一次交集而已,他实在摸不透段朗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踌躇半晌,还是没有拒绝落魄老友的请求。 周六晚上,再次去到熟悉的破败小区,祁扬比上次熟门熟路了很多,他站在门口发完一条消息,然后敲了敲段朗的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段朗上半身.赤.裸.着,见来人是祁扬后表情从凶恶软化下来,他微微扬了扬眉,侧身道:“进来。” 客厅内落地的大风扇依旧在不停地摇头工作着,祁扬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发现沙发上的洞又多了不少。段朗顺路从冰箱取了两罐啤酒,拉开递给祁扬,结果酒时,祁扬注意到他胳膊上有很多增生的疤痕。 顺着看上去,段朗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套上衣服,祁扬轻易地看到他身上也有不少的疤痕在。 “热吗?”段朗问。 啤酒是冰的,祁扬喝了口,摇头。 “没空调,太费钱了那玩意,我交不起电费。”段朗直白地说。 昔日在最吃钱的私立学校当了太久的同学,留下的印象根深蒂固,以至于现在看着眼前的段朗,即使前不久曾经见过一次了,可祁扬依然会觉得恍惚。 段朗沉沉地叹了口气,叙旧问起:“你这两年怎么样?” “挺好的。”祁扬说。 “你家……”段朗下意识不过脑子地开口,说到一半又停住,转而说:“我家当时破产得还挺突然的,后面就没什么机会跟你们再有交集了,也不知道你跟你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祁扬表情松动了些,他似是笑了下:“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段朗看着他,跟着笑了:“关心一下还不行?挺好的就好,看你也不像日子过得差的人。说真的,我这些年……以前致清的同学,我就见过你。” 他说完,像是怕祁扬不信似的,啧了声,虽然带了些不愿,但还是主动说:“虽然禹城就这么大片地,但是我实在是不敢见他们,我远远的看到了我都躲。——我就见见你还行,感觉……可能是,觉得你不会笑话我。” “我笑话你干什么,”祁扬眉梢一抬又很快放松下来,“上学的时候你都没笑话过我,我笑话你干什么。我现在勉强还能看着像回事,多亏了我爸对我妈那点情谊,也有可能是为了面子,私生子也是子,被查到养在外面饿死了他脸上不好看。” 段朗坐姿大马金刀,爽朗地仰头笑了起来,他想起什么似的问:“那就好。对了,你那个神经病弟弟,这几年还找你麻烦吗?” 神经病弟弟。 这个说法久违了,祁扬想起祁晗,不由地眯了眯眼,他反问段朗:“怎么可能消停?” 段朗愣了一下,冷笑了一声:“还没完没了呢?我记得当时在学校带头霸凌的就是他,我还以为你俩有仇,那小子女朋友多啊,但是你长得说实在比他好看,我当你抢了人家女朋友呢。结果一说,还是亲兄弟——” 他摇摇头,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又说:“你也从来不反抗,就让他欺负你。他背后靠着你爸,学校里根本没人敢管。” 怎么没有? 其实有人想管过,被祁晗找人打到半残,养病之余就急忙找关系转学到国外。 那之后确实没人敢当着祁晗的面管他了。 祁扬笑了声:“都是以前的事了,其他人找事的时候你不也管过我?” 段朗想起当时,挠了挠头,啧了声:“关键那帮畜生看你不反抗,背后又有你神经病弟弟给他们兜底,越来越过分啊,拿胶水糊你头发,那时候我真是忍不了了。” “你身上伤是怎么回事?”祁扬没继续答话谈以前。 段朗一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嘶了声,似是在懊恼开门的时候犯懒没套上件衣服。但是都已经被问了,他也没藏着:“以前生过点病,爱自残。” “现在呢?”祁扬问。 “现在还行吧,凑合活,活不了死了也一样,我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什么牵挂的。”段朗摊了摊手。 祁扬沉默片刻:“致清的案子快结了,查到江立志那就结束了。” 段朗表情很明显的僵硬了一瞬。 “江立志死了,所以更背后的人可能这辈子都挖不出来的。”祁扬说,“你别光劝我走,我等结案就要回去了,但是你还在这边工作长住,最好……保护好自己。” 闻言,沉默了好半晌。 段朗在他脸上看了好几眼,才撇过头去说:“好。” 段朗突然说:“祁扬,其实我不怕死。” “不是怕……” “——真不怕死。”段朗打断他,很认真地看着他,“我有时候很期待死亡,但我不想死得悄无声息,我已经不可能死得很有意义了,我就想……死得能让人记住我。”
