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天平的两端,戴英手上没有砝码,自然会飘在空中摇摇晃晃,梁倏亭若怪戴英不够坚定,未免太过狠心。他不应该着眼于戴英“为什么不接受”,而是应该不停地给予,直到找出戴英能接受的那一个。 “刚刚是我说错了。” 梁倏亭想,他们为什么爱彼此,这份爱是否纯粹、是否足够深厚,都不影响他做决定。 别被爱本身的内涵束缚了手脚。 就算他的爱当真不纯粹,掺杂了被爱的感动、对苦难的怜悯,那又怎样? 只要够重,砝码不必做成纯金。 梁倏亭操着惯常的理性口吻,说,“即使没有意义,我们也要在一起。戴英,这辈子我们没有分开的可能。”
第39章 浴室的门半掩着,灯光和水声一起从门缝中流出来。戴英靠在盥洗池前洗脸,他的背深深弓下去,近乎把整个脑袋埋进水池里。 他坚持要一个人收拾好再出来,于是梁倏亭站在门边,不进去,也不走远。 过了半天,水声停歇,戴英支起身,扯下旁边的毛巾擦脸。透过镜子的反射,梁倏亭看到他潮湿的脸上不仅双眼红肿,脸颊和鼻头也都红通通的。 戴英转过身,顶着这样一张脸问梁倏亭:“还好吧,明天应该不会肿起来?我一早就要去公司。” “还好。”梁倏亭说,“不过,请假休息一天会更好。” 戴英摇摇头,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他抬手揉眼睛,点了点头。 人们在尴尬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多出一些小动作。 回顾整个高中时代,梁倏亭没见戴英哭过。戴英遇事,给出的反应大多是抗争性的——反对、辩驳、重试……总之,不会哭哭啼啼。 从内在的自我认知到外在的言行举止,戴英都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强者”。 现在,这位刚刚大哭一场的“强者”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早点睡吧。”梁倏亭用商量的语气说,“明天早上看你休息得怎样,再决定要不要请假。” “嗯。”戴英鼻塞,说话瓮声瓮气的,带出点孩子气,“那我们关灯睡觉。” 梁倏亭关上灯,黑暗又充盈了整间卧室。戴英先窝进被子里,梁倏亭躺到他身边,朝他伸手,他有些迟疑,但还是轻轻偎了过来。 “晚安。”梁倏亭说。 “晚安。”戴英也低声回应。 相较于体热的梁倏亭,戴英身上温温的,既熨帖,又不使人闷热。他睡觉踏实,总能乖乖被人抱上一整夜。梁倏亭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变换睡姿,他竟也能跟着换好姿势,始终与梁倏亭紧紧相依、完美契合。 黑暗催生困意。戴英先入睡了,听着他均匀平缓的呼吸,梁倏亭也很快陷进了沉睡。 一段回忆以梦的形式造访。 那个放学后的夜晚,雨又大又急,垂直下落,连成线,再织成细密的大网,把留在体育场打球的梁倏亭和戴英困在屋檐下。 闲聊间,戴英问起了宁柠。他的语气随意,像是无话可聊才不得不提起。可是梁倏亭却无法随口回答,他难得认真思考一番,像个成熟的、有担当的男人,说自己一辈子都会保护好宁柠。 雨声喧哗,戴英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评价。他突兀地站起来,喊了一声:“梁倏亭。” 他就这样生硬地中断话题。 “我想起来实验室有几把备用伞。我去拿过来,你等我一会。” 他把话丢下,不等回应,埋头奔跑进雨中。大雨模糊了戴英的身影,像小小的落石融进沉塘,连水花都轻得毫不起眼。 过了十几分钟,戴英的身影从雨雾中慢慢显现。他打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旧伞,手里则拿着一把看上去崭新的伞,走进屋檐下,把新伞递给梁倏亭。 “回家吧。”他说。 明明进入了屋檐的遮蔽范围,戴英仍然低低的打着伞,将上半张脸隐藏在伞的阴影下。 几滴水珠划下他的脸颊,坠落进雨中。 梁倏亭不明白自己是根本没有在意,还是时间久远忘却了细节。戴英在实验室拿了伞,再打着伞从实验室走过来,脸上的雨水应该早就干透了。 原来他哭了。 原来戴英早就在梁倏亭面前哭过了。 淅淅沥沥的雨在梦里下了整夜,第二天,胸口久久不散的钝痛伴随梁倏亭清醒过来。窗帘开了一条缝,阳光咄咄逼人地刺进眼里,梁倏亭看向身边,戴英睡在他怀里。 他睡得相当沉。梁倏亭松开他,翻身下床,难得他没有跟着醒过来。 将窗帘拉好,梁倏亭走出卧室。手机里有许多来自梁母的未读消息,他不急着回复,先洗漱完,冲好咖啡,再将打算做给戴英当早餐的面包放进烤箱复热,才坐下来打给母亲。 “亭亭?”梁母很快接起电话,劈头盖脸地问,“小戴还好吗?” “嗯。”梁倏亭看了眼卧室,压低声音说,“他还在睡。” “小戴回家了?”梁母声调都扬了起来,“你们和好了?” 在梁倏亭和戴英这里,“和好”的定义相当微妙。 他们之间虽然接连发生一个又一个的摩擦与争吵,但与此同时,双方也都在极力避免关系破裂。他们没有吵到必须先“和好”才能继续下去的地步,但是,引发矛盾的源头也一直得不到根除。 梁倏亭垂下眼,诚实地回答:“我不确定。” 