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他准备好了祭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袁淮的反应,他跟在后面一只脚都要迈出门了,袁淮忽然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李静水现在回想起来都浑身发凉。 当时他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等袁淮走了很久,才脱力地坐在凳子上大喘气,抖着手把胳膊上的黑纱摘下来。 他知道他不配去给袁伟上坟,这一年里,他按下无数次念头,怕袁淮介怀,更怕自己站在冷冰冰的坟茔面前会情绪失控,再也没办法强撑下去。 袁淮怪他、恨他,都是应该的……可他想去亲眼看看袁伟,至少是在这一天。 这个日子就像一个即将到来的刑期,李静水晚上噩梦连连,梦到袁伟出事的场景,又梦到和袁淮走在街上,袁淮突然把他从路口推向疾驰而过的卡车,喊着要给袁伟报仇。 李静水惊醒过来,再看看旁边熟睡的袁淮,恍惚间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现实。 袁淮这半年以来很少再发脾气,有时不经意间透出的关心,已经麻痹了李静水原本紧绷的神经,甚至忘了他们两个之间还横亘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袁淮翻了个身平躺着,月光扫过眉骨和挺直的鼻梁,硬朗的五官轮廓日渐和袁伟相似,李静水忽然就有些呼吸困难,黑暗重逾千斤,从四面八方压向他,他抓住领口努力平息,最后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让带着寒意的夜风一吹,才感觉精神放松一些。 李静水盯着手机,打开袁伟的微信,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细细碎碎的小事,不知不觉间,他越来越多地选择说给袁淮。 他身上消了汗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刚想捂住声音,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袁淮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半夜的站外面干嘛?” 李静水吓了一跳,“我、我……去上厕所。” “哦。”袁淮进屋又出来,把手电筒递给李静水,“照着点儿。” 上一次李静水半夜滑下台阶,膝盖手掌蹭掉一层皮,脚踝也扭了,好几天都一瘸一拐。 袁淮说话时眼睛半闭着,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最近做题太费脑子,周末一口气睡八九个小时都不解乏。 可就是这种毫无意识的关心,才最让李静水手足无措。 他接过手电筒,几乎是逃跑一样下了楼,远远还听到袁淮提醒他别摔了。 李静水拐过楼道,关掉手电筒蹲下,嘴唇都咬得有点儿疼了,还是控制不住剧烈的心跳声,一定是他刚才跑得太快了。 清明一早就下起了雨,空气中泛出一股沉重潮湿的泥土味儿,无端就让人心情压抑。 这天是周末,两个人都在家,李静水早上五点就醒了,躺在那里胡思乱想到六点多,外头的天还是灰蒙蒙的,他去市场买了几样水果点心,红提这时候不是季节,一斤要二十多块,因为袁伟喜欢,他买的时候一点儿也没觉得心疼。 李静水一直不敢和袁淮对视,怕再看到那样让他心惊胆寒的眼神,闹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声响像是在不断放大,他的太阳穴都跟着一紧一紧地跳。 两年前就是这个时候,他接到了那一通电话,去医院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咽气。 李静水平时越刻意不去想,这一天就回忆地越清晰。 他勉强喝了几口粥,胃里一阵阵犯恶心,脸色苍白,手指也在发抖,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早点去,还能赶回来吃中饭。” 袁淮抬眼看看李静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雨大了不少,袁淮拎着祭品出门,他在楼梯口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李静水出来,有点儿失望,又暗自松了口气,撑开雨伞慢慢下了楼。 清明节来上坟扫墓的人很多,可大多数都是全家出动拖家带口的,鲜少有袁淮这样独自来的。 他惯例先去父母的坟上看看,两座墓碑有些年头了,泛着腐朽的灰白色,他们去世那会儿袁淮还小,对父母没什么深刻的印象,以前跟着袁伟来扫墓,也不会感觉多难过。 所以袁伟对着墓碑那样长久沉默的悲伤,他其实不能理解。 后来他懂了,却是以失去至亲的方式。 他在这儿磨蹭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要去袁伟的坟上。 这两年里,袁淮来的次数并不多,好几次都坐车到了墓园门口,他只是默默站了站,又原路折返。 袁淮喉头发苦,慢慢绕到了新坟的那一片地,这里和刚才平静的人群不同,到处都是凄怆的痛哭,亲人走的不够久,记忆还不够模糊,悼念对活着的人来说就是折磨。 袁淮蹲跪在袁伟的墓碑旁,把伞撑在上面,拿纸巾细细地擦干净上面的灰尘和水迹。 雨打在身上很冷,袁淮却不在意,认真摆着祭品,等取到最后一样东西,袁淮动作一顿,僵在了原地。 那是几只素包子。 袁伟以前夸过一次好吃,李静水就记住了,总是会做给袁伟吃。 对他也是这样,袁伟刚去世时他俩关系很糟,李静水为了讨好他总做蛋包饭,有一次袁淮不耐烦不小心掀了盘子,李静水吓得一个激灵,眼圈都红了,怯怯地擦了地板,再也不敢主动去劝袁淮……一直到现在,李静水也没再给他做过蛋包饭。 去年的素包子,袁淮扔了。 袁淮捏着那只塑料袋,目光闪烁,不想摆出来,又没办法丢掉,最后连着袋子一切随便放在香烛旁边,反正不和其他祭品摆在一起。 袋子浸在雨水里,发出让他有点儿心烦的簌簌声。 袁淮垂下眼睛去点香,拢在小隔板底下,轻轻喊了一声哥。
