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什么睡,都睡了那么久了,儿子一天不醒我就担心一天。” 陈凤娇翻了个白眼,把他的手抓起来,一把打开,又转头看看程念晟。 “晟晟,妈妈不知道你在学校受了这么多苦,有人敢这么欺负你,之前怎么不说啊?”她眼里噙满眼泪,“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了,你不要吓妈妈啊。” 看见儿子受难,她瞥一眼偷偷缩回去的程鸿莘,立时气不打一出来。 陈凤娇眼泪一收,眼神犀利,狠狠掐了程鸿莘一把:“都怪你,都是你把脏东西惹到家里来,把晟晟害成这个样子。” 程鸿莘忍不住痛叫:“事出有因,我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现在已经在弥补了,吴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他家又是独子,你以为我善后很容易吗,我公关起来也很费劲的。” “哈?你闹出来的祸事,难道你不该善后吗?”陈凤娇气笑了,手指着程鸿莘的鼻子,“你个老不死的,把外面的女人带家里来,给儿子发现了丑事,儿子还要因此受人侮辱,你羞不羞耻啊,没脸没皮的你……” 程鸿莘被骂得挂不住脸,又不敢和她驳嘴,只能躲着走,期间小声辩解几句:“她突然上门要说法,我是怕不好收拾,才想着赶紧悄悄地把事解决了,我真没想到儿子突然带人回来,我也是被人阴了一手。” “你们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外面说?怎么着,说着说着,说到床上去了是吗?你管不住裤裆下二两肉怪谁?”陈凤娇一双眉毛修得细长锋利,她一扬眉,“你还想把脏水泼到我和儿子身上来是吗?” “你怎么不去死啊程鸿莘,儿子学校的年会你都不参加,要在家里搞女人,早知道有今天,之前怎么不赶紧得病死啊!” 陈凤娇是个气场强悍的女人,骂起人来能把对方的自尊踩在地上狠狠碾碎了,也只有对着儿子,才会难得地脆弱落泪。程鸿莘外头的生意做得再风生水起,在内对着她也是生怯的。 他嘟囔说:“你骂我也解决不了问题,我真不知道年会的事,你不也缺席了吗,怎么就赖我一个……” “你和女人在家里乱搞你还有理,还敢往我头上扣帽子?程鸿莘,你有种!” 陈凤娇一把火烧得正旺,被他这么一挑,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这场纷争远没有终结。 “呕……” 眼见两人又要吵开,床上的程念晟毫无征兆张嘴呕吐,嘴里的秽物溅了陈凤娇一身。 陈凤娇愣了,低头一瞧程念晟一双眼睛翻白,原本因高烧通红的脸蛋转为铁青,甚至连呼吸都费力。 程念晟这几天醒来的时候极少,胃里没有进食,全靠营养液吊着。他呕吐的反应却很大,吐到最后喉咙口只翻涌出一股股的酸水,躯壳里的一副心肝脾胃也像要随之一并吐出。 陈凤娇心都碎了,顾不上嫌弃,急忙抱起他吼道:“医生呢,医生,我儿子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一只手覆在她手背上,程念晟轻轻拍了拍她。 他提着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心力,安抚她说:“妈妈,别哭了。” “我做错了事,是要受罚恕罪的。” 他晕沉沉的,一些念头在脑海里徘徊,闪烁。 他也许想说,妈妈,我好疼啊,怎么做你们的儿子这么疼,我不想做了。 话到嘴边,又成了,“我不配做你们的儿子。” “对不起。” 他再次道歉,渐渐张不开眼睛,仰头瘫倒在陈凤娇怀里,视线最后是程鸿晟满脸焦急地朝他扑来而,陈凤娇抱着他,呆呆说不出话来,眼泪糊了满脸。她哭得像个孩子。 程念晟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里,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睁眼醒来。他摸了摸嘴唇,唇瓣干燥起皮,仅剩不多的求生欲逼他去找到一些水。 他机械地起床,拿过床头的杯子,去到卫生间里打开水管,接了一杯水喝。 他做完这些,又重新躺回床上,这个房间的门板做了一个智能开关,有专人从外面送可口的饭餐和汤水进来,一日三餐不会短缺,程念晟饿狠了的时候,偶尔会起身扒上两口。 餐盘里有纸条,大部分时候是陈凤娇留下的荧光笔迹。 晟晟今天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和妈妈说呢。 晟晟今天心情好点了吗。 晟晟今天多吃口饭好不好,就一口,妈妈心疼死了。 程念晟躺在床上,歪头看了看门外,他没有进食的欲望,也不想去看今天传递进来的那张纸条。 他缩在被子里,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他受不住冷似的抖了抖,然后往被单里面拱,渐渐缩成一个小块。 头顶摄像头上的绿光闪了闪,有许多人无时无刻地监视屋里的一举一动,防止他有轻生或者危险的行为。 程鸿莘独子,宏晟集团的唯一太子爷,万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程念晟对于这种状态,其实没太大反应,这段日子里他反复高烧,噩梦,呕吐,程鸿莘手腕多强啊,把全国上下最好的医生都请来了,医生说,从数据上来看,这个孩子应该是健康的才对。 程鸿莘疑惑,那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心病。 