梁母被他堵得没话说,长吁短叹了好一阵,才蔫巴巴的鼓励道:“亭亭,你要多想办法……” 这时,卧室那边传来了开门声。梁倏亭对母亲说“稍等”,转过头,看到戴英从房门里探出脑袋,一双睡得迷迷瞪瞪的眼睛四下张望,正找他在哪儿。 梁倏亭在餐厅,因为角度的问题,戴英在卧室门边并不能一眼看见他。 “怎么了?”梁母提心吊胆地问。 梁倏亭挪动几步,和戴英对上视线,戴英睁大双眼,做口型问:谁啊? 他的眼睑有些水肿,双眼一瞪,更显得圆滚滚的。 只是和戴英的一个照面,梁倏亭身体里那股从梦里延伸出来的沉郁情绪就被抽离走了。他对母亲说:“没事,戴英醒了。妈,我们晚点再聊。” “好,好。”梁母一叠声应下来,当即挂了电话。 戴英走出来,问他:“是阿姨打来的?” 他的嗓音沙哑到像失了声,一开口,先把他自己吓一跳。 “没关系,只是问问你的情况。”梁倏亭说着,抬手摸了摸戴英的额头。 温度正常,没有发烧的迹象。但梁倏亭还是谨慎地问,“你感觉怎么样,嗓子疼不疼?” 戴英没顾上回答他,先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对了,我又没考虑叔叔阿姨的感受。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梁倏亭没有提醒他,他对梁倏亭不告而别的次数可比对他父母来得多。 “给你测个体温,好吗?”梁倏亭耐心地说,“用额温枪,很快。” 戴英闻言,捂着额头感受了几秒,不甚在意:“我感觉很好啊?” 梁倏亭不再费口舌,转身去拿额温枪。滴的一声,电子屏显示37.5度。戴英果然有点低烧。 额温偏低,测腋温可能更高。有数据作证,戴英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那……我跟领导请一天假?” “嗯。”梁倏亭点头,“先在家吃药,如果没有好转,我们就去医院。”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戴英打电话请假,吃药、吃早餐,躺进房间睡回笼觉,再睁眼时,已经是十一点多。 梁倏亭坐在床边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他居家工作时会使用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戴英有些懵:“你怎么没去上班?” 梁倏亭说:“我想陪你。” 他抬头直视戴英,补充道,“是我想陪你,不是你需要我陪。这样没问题吧?” 戴英一愣,半晌说不出话。 梁倏亭继续看笔记本,也不说话。 “我……”戴英慢吞吞的嘟囔,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我想喝口水。” 梁倏亭合上笔记本,问他:“温的可以吗?” “凉一点。”戴英看懂眼色,又改口,“烫一点也行。” 梁倏亭端来一杯温水,戴英到底嫌烫,吹了几下才肯喝。一边喝,一边抬眼打量梁倏亭,见他表情还不错,便放松眉眼,悄悄舒了口气——戴英生了病,被人照顾,竟会感到理亏心虚。 “要不要再喝一点?”梁倏亭问。 戴英摆摆手,把杯中的水喝完:“不用了。” 梁倏亭拿走水杯,再次给戴英测温。这一次数值正常,戴英退烧了。梁倏亭安了心,戴英也如释重负。 一边收拾着医药箱,梁倏亭问:“昨晚你几点到的家?” 戴英沉默了。 “很晚吗?” “还好……大概十点多。” 戴英离开那会儿,年会刚刚过半。就算是蹬自行车,九点也该蹬到家了。 想到戴英挂断的电话和突兀的关机,梁倏亭有了一个猜测:“你遇到了什么事?” 戴英噎了一下,说不出口。梁倏亭重复问了一遍,他才以硬邦邦的口气说:“我……坐错线路,兜了个大圈子。” 他说得含糊不清、难辨真假。但可以肯定他回家路上并不顺利。 犹如对镜自视,梁倏亭照见了自己的傲慢与矜骄。 昨晚,站在宴厅里没有追出去的那一刻,他没有认真思考戴英的处境。戴英的衣物被红酒浸湿,他在冬夜穿着湿衣回家,很可能受凉感冒;再往深了想,戴英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挂人电话还关机,应该并非出自故意。 当时当刻,梁倏亭自身的感受——他被爱人推拒的挫败与沮丧占了上风。他认为戴英过度强调自尊,可是在他心说“算了”的时候,他的自尊何尝不是胜过了一切。 梁倏亭忍不住伸手抚摸戴英的脸颊,动作轻柔,充满怜惜。 他说:“对不起。” 戴英的眼睛迅速泛出一层水光。他垂下眼:“我也要说对不起。” 梁倏亭摇头:“我不会对你生气,当然,我父母也不会。你带了特产给他们,不是吗?有空我们一起去送。” 戴英的声音含在喉咙里,似是有些哽咽了:“……我们周末就去。” “好。”梁倏亭捧住戴英的脸,凑过去亲吻他,“你愿意怎样,我们就怎样。”
第40章 梁倏亭和戴英决定周六去看望梁父梁母。 他们和梁母约好时间,梁母喜出望外,提前几天就开始定菜单,买新的餐具和家饰,兴奋地告诉儿子她把周六安排得有多么棒。 没人能够预料到,周四,一通电话打乱了计划。 戴英老家的亲人告诉他:他的父亲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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