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桓昱来阳城,他似乎一直都是别人眼里的乖孩子,学习好,有礼貌,还懂事,几乎是人见人夸,猛地接连做出这些举动,让人挺意外。 但其实这不是桓昱第一次打架,第一次是十二岁,他刚转到阳城。那时候他穿得破破旧旧,普通话也不标准,班里吊车尾那帮小男生经常欺负他。 骂他是脏老鼠,土包子,没爹没妈的可怜虫,他们一下课就围在桓昱课桌,一边大笑一边抢他的课本,从窗户扔出去。 桓昱总是一声不吭,他捂着耳朵当听不见,但事实就是,退让妥协只会换来变本加厉,有同小区认识的,都躲着他走,他们私下传周迟是杀人犯的儿子,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早晚也进去蹲局子。 闹最凶的一次,是上完体育课,桓昱回班看见那群男生,往他水杯里撒尿,被他发现以后,还理直气壮,“看什么?你也想杀人?” “差点忘了,你是杀人犯的外甥。” “土包子。” “可怜虫。”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桓昱默不作声,直到为首的那个恶狠狠地咧嘴说:“你哥就是没爹没妈没人管的人渣,将来把你也养成人渣,养成杀人犯。” “啊——” 话音刚落,刺耳惨叫在教室响起,有回来的同学趴窗台围观,看见桓昱压在他身上,拳头拼命地砸下来,像是不解恨,拿起水杯往他脸上砸。 “我让你骂我哥!” “让你骂!” 桓昱双眼猩红,老师来了都拉不走,他掐着对方脖子,警告他,“再敢骂我哥一句,我打死你!” 校长室里,周迟姗姗来迟,他穿着黑短袖,速干运动裤,不羁又洒脱,吊儿郎当的模样,瞧他眉宇间不好惹的社会气息,刚刚还咄咄逼人的那对父母也熄了音。 最后他们要求开除桓昱,周迟偏头不屑一哂,说了句放你妈的狗屁。 那晚是和现在差不多的场景,周迟走在前面,但没有沉默,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先是问他有没有挨揍,然后又笑着说自己看走了眼。 说他不是小窝囊,说这样做才像他周迟的弟弟,又去小卖部给他买了汽水。 那是桓昱第一次喝汽水,他抱着冰凉凉的汽水,小跑跟在周迟身后,嘴里果味蜜甜的气泡层层炸开,在唇齿间跳动,酥酥的,痒痒的。 他侧头看向周迟,途径桥洞,上面火车驰过,轰隆隆响,而城市灯火和阑珊月色,在不远处出口照射。 那一年周迟才二十岁,笑起来唇红齿白,唇珠还沾着汽水的水色。 那时桓昱还没办法准确形容心里的感受,但他知道,他永远记得那一天。 “你去哪?”周迟看人要过马路,停下转头问。 “药店。”桓昱胸口疼,他顺手捂了下,小声说,“我买点止疼药,九叔家好像没有,我怕夜里睡觉疼。” 人行道信号灯跳到绿色,桓昱转头迈出一步,被身后周迟叫住,“不用买。” 桓昱不解地转头,怯怯地和他短暂对视。 周迟驻足看向别处,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撂了句,“家里有。”
第22章 故技重施 客厅凉风穿拂,一盏吊灯明亮视线,周迟进屋脱掉上衣,打着赤膊找出碘伏棉签和跌打的药酒,不拘小节地往沙发扶手上一坐,冲杵在门边装可怜的人说,“过来给你擦点药酒。” 前不久的挨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桓昱心有余悸地眨眨眼睛,最后听见不耐烦的啧气声,他才慢吞吞地挪过去,坐在离沙发扶手最近的地方。 “有点疼,忍着。”周迟语气谈不上好坏,脸上也没有多余表情,他拿棉签沾了点碘伏,凑近桓昱的嘴角。 垂下的灯光打成一小片阴影,正好遮挡视线,周迟看不太清,他放下碘伏瓶子,腾出一只手,冷不丁,又自然地捏住桓昱下巴,让他往另一侧偏,“对着灯,要不我看不清。” 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桓昱坐着一动不动,许是头顶的灯太亮,他一开始不适应,闭了闭眼睛。下巴顺从地抬高,双唇微微张开,擦破的下唇结着深红色的痂,吐出的气息靠近周迟的手指。 周迟不动声色地压了压手指,蹭掉上面的潮湿,用沾取碘伏的棉签,轻轻擦过桓昱嘴角那块儿青紫,碰到破皮地方的时候,听见他不轻不重地嘶了声。 他一出声,周迟先停下手上动作,目光从上至下,情绪不明地盯了他一会儿,又移开,“衣服脱了,我给你身上也擦点药酒。” 桓昱脱掉校服外套,又脱掉撕坏的短袖,后背紧紧挨着靠枕,生怕露出后背那些疤痕。 胸口和肩膀的淤青,揉开要下点力气,桓昱疼得眼冒泪花,等擦完药酒,他揉了揉眼睛没,伸手去拿沙发上的短袖,突然被周迟摁住手腕,强势又夹杂着命令的语气,“转过去我看看。” 桓昱心虚,支支吾吾地说后背没伤,不用擦药酒。 “转过去。” 前段时间俩人吵架,吵得翻天又冷战,桓昱心里梗着一口气,满不在乎,摔门出去的那一刻,心里盘算的是怎么还周迟的钱,再怎么和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可惜这骨气没维持多久,那天晚上,他躺在九叔给他支的小床上,床腿前后一高一矮,翻身的时候吱吱呀呀的响,他睡不着,委屈和不争气的眼泪流个不停。 怎么一刀两断?他根本就不能没有周迟。 