程念晟是病了。心上的这道创口越裂越大,长成了深深的沟壑,不能填补,无法缝合,无底之洞掏空了程念晟全部的生机和活力。 程鸿莘束手无策,有人对他说,让念晟选择他愿意活着的方式活着吧。 他PTSD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 程念晟就这么在监控中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日子,他记不清过去的天数,也不肯接触任何电子设备。 他适应黑暗,也喜欢黑暗,黑漆漆的地方最好藏身了。 他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床头似乎坐了一个人,来人穿着专门的衣服,衣服背后贴着绿色的反光条。 程念晟很久没见过发光的东西了,这人背后反射出的光线很柔和,并不强烈,程念晟没有太大的不适感。 那个人叫他:“晟晟,你醒来了吗?” 程念晟张了张嘴:“小舅。” 陈舟越笑了声:“光听声音就能认出我吗。” 程念晟含糊的嗯的一声,因为许久没和人对话,他喉咙窒涩,长时间沉默后,他粗哑着嗓音问道。 “你来了,是因为我病了吗?” 陈舟越转过身来,胸前的反光条模模糊糊地映出他一张白皙昳丽的脸。 陈舟越问:“那你想治病吗?” 程念晟坐在床上,蜷着脚趾往后缩了缩,他在看不见的地方摇了摇头。 陈舟越没有逼迫他,从兜里拿出水果:“甜橙,吃吗晟晟?” 程念晟不语。 “水呢,喝一点?” 程念晟抱着枕头,没有说话,没有回应。病患拒绝沟通,这不是个好的开头,陈舟越把杯子放下了。 他凝视着前方几乎看不见的一团黑影,慢慢道。 “晟晟,我要和你说两件事。” “我接下来的话,都是真的,绝无欺瞒。” 他不知道程念晟是否在听,继续说道:“你同学吴靖准没死,只是皮外伤,甚至以后都不会留疤,你父亲以两只一千万的标为代价,已经把事情平下来了。他给你制造刺激在先,你被挑动失去理智反击,你不是加害者,也不用因此有太强烈的愧疚感。” 程念晟没什么反应,陈舟越没有气馁,他这一趟的重点本不在此。 他停顿片刻,才说:“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你的父母,在你上初一那会儿,就已经协议离婚了。” 身下的床垫往下沉了沉,程念晟在听,他听进去了。 陈舟越于是接着说:“他们本来可以和你说明,然后各自重组家庭,但是他们没有,他们想在你大学毕业后、甚至正式成家之前,再告诉你这件事,可结果是,他们判断失误了。” 陈舟越听见程念晟轻微的哽咽声,他轻声说道:“我也很抱歉,打碎了你对家庭的希望和父母恩爱的滤镜,但从法律层面来说,他们一早就有各自选择幸福的权利。” “那天晚上你看见的女人,抛开道德上的争议,她是你父亲名正言顺的现任女友,在她之前,在你父母还没正式离婚前,你父亲并没有过任何出轨的行为。” “当然,你父亲没有在你面前做好表率,甚至因为个人问题给你造成现在的创伤,他是错了,错就是错。” 他喉结滚了滚,话未脱口已觉残忍:“尽管如此,我必须向你澄清一个事实,他们两人在婚姻阶段都没有发生原则性的错误,甚至想要隐瞒离婚这件事,想在你成年之前,给到你最好的保护和爱……他们人品没有那么卑劣,关系也没有你想象中那样混乱不堪,他们也曾竭力想做好父母的角色。” “他们是这样想的,很显然,他们没有做到,”陈舟越朝空气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摸一摸程念晟,“姐姐委托我转达给你一句话。” “她用自以为爱的方式,结果却伤害到了你,作为一个母亲,她很失责,她想向你道歉。” “她希望得到你的原谅,任何对你来说是弥补方法她都愿意去做,哪怕和你父亲复婚。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 “这些都要看你的意愿,他们想托我告诉你,不管他们是否离婚,以后又是否再婚,他们都一直爱你,这点始终不会变。” 陈舟越低头,垂眼看着两膝跪在床上一步一步爬过来的程念晟,瘦得脱相的少年像小狗一样拱了拱他,眼泪落进他怀里。 因为情绪难平,程念晟呜咽着,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爱我,是真的吗……” 他惊疑不定:“……爱吗,真的吗。” 程念晟脸上的颧骨暴出,硌手,陈舟越在黑暗里摸着,心里不免难过,他叹了口气。 “我们都爱你,念晟,你的父亲在这件事上犯了很大的错误,他很愧疚,他有句话很想让你知道,他这辈子有且只有你一个儿子。” 是心疼,仅有的这一个孩子,还是不得已,没法再多造出另一个孩子。一句话,两种说法,程鸿莘的想法已经无从得知了。 陈舟越的话又全然是真吗。 后来的程念晟,已经学会了凡事不再追根究底,或好或坏的往事,不如剩个模糊的影子,还能让他借此在梦中自欺,作为他被爱过的凭证。 只是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相安无事,各奔东西,只有他会在谈笑间频繁回头,去找儿时路上大人撒下的糖纸,一张一张偷偷捡起,又一张一张悄悄展开,他爱不释手地抚摸,反反复复地舔舐,去回味一点来时道路的甘甜。 他是凭爱才能活下去的动物,讨得一点是一点,仅一点点,就足够支撑他走完这一生。 复健的时候,陈舟越看着报表里他身体的各项数据指标,夸说:“晟晟变瘦了,还长高了,苦尽甘来,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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