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参与了吗?”查槐问道。 “算不上,顶多是插了一手,”老头道,“我父母那时候都在外面务工,家里就我一个,也没什么亲戚走访。他们有时候顺来的小册子就放在我这儿——说是怕家里人察觉不对,而且也不想让你和你姐乱翻的时候看到。” “对了,你见过村里的合影没有?就宋琬抱着你那张,那就是用我家的相机拍的!他们还问我借过照相机。也不知最后拍到什么没有,总之是一股脑交到了县里去。后面也确实有警察来走访过,可宗教自由这玩意像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又没办法直接判定成邪教。一直到后面出事,投入的资源人力多了,藏在地下的烂根才被一点点挖出来。” 阮文谊叹气道:“如果能早点彻查,后面也不会……” “你想得倒轻松,”老头道,“那时候可不比现在,偷摸砸抢哪儿都有,都是要处理的事。没确切证据也没明显问题,凭什么调动大批资源查?就是可怜了刘家那儿子……比我们还小几岁,好不容易在城里扎了根,回家一晚上,啥都没咯!” 仓库的墙上还有两个孩子小时候乱涂乱画的痕迹,查槐盯着墙上的线条,关于这里的记忆依然模糊,可他又离迷雾进了一点。 当时搬家那么着急,想来也是怕遭到有心人的报复。 “第一次举报虽然没啥用,搜集到的东西倒也在后面帮了忙,”老头说,“当时和你父母一起年轻人,我勉强算一个,你四叔算一个。还有两个外村的,据说是他俩中学同学,后来辍学在外面混社会,但我没见过这两人。” “我四叔也帮忙了?” “他应该是觉得家里的钱被骗了,不甘心吧。”老头道,“后面你父母怕被人报复搬走,其实也来问过我们要不要一起去仓阳打拼,我是拒绝了,可你四叔、还有另两个人,倒对此都很感兴趣,据我所知,他们是一起过去了。” 这事查槐知道。他小的时候四叔在仓阳当零工,在各种店做进货搬货的活计。他也偶尔会来家里做客,每次都给他和查柳带些小玩具和零食。只是后面来仓阳做工的人越来越多,僧多粥少,他四叔攒了点钱就回老家娶媳妇了。 “按照你姐的回答,你父母的遗产,大部分还是在你们手上,对吧?” 查槐点点头。老头道:“你四叔结婚后赌瘾常犯,好在大部分时候手头都没几个钱能挥霍。不过你父母去世后半年左右,他不知哪来的闲钱,还去外地赌了好几次。这么浪了一年,估计是没钱了,就又灰溜溜回来咯。” 查槐眼皮一跳。 “说起来,你爸妈也走了……有没有十五年?” “十七年了。” “是,是,我早就记不清时间啦,”老头把嚼烂的草杆扔出来,“当初判刑的那群人,都出来了吧?” “早出来了,”查槐说,“除了死刑的那个,最后一个三年前就出狱了。当初和他们一起闹腾的那些‘大哥’,扫黑除恶也基本全清了。” 十七年前仓阳的治安还没现在这么好,各种设备也远没有现在这样先进,马路都很窄,有汽车的人也不是很太多。 查槐家在前一年刚买了辆小车。查长青和宋琬说好要陪儿子去郊外,结果因为工作的时期耽误了时间,为了赶路,就抄了一片老城区的近道。 老城区乱得很——不仅是物质乱,人更乱。放在平时查长青不会走那里,但有车傍身,加上只是穿过去、不停留,胆子就大了些。可就是那么不巧,他们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两群喝高的混子在那“火拼”。 酒精上头的人做事不过脑。小汽车是个稀罕玩意儿,混乱间查槐父母被拽下车,车钥匙还没拔,就有人好奇地坐上去乱动乱踩…… 除了查槐父母,还有一死四伤,就算在当时也是不小的事件。查柳查槐还有一堆事要操心,判决结束、赔偿金交付完毕以后,他们就没再关注过那群人了。 老头重新揪了一根草杆放到嘴里,道:“你爸妈出事前两三个月吧,回过一趟老家,来我家找过我。我那时候带老母亲去外面看病,正好不在。后来打电话说好再聚,没想到啊,再也没机会了。” 查槐的眼神随着他嘴外那一节草杆摇摆着,忽然道:“这些,你全都和查柳说过吗?” “对啊,”老头说,“不是你说要给你原话复述的吗?” 第77章 77 报应 大概是通风不顺的缘故,出租车里有一股子陈年臭气,让阮文谊这个本不晕车的人都有点犯恶心。 他摸到车窗扭往下按,车窗吱呀呀地落下一个小缝,不动了。 司机听见动静,从车内镜瞥了一眼:“这窗户坏啦,开不动,你是晕车吗?” 阮文谊下意识往边上望去,见查槐还靠在座椅上闭着眼,放下心来,压着声音回道:“是有点,不严重。” 司机把前面的香熏薅下来,朝后座一扔:“我这车窗户不太灵,这个给你,你再忍一忍吧。” 甜腻的香味和陈年座椅、烟气的味道混在一起,效果称得上是毒气炸弹,阮文谊的脸色更差了。 他憋着口气,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香薰扔到副驾驶的位置。 肺部对新鲜空气的渴望和胃部的不适做着激烈斗争,阮文谊俯下身,把头埋进自己的胳膊里,深深吸了口气。 属于家里的洗衣液味道透过衣服飘进鼻子里,虽然还是有若隐若无的臭味,但已经比刚才好了不少。 阮文谊维持着这个姿势深呼吸,努力把胃里翻腾的感觉压下去。一只手落在他后背上拍了拍:“喝点晕车药吗?” 