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点上,宋旻顶不喜欢,却也只能迁就。 九州山雾大,水汽厚重,夜钓久了难免呼吸不畅,而更让宋旻浑身难受,是韩泽玉不停闪了又灭的手机,好忙好频繁的样子,这样的晚间,你来我往互通有无不能太有料。 八卦之魂再一次蠕蠕而动。 宋旻假意来桌上拿水,眼光不停去瞟,口中还要掩饰,感叹韩泽玉荣光不再,一个富家子嗣兢兢业业工作至深夜,给风流爹当牛马…… 韩泽玉起身就走。 “哎,哎?说两句就急?干嘛去啊?”宋旻忙去拦,扯着对方的罩衫帽。 今夜是他百般磨来的特训时间,上月他手痒开了场赌鱼,排名倒数,使尽浑身解数求韩泽玉带带,要拜入他门下,苦练钓术。 宋旻好气的,声称师父不仁,那就休怪徒儿不义,以后有事别找他。 韩泽玉心下叹气,将手机一转,递给对方,宋旻如获至宝,两眼精光泛滥,接过去划屏就要看,忘了有锁,嘴上催着快快快,一旁眼巴巴等。 再递回,宋旻迫不及待。 他一屁股坐进伞底,把户外椅向后多调一格,倒上茶,躺着细细品。 不做他想,首先进的就是微信。 随便一看,排在前几的有个头像令宋小爷大吃一惊,宋旻当然认得,是他一手拉关系拉到的短剧男主角。 他笑眯了眼,开开心心点入。 小裴同学的聊天记录很长,拉不完那么长。 不过尽是些工作对话,裴同学恪尽职守,看得出一直很沉浸,韩泽玉这边有问必答,作为甲方,也很负责耐心,是直到后面频率才降下,有些松散,看得出项目似乎是结束了。 小裴同学会偶尔雨天问有没有带伞,晚间叮嘱工作不要太晚,注意开车早睡之类云云。 这些话,韩泽玉一次也没回过。 简洁无背景的框中一水白条组成。 宋旻退出不再看,往上划,机会太难得,他必须一本满足。 排首位的头像他眼生,不妨碍,宋旻不客气地点入,他偏要看是谁整晚都在跟他的小玉玉煲微信粥,弄得他钓不好鱼。 一进入,满屏的字,夹杂大段语音。 宋旻隐隐感到事态不祥,似乎是有什么重要又急迫的事,好在对话没多少,他可以翻到头研究,说的是霆新董事,白耀。 最近白耀身体状况堪忧,拖着病体上岗,据说会议室他的咳嗽声久久不息,把霆新这帮人搞得直发怵,个个乖巧听话,工作勤勤恳恳,谁也不敢这时候触老板眉头。 与韩泽玉微信上谈论的这个人,貌似职位不低,又或许是白耀身边的人,对他有一定程度了解。 就是很微妙,即使是宋旻这样一个外人,也能听出对方的拘谨和小心,好似每一个字都是经过反复斟酌才敢说出口,不能说惜字如金,却也大多言之无物,很多都是韩泽玉在问是与不是,对方yes or no。 高压态势弥漫,可以嗅出霆新内部接近白色恐怖的职场氛围。 宋旻确实有听说,霆新现今天下大乱。 以白耀和韩绍辉为首,两派阵营对立角逐,陷入空前火光鼎沸,战火硝烟的时刻,白耀的兆然一定程度上也受到牵连。 自己的零花钱还卷在里面,连根并蒂,兆然和霆新脱不了干系,宋旻很忧愁,熄屏,想跟韩泽玉打听,多知悉一些白耀的动向和近况。 “不清楚。” 宋旻明显不满,刚要发作,就听韩泽玉又说:“你不从上到下都看了么?别告诉我脑子全在你那点体己上。” “……” 还真是的。 那位霆新细作答得十分克制,说一句留半句,等同没说,白耀到底状况如何听得云里雾里。 感觉上这名细作大有反水的架势,内部混战,前途未卜,一切走势扑朔迷离,每个人都在竭力自保,挣扎,妄图劫后余生,可以理解。 好友没落井下石来上一脚值得表扬。 宋旻顿觉微微有些踏实,拜托韩泽玉看在他那些私房钱的份上,手轻一些。 手机收回,韩泽玉收拾行囊,要走的意思。 宋旻没再反对,知道霆新这样韩老师也钓不下去,于是帮着一起拾掇。 没一会儿,皮卡轮后泥尘四起,消失在嶙峋的山林树影间。 半路落雨,淅淅沥沥。 开进城便已漫天泼水,雨雷带着闪电暴在车顶上方,亮了半边天。 挂完苏姨电话,韩泽玉停靠路边。 车窗外黑云翻墨白雨跳珠,人间正被大肆冲刷,导航中输入白耀住宅地址,皮卡没入雨夜霓虹中。 深秋与冬至无差,不开暖风车内都要结冰,出风口哄得太热会让人感到疲乏,韩泽玉暖风没开很大,鼻息渐渐凝出白气。 车中等侯有些时候了,手互搓着,放在嘴前喝气,韩泽玉全神贯注凝视不远处面积广阔,却朴素到乏味的独栋宅院。 忽地,一束车灯由远及近打来。 雨密密麻麻在灯罩前狂飞乱舞,不少冰雹弹在保险杠上。 车门一开,有人下来。 这人匆匆绕过车头,撑起伞,为一具高大的身影披外套。 执伞的人足够忠诚体贴,让出伞下大部分空间,韩泽玉看到小赵淋得湿透的肩背,以及他身旁遮掉一半的人影。 雨水似烟尘,即便隔着车窗,能见度极低,男人手攥在嘴旁,边走边咳的样子还是能看到。 韩泽玉坐在车里,后仰椅枕,缓缓张口吐出浓稠的烟。 