第54章 文理分科 清明节之后,雨水连绵了大半个月,紧跟着就是一路放晴,正式奔着夏天走了。 到五月底的时候,一中发了分班志愿表,他们这一届高一压着二次教改的分界线,是最后一届文理分科的学生,卢老师特意开了一次班会强调分科的重要性,复读再战就得把没学的科目都补上,恐怕会很费劲,所以最好选对方向,高考能一次过就一次过。 袁淮擅长理科,又讨厌背东西,一点儿也没觉得纠结,下课铃一打就把志愿表交上去了。 “理科。”卢老师看了一眼,在他意料之中,伸手点点底下的空白,“还有家长签字,签好了再交。” 袁淮本来想说我没家长,冷不丁想起了李静水,这话竟然有些说不出口,等他回过神,卢老师早就出了教室。 班里因为分科的事吵吵嚷嚷的,好多人拿不定主意,有和他玩得熟的男生就凑过来问:“袁淮,你选什么?” “理科。” “也是,你理科学得拔尖儿……唉,真羡慕你,像我这样半吊子哪边都行的,反而最难选,我还是回去问问我爸妈的意思吧。” 袁淮笑笑没吭声,前面有两个女生转过头看他,他看回去,那两个女生立刻红了脸很夸张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那男声又拍了一下袁淮,朝他挤眼睛,“她们俩说悄悄话呢,刚才我就听见了,打算你学什么就跟着报什么,啧啧啧。” “不是吧,选专业和我有什么关系。”袁淮皱着眉毛,有点儿看不上这种人,自己的人生大事不好好规划,全靠一时冲动,以后要是后悔—— 他陡然一惊,抿着嘴不敢往下继续想,这两个青春期的女孩子是一时冲动,李静水又何尝不是? 明明可以有很轻松明朗的未来,偏偏为了他哥的一句话,选择带着自己这个拖油瓶吃苦受罪,和家里人也闹翻了……李静水以后会不会后悔? 袁淮闷闷地吐出一口气,心里莫名有了个想法——如果只是为他,只为他这个人,李静水当时会不会留下? 这想法就像一颗不起眼的种子无意间播种下来,随着两个人的相处磨合而肆意生根,渐渐在袁淮的心里长成一片晦涩的阴影。 他越在乎李静水,就越自我怀疑、自我厌弃,甚至忍不住嫉妒袁伟无法撼动的地位。 他对李静水来说,除了是袁伟的弟弟,到底还算什么? 后来这阴影浓重到遮天蔽日,让他无法喘息、倍感痛苦,直至被逼到绝境,在李静水出事之后伤人伤己。 不管李静水怎么看他,当时的袁淮,已经没办法缺少李静水了。 爱情是世界上最奥妙的一种感情,蓦然而起,无声澎湃,你可能会爱上和想象中完全相反的人,却连自己都搞不清缘由。 就像袁淮对李静水的那些小心思,其实早在袁伟还在世时就已经悄悄开了头。 袁淮把分班志愿表带回家,磨磨唧唧一直到快睡觉的点儿,才掏出来往桌上一放,他也不和李静水说,别别扭扭地拿着毛巾牙刷躲出去洗漱。 现在天气热,他在水槽拿冷水拧了毛巾打算随便擦一把,刚把T恤脱掉,李静水紧跟着就拎着暖壶和塑料盆出来了,“你别洗冷水,时间长了身上要出痱子。” “哪儿那么娇气。”袁淮嘴上说着,很自然就让到一边,抱着胳膊看李静水给他兑水。 城中村晚上总比白天要热闹,这里形形色色的人在白天流水一样蔓延到城市各处,晚上又汇集于此,几乎家家户户亮着灯,冒着饭香的、训斥孩子的、小两口笑闹的……到处都是安详的烟火气,天上悬着将圆的月亮,把一切都照得清晰透亮,李静水就站在他半步远的地方,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 袁淮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觉得这样的生活还算不错。 李静水往里掺热水时一直伸手探着温度,照顾起人特别无微不至,他俩晚上一块儿学习,风扇总是尽量对着袁淮吹,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人瘦不怕热,这会儿后脖颈和发尾满是细细的汗珠,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光泽,袁淮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就伸手抹了一把。 李静水吓得猛一缩脖子,手里捏的木塞子掉到了盆里。 他哎呀一声,赶紧捞起来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好几遍。 袁淮有点儿窘,摸过李静水脖子的手指湿热黏腻,他用力捻了几下,偷偷在短裤上抹掉了。 说来也怪,最近天气闷热有点儿桑拿天的意思,白天学校风扇不给力,他同桌也出汗,稍微挨他一下他就挺嫌弃的,可是替李静水擦汗,他完全没感觉膈应。 不光不脏,他觉得李静水身上是香的,有时候睡觉挨得近了,老能闻到一种暖暖的味道。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发现了,李静水穿过的衣服、睡过的被窝,都会有这样的味道,说一个男人香或许有点儿矫情,可他觉得这就是李静水本身的体味,绝对不是什么洗涤剂沐浴乳的作用。 那味道凑近了闻得到,稍微离开又让人想不起形容不出…… “好了。”李静水扭头说。 袁淮被他清凌凌的目光一盯,心虚地解释,“刚才有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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