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看,车边的路面滚落了一地各式各样亮黄色的网球,林一航正在不断重复弯腰拾取的动作,一点儿也没有察觉Alpha的靠近。 天知道他怎么想的,装了整整一后备箱,网球像是把各个牌子包圆了,每样都来了好几个,牛骨也是琳琅满目,甚至还有纸扎仿造的,其他林林总总的小玩具和娃娃数不胜数,堆满了好几个大箱子,如果威风真能收到,大概能在汪星上用好几个轮回。 当秦铮也弯下身子帮忙捡起那些网球时,林一航的动作停了一停,像是有点被突然出现在身旁的Alpha吓到,然后又像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作罢了,脸上也不知是因为冷空气还是别的什么,挂着两团明显的红晕,等所有的网球都被重新收回了箱子里,秦铮才听到他小小声的道谢。 “买太多了,”秦铮说,“威风能用到猴年马月。” 秦铮有种与生俱来能够引领绝大多数事物的天赋,只是近些年越发不想自己周遭总是围着很多人,就懒得使用这项技能,多数时间甚至表现得少言寡语,但如果对象是林一航的话就另当别论。 在林一航的角度,这不过是他们的第二次会面,加上林一航还是和少年时代一样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表现得有些紧张局促,秦铮就想把一切都变得自然而然起来。 “是吗?我怎么觉得它不会嫌多?” 林一航如他所想的那样笑了起来,秦铮一时无法分辨他的笑容和反射着阳光的雪地哪一个要更加耀眼。 去往威风墓前的路上覆着厚厚的积雪,秦铮抱着堆成一摞,比自己还高出两头的礼物,一边在前面开路,一边状似随意地和林一航地说着话,不过几百米的距离,林一航过去四年大致怎么过来的几乎被他摸透了,也是林一航真的很少出门,在国内时做得最多的事是录制绣品的制作过程发送到油管,长此以往,攒出了好几万粉丝,秦铮打算悄悄点个关注;再就是在柏林的时候,会和同好们一起参加有组织的街头表演,其余无非是吃吃喝喝玩玩,听起来倒是过得还可以。 只是莫名又有种茫然的空洞藏在Omega兴致勃勃的叙述里,会让秦铮觉得,他应该没有像自己嘴上说的这样充实开心。 实际上,林一航也搞不清,今天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多话,明明在来之前,他是打算要高冷一点的,之前才车边的时候也忍住了,没有先打招呼。毕竟夏青禾总是说,不能对Alpha太热络,不然会显得他们Omega很掉价,但见到秦铮之后,被问及生活,他就好像一定一定要让对方知道自己过得很好才行。 踩着Alpha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还未来得及思考这种执念是因何而起,言谈间,他们就已经走到了那座小小的墓碑前。看到墓碑上篆刻的威风二字,林一航的鼻子立刻开始发酸,眼眶也充胀起来,好险才忍住了,蹲下身伸手拂去墓碑上的积雪,轻声打招呼道:“威风。” 随着这声轻唤,眼前好像浮现出了德牧憨厚可爱的模样,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方他弥留在他的记忆里,已经见过无数次的小院,他想起了他捧着这只狗狗的脑袋,和它鼻子碰着鼻子说话的场景,呼吸间仿佛也闻见了那熟悉的小狗味,夹杂阳光和草地的气息,让人感觉干燥而温暖。 示意身旁的Alpha放下成箱的礼物,林一航强忍着泪意,一下一下轻抚着墓碑,像是抚摸着德牧毛绒绒的大脑袋,一一介绍起这些缺失亏欠了八年的礼物。他还从口袋里摸出一个Zippo,大概率是从林一帆那里顺来的,每介绍完一样,就会点燃一封手写了美好祝愿的贺卡,最后,才点燃了那些纸扎的祭品。 设想中Omega哭得不能自已的场景没有发生,尽管林一航看起来伤心到会让秦铮的胸腔里面也跟着一起发痛,那痛楚随着林一航起身转回来看向他时达到了顶点,神情和八年前踏上那辆去往机场的轿车前如出一辙,他至今都无法形容具体,只是会在想起时一遍又一遍地痛。 八年前,乐观期待着一年后的重逢,也宽慰着自己已经抱林一航抱得足够多,所以那时,他只是目送,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拥抱林一航。 