阮文谊撑着膝盖起身,在脸颊上搓了搓,叹气道:“吵醒你了?” “这路又颠又绕的,本来就没睡。”查槐早把水和药备好,他把东西交过去时,恰好和阮文谊因难受而泛红的双眼对上。 阮文谊就着矿泉水吞药,山路崎岖坎坷,哪怕他有尽量稳住手臂,矿泉也水还是难以避免的洒了一点出来,在衣领和袖口处留下一片水痕。 查槐忙抽出纸巾帮他擦衣服。清凉的矿泉水把恶心感短暂地压下去一些,因此尽管车还在路上颠簸,阮文谊也还是又抄起瓶子灌了好几口,结果连着查槐的袖子上也被溅了水。 “你就非急这么一会吗?”查槐无奈地坐回去,把纸揉成一团。 “晚一会就压不住了,”阮文谊从他手里把纸夺回来,草率擦了擦嘴,“你不睡觉,那闭着眼睛这么久是在干嘛?思考人生?” “差不多吧,不过想得倒也不是人生……”查槐的眼神往司机那转了一圈,没说完的话也停了停,道,“……我就是觉得,那老头可真惨。” 阮文谊没注意他表情上的小变化,接着他的话道:“世事无常。他能在这情况下还乐呵地给自己找事情做、还能和咱们开几句玩笑,也算是牛人了。” 老头当初拒绝了查槐父母去仓阳打拼的提议,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舍不下自己年迈的父母与妻儿。他的父母与岳父岳母都需要照顾,他也无法狠下心把四个老人都丢给老婆一个人,就这么留了下来。 再往后,小县城的人越来越少,往外走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可等他送四个老人挨个离去、为生活而想去仓阳多赚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就比不上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了,加上文凭低,没有拿手的特长,就算去工厂打工都不吃香。 查槐父母的葬礼他也没来,一个是路上花费费钱费力,另一个就是他那时候也身处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吃了臭习俗和多少年重男轻女的恶果,村里女人稀罕地很,老头的老婆和过来卖货的人看对了眼,和他闹离婚,最后带着老头快上初中的儿子一起跑到外地,再没来往过。 因为年轻时就排斥那见鬼的“万轮福音”,老头和村里人本就不太对付,家里出事以后,更是走到哪都有奚落的声音出现。后面年纪大了,他也不愿和其他人一起搬到新地方去住,就一个人留在了老村里。 如果当时他能狠下心,早早去仓阳,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他当时没那么犟,和村里关系不错,会不会有人帮扶照应他? 没人说得清。 他似乎什么都没做错,可在人生的选择题上,又似乎没一个选项能选对。 前几个月他自己家窗户碎了,找人安嫌贵,自己又安不好,便也凑合着过。天气转凉,潞城的大风天又邪得很,老头夜里觉得漏风,晚上就偶尔到查槐家的仓库凑活睡,没想到运气这么背,被查柳和查槐两次都撞个正着。 阮文谊扪心自问,把自己放到同样的场景下,亲人一一离世,爱人抛下自己离开,周围全是讽刺嘲笑幸灾乐祸的言语……只是想想都觉得可怕,换成他,或许早就找根绳子在树上吊死了。 他自己脑内风暴了一番,为这可怕的代入幻想而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以后觉着车内格外安静,扭头一瞧,才发现查槐两根手指还保持着捏着纸团的姿势,正盯着前面的座椅发呆。 这一趟还真是给来着了。老头讲述的旧事还在心头挥之不去,还有翻出来的相册、作业本、杂书……海量的信息一股脑地往查槐大脑里钻,他把她们分门别类一一梳理,总觉得每一个上都透着不简单,可每一个又挖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父母死得蹊跷,查柳和他当年也努力追查过。可查长青与宋琬一向与人为善,和和气气,事发前两三年都没和别人起过冲突。警察调查了近一个月,又前后审了那群混子很多次,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就是意外二字。 四叔家无缘无故多出的钱,查柳的忽然发难,还有老头话里若有若无的猜测……似乎每件事都在往查槐最不想猜测的方向滑去。 隔了这么多年,忽然告诉他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秦伯和保健品公司的纠葛还没理清,陈年的血恨就再次浮上水面,桩桩件件都让人不得安宁。查槐在心里慢慢清理思绪,思及查柳,忽然就什么都想不动了。 纪念日下午,在查槐做蟹粉酥的时候,接到了查柳的电话,那时她正在高速公路的休息区,却对他说:“……我只怕是没这个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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