桓昱听话地转过去,周迟看清那密密麻麻的伤口,深浅不一,好多伤口都已经结痂,泛着比肤色更嫩的肉粉色,不好看,看着也蛮让人心疼。 他手指轻轻触上去,在痕迹最深的地方上下摸了摸,其实桓昱上次究竟干什么,周迟没敢往深处猜,只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已经好了。”桓昱先开口,他不敢说实话,就真假掺半,说了伤口的原因,看着周迟越拧越深的眉头,他故技重施地吸了口凉气,哼着叫痛。 看人不搭理他,他又委屈说:“医生说可能留疤。” 周迟用力压了压伤痕,咬牙道:“留疤好,不留疤你不长记性。” 桓昱闷声闷气,低着头,声音湿漉漉的,转过来握着周迟的手腕说:“长记性了。” 周迟看着他嫣红眼尾,鼻尖,咳了声,装作不耐烦拍掉人手,“少装可怜,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演戏呢?” QZ “没演戏。”桓昱听出周迟已经消气,朝他坐的地方挪近,“是真疼。” “疼也忍着。”周迟撇撇嘴,显然是不相信的样子,边拧上药酒盖子边说,“你房间我没动,一会儿换个床单被罩就行。” “好。” 周迟从房间拿了套干净床单,扔到他床上,洗完澡出来,径直走过去拍亮厨房的灯。 “铺好了?” “嗯。”桓昱背对房门,他放好枕头坐下,转头看周迟进来,把手里的牛奶放下。 这个举动让桓昱愣了下,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哥哥给弟弟送杯牛奶,是再常有不过的事情。 但他和周迟之间不是,小时候别说牛奶,俩人吃饱都是问题,周迟打拳不稳定,挣得时多时少,好的时候还行,碰上不好的时候,就得饥一顿饱一顿。 只是那些艰苦寡淡的日子里,也有很多难忘的记忆,别家小孩寄人篱下都看脸色过日子,桓昱不一样,他在周迟身边,没受过气,脾气也就赖一点,有时候吵架,咄咄逼人,不饶人那劲儿能把周迟气死。 每次俩人怄气吵架后,周迟夜里回家,总会打开他房门,一声不吭地往他床上丢一袋牛奶。 有时候是鲜奶,有时候是临期的牛奶,这都取决于周迟当天口袋里有多少钱。 桓昱被东西砸醒,迷迷糊糊坐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然后把牛奶宝贝似的放在枕头边,第二天一早,他把牛奶倒进杯子,他喝半杯,给周迟留半杯。 那些牛奶本身的价值,或是口味,桓昱已经不太记得,他能记住的只有这种独属于两人间,有点拧巴的和好方式。 以及周迟的好。 “喝完去洗澡,早点睡觉。”周迟说这话时,态度依旧不咸不淡,他握着门把手,说完顺势关上门。 窗外雨声明显,一切似乎都变得很模糊,连周迟的思绪也是,他睡不着,翻身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水珠顺着发亮的绿叶跳跃到窗台上,最后烦躁地啧了声,坐起来抽烟。 他靠在床头,雨幕折射着远处的灯光,照清他的侧颜,他低头掸烟灰,垂下去那条手臂线条有力,手指也骨节分明,青筋微微凸起,几不可见地偶尔跳动。 门缝里的影子晃来晃去,周迟抬头,注视了一会儿房门,接着无奈笑着叹了口气,他掐灭烟,掀被子下去开门。 桓昱杵在门边,房内没关窗,外面光亮穿透,铺在他起伏立体的五官上。他诧异,动了动嘴唇,“哥...” “什么事?” “我饿了。” “饿了就去厨房煮面,冰箱里有鸡蛋和青菜。” “我手腕疼。”桓昱没有忸怩作态,他似有意露出胳膊的淤青,“不知道是不是伤到骨头了。” “又来我面前装大少爷了?”周迟摆手,一副“想都别想”的果断,“真以为我天天惯着你是吧?” “知道你不会惯我。”桓昱声音越说越小,手指无措地蜷起,“你要是惯我,就不会打我了。” “......” 还敢跟他翻旧账。 桓昱无声地注视他的眼睛,周迟坚持说不行,关门前,从门缝里看人一双敛着水光的瞳仁,可怜也破碎。 “……” 周迟最终妥协,让他去餐桌旁等着,又从冰箱拿了两个鸡蛋,拐进厨房给他煮面。 餐桌横在客厅一侧,周迟坐在桓昱对面,他逆着光,半张脸晦暗不明,看着桓昱反复挑起筷头,在那碗清汤寡水的面里捞细碎的面。 静默的一段时间,周迟心里鼓鼓胀胀的酸,他忽然想起留桓昱的第一夜,那时候桓昱营养不良,瘦胳膊瘦腿,跟四根筷子似的,站在厨房捣鼓灶台,给他煮面。 就事论事,那碗面也谈不上好吃,但卖相总归比自己做的这碗要好很多。 就像他一直都明白,桓昱对他比对自己上心点。 “哥...”桓昱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把纸巾攥在手心,似在做什么心里建设。 周迟终于露出一点轻松笑意,问他:“没吃饱?” “吃饱了。” “有话要说?” “嗯。” 周迟没再接话,他也反常的焦虑,头一回当着桓昱的面拿出烟盒和打火机。 他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燃,浓烟弥漫,寂缓的一段间隔后,周迟叹了口气,起身去拿桌子上的空碗,含糊不清地说:“行了,今天也够累了,先去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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