风雨继续作怪,梧桐枝条大幅摇摆,像雨夜现形的树妖,皮卡静静停在树下,韩泽玉一直目送这个人消失在庭院外。 磨人的天气,绵长的雨夜,车中褪不掉的浓烟,韩泽玉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从问苏姨这个人住址的那刻起,他就不大能理解。 直到远远看那人的一眼,似乎有什么从未有过,也不敢想的东西变得有迹可循。 从十岁那年这个人便在自己这里占有一席之地,同苏妈妈情况相仿,只不过一敌一友,在敌人这个角色偏安一隅。 这些萌动的,无法抑制也不知该从何入手的情感就这样毫无边际地滋生泛滥,韩泽玉成了帮凶,放任自己雨中苦守,就为这遥遥一眼。 打燃引擎,低头挂挡,正要开走时电话响了。 看到来电,韩泽玉有一瞬定格,好几声后才眨了下眼,接听。 白耀的嗓音沙哑,鼻音也重,开口就在咳嗽,他来找韩泽玉要早就递交的项目申报书,有关下一部竖屏剧的投资概述。 “……” 有种错位的痛感,仿佛难受的是自己。 韩泽玉也咽干,想咳:“很久前就申请了,我不急的。” 多一秒精力花在他这里都会引起他生理不适,可又不能说得太过,他没理由施以同情,这本该是白耀的工作。 “12点前,”那边稍适休息,像是在看表:“你还有十三分五十六秒,过了,重新递交。” 这是流程设定好的TIMELINE,规定期限未获批,重新上传申请,监管者扣分。 当初系统实效节点这样设计,并未考虑到霆新有一日会处于战火连天的特殊时段,事务仍是海量,办事的人却走的走逃的逃,人心惶惶,浑噩度日,即便是这样,血洗和绞杀还在继续,白耀并不是有意拖延,是真干不完。 韩泽玉同意:“好,我现在整理。” 话音落下,片刻又起。 “但你不该再工作,太晚了。” 太轻的音量,像耳边呢喃,好似说重一些都会影响到这个人休息。 “韩泽玉。” 哑声腔重,带着浓稠鼻息,只听到电话中传来一声:“上来。” 韩泽玉猛地将头抬起。 前庭银叶树树冠高耸,风雨中摇荡,二楼帘旁,那个人一抹高挺身影,手机贴耳,高高在上,就这么俯视下来。 什么时候都这样鲜明,哪怕是暴雨如注,地动山摇,也掩不住男人的锐利和锋芒,照样沦为他的背景板,为他添色。 一瞬,某条神经携着激流直冲心脏,微微泛起麻酥。 韩泽玉尚未缓和,就听手机那头说:“车皮渐变,还是绿的,下次不要喷,小赵都能记得住。” “……” 车里的人抬眼看车顶,好似漆皮内透,他立时觉得笼罩在一片绿光中。 半山海,取自遥看海景之意,别墅形态大气,构造遵循风水,布局美感中不失门道。 进入庭院,发现房屋空间比想象中要广阔,对于霆新新晋股东,大权在握的执掌者多华贵也不为过,只不过白耀这人单调无味,毫无生活情趣,住这么大房子就是浪费,大半个宅子兴许都是空的。 除非,他不只为一个人打造。 韩泽玉咽了下喉,他不喜欢舌根平白泛上的苦味,垂下头一通甩水。 无法驶入私人地库,皮卡车内又没伞,跑几步就一身深重湿意,韩泽玉一边往后捋湿发,一边朝里走。 步子越走越慢,最终停下。 一种似曾相识的奇特感从进门就开始断断续续蔓延,随着深入房中一切变得清晰 旋转而上的桃木楼梯,样式材质,旋角角度,扶手雕花,上下楼的布局,房间大小,房门款式,都与某栋住宅高度相仿。 韩泽玉一脸讶异,四下环顾。 玄关只是初见一角,将楼梯踩在脚下才是房内全貌。 没错,与韩宅,与离开的那个家,复刻得毫无瑕疵。 不用出言询问,推的就是白耀的屋。 既然孪生出另一个韩宅,屋内家装和摆设就不会变。 推开,向里走,还是那个浴室门上晃动的暗色人影。 好久之前也是这样情形,韩泽玉脑中立时放映出当时片段他来送衣作坏,咬他衬衫衣领,被当场逮到,就在这样一个屋,仿佛昨日重现。 水声停下,脑中残存的画面一瞬消失。 门打开,白耀毛巾擦手,袖口挽上,道了声:“来了”。 就在白耀从身侧经过时,韩泽玉目光微动,他见到一截水湿下潮红的脖颈,耳根和面颊也是如此,不健康的一种病态色。 韩泽玉不露声,走近浴室。 盥洗台水渍凌乱,镜面有泼洒过的痕迹,扔在台上的琐碎杂物,揉成一堆的湿毛巾,半瓶打开的白酒,随便一眼韩泽玉就猜了个大概,退热用的。 杂物中似是埋着根温度计,数字39.2。 “……” 韩泽玉忧愁地放下。 “你还有四分三十五秒。” 床旁传来一道男声。 韩泽玉无语,原地叉腰站了会儿,想不出怎么劝一个非得自己退烧的顽固病人去医院。 叹了口气,他转身向床那边走。 白耀压低腰,单手支撑床面,正为一台笔电插电源线,听到身后来声,他抬起眉,看了门口那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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