第25章 段朗的声音还在祁扬耳边回荡,祁扬明明清楚地记得眼前的人皮肤晒得很黑,但是黑不过那双眼睛,那极深的瞳色让他的目光看人时自带一种真诚;清楚记得他笑起来时眼尾的纹路,记得后来他们聊起过去谈到现在,记得段朗说当年总觉得很喜欢他,因为他高中那会长得好看,又很让人心疼,为此甚至怀疑过自己性取向。 祁扬没接话,没问他现在怎样,只是岔开话题说高中时候的记忆不太清楚了,医生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他不光是把那些记忆都封起来了,甚至连带感知力都变差了很多。 段朗说能感觉到他现在挺冷漠,但是对自己还不错。 是还不错。祁扬自己也很惊讶,他认为大概是段朗曾经帮过他,他对那种时候伸出过援手的人有长久的感激之情,这种感情出现的太早了,所以没有和痛苦的记忆一起被封存,就一直都存在。 “咚咚” 刑警弯曲手指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看着他问:“说话。” “能不能明天再……”祁扬实在难开口,他闭上眼,所有记忆都在大脑中浮现,但偏偏一句都说不出来,他连这句请求都带着很轻的哽咽。 “不能。”刑警冷静地说,“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我希望你直说,为自己争取机会;如果你什么都没有做,那请你将知道的情况都如实告知,我知道你们曾经是多年的同学,相信你也不希望自己的老同学就这样平白死了连凶手都抓不到。现在是黄金侦破时间,每分每秒都很珍贵,祁扬,请你配合。” 祁扬眼底一层一层的泪水泛上来又被压下去,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咬牙镇定下来问:“他是怎么死的?” “请你先交代。”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很简单,祁扬此刻记忆清晰的可怕,他几乎能回忆起每一句,然后将记忆中的每一句都如实告知,哪怕曾经对警方并不信任,现在也没有除了警察之外更信得过的人。 他捂着发痛的太阳穴,想溺水着抓求生的最后一丝希望那般,不停地告诉警方昨天发生的一切,细致到他观察到的所有细节。 “你在他家待了多久?” 昨天自进门之后祁扬就没看过手机,但他进去前刚发过消息,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聊天记录的时间,确认道:“六点四十八。” 刑警似乎接收到了耳麦里最新的信息,他语气平静地总结道:“也就是说,你六点四十八分进入他家,监控显示你九点三十分离开,根据法医初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在昨天晚上八半到十点之间。” 几乎一句话把矛头对准了祁扬,祁扬皱了皱眉,说道:“我不可能是九点三十离开的,我没有待那么久,我有印象。” “昨天你们都喝了酒,你能保证你的判断准确吗?”刑警问。 祁扬:“一定准确,昨天两三罐啤酒而已,还不至于让我神志不清。我不知道具体时间了,但是……等一下。”他突然想到什么,顿了顿,继续说:“你们在监控里看到我九点三十离开吗?要么监控时间被调过,要么你们看到的人不是我,但是如果你们逐帧看过来的,那我在九点半之前离开的话你们一定也能发现我,所以如果我在监控里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只离开了一次,那就是监控时间有问题。” “收到你的质疑,我们会派人去重新调查,可你……” “我有人证。”祁扬冷静道。 刑警脸色变化了一下,当即道:“他现在在哪,能联系到的话麻烦请他来一趟。” 祁扬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摇摇头:“需要等一会,他现在在做家教。” “……”刑警敲敲桌子提醒,“你的嫌疑还没有洗清,我们合理怀疑你在拖延时间。” “不合理,段朗是怎么死的你也不告诉我,如果是药物你们应该证明药物是我带去的,如果是刀伤一类的,起码要证明凶器和我有直接关系,比如指纹又或者什么。” 祁扬盯着眼前的刑警看,看他帽子下那双眼睛,问道:“该你告诉我,段朗是怎么死的?” 似乎是接到耳麦中的许可,他沉声道:“多处刀伤,失血过多。” 祁扬瞳孔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扩张,他像是瞬间被扼住了咽喉一样难以呼吸,即使身体下意识驱使他张开嘴获取氧气,也依然头脑发晕。 “你的证人可以证明,你从死者家里出来之后都跟他待在一起吗?”刑警把问题拉回来。 “……可以。”祁扬失神地回答。 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会是刀伤,如果他们真的被致清中学背后的人盯上实施报复,那应该是怎么意外怎么来,怎么悄无声息怎么来。 现在就这样明晃晃地死于刀伤所致失血过多,又这样闹到警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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