林一航的不舍,他一清二楚,所以不想再加重他任何不好的情绪。关于爱,秦铮领悟到的第一个要义其实是克制,但他以前很多时候都不会去贯彻这件事,只是想从林一航身上得到更多,所以他从来不管林一航是不是乐意,总是缠着他要亲要抱—— 直到离别。 那时的他当然是有资本的,所有被爱着的人做出的任性打扰,从来都无伤大雅,因为永远会被包容。但现在,他想要抱一抱林一航,需要在内心反复斟酌是否妥当,并且无法再像十几岁时那样不管不顾地想着去他妈的妥当。 他不想林一航感到被冒犯,所以只是隐忍地站在林一航面前,手掌握紧又松开,一遍遍克制着自己想要拥抱他的冲动,甚至把一切都掩饰得天衣无缝,语气轻松地说:“别难过,威风是睡着去的,十二年算是很高寿了,而且,收到这么多礼物,这狗子的尾巴大概要摇上天了。” 林一航的眼睛还是红得厉害,和他对了一眼睫毛就垂了下去,隐隐发颤,有那么十几秒默不作声,似是还在缅怀,然后勉力露出了一个笑,“我只想,威风在汪星也能天天开心。” “它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 与此同时,秦铮在心里默念着,他也希望林一航能够天天开心,脸上再也不要有今天这样,会让他心碎的神情。 又驻足了片刻,赶在零下十几度的寒冷将要渗透衣物之前,他们离开了。 顺着来时的脚印一前一后走着的时候,撞见了又一行人,是一家三口,冷风中闻不见气味,应该是Beta家庭,居中的小姑娘看起来才六七岁,被厚实的衣服裹得圆墩墩的,手里捧着骨头状的小坛子,一边走一边哭,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秦铮和林一航便暂且停下来为他们让道,小姑娘的母亲投来了答谢的目光,父亲则举着毛毡,语气温柔地哄着她,大意是,名叫元宝的朋友并没有离开,它的灵魂被安放在了这个毛毡小狗里,往后会一直一直陪着她。 小姑娘显然一点儿也不相信父亲的话,还是哭得十分伤心,林一航却好像被触动了,出神地看着男人手中那只憨态可掬的毛毡柯基。 见状,等这一家人经过,秦铮就把折好的纸盒改用手臂夹住,从口袋里拿出装有威风模样毛毡的小盒子递给了林一航。 可以看出,林一航这些年被林一帆保护得很好,如今身上很有几分孩子气,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已经振作了不少,只是表情有点儿不自然,像是在诧异,别别扭扭的地说:“这是……给我的礼物?也不至于……这才……” Alpha和Omega见面要带礼物,这是几个世纪前的传统来着?那时候的Alpha和Omega是不能随便见面的,见面多半都是要谈婚论嫁了,所以才会这样庄重。现代的人们虽然还是会互赠礼物,但是这不年不节的…… 他什么意思啊? 林一航耳根悄悄烫了起来,半是高兴半是无奈地打开了盒子,目光却定住了,半晌才低声说:“谢谢,我会妥善保存的。” “这间墓园里有一个善良的魔法师,会把小狗的灵魂保留下来,变成毛毡送还给主人,好让他们一直陪伴着彼此,”秦铮煞有介事地复述了一遍那位父亲临场编织的童话,“威风比较喜欢你,我想它更乐意待在你身边。” “……” 林一航默了两秒,“你幼不幼稚啊?” 将要泛出泪花的眼底却不由闪出了点点笑意。 面前的Alpha也笑而不语,这是林一航印象中第一次这样具象化地感受到,原来Alpha这种生物也可以这样温柔,以至于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会产生一种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块糖果,正在因着热度缓慢融化的甜蜜错觉。 无视自己失序的心跳,林一航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本以为这次会面即将到此为止,秦铮一时间被问住了,又感觉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然后懊恼自己没有早做准备,对沁林区也没有那么熟悉,这边的好几座狗狗公园他只带威风固定地去过一个,虽然赏味活动年年都有,但他从没参与过,思索片刻后只能拿出最中庸的答案:“……要不要去吃饭?” 林一航眨眨眼,“可是,我还不饿,你饿了吗?” “那要不要去逛狗狗公园?” 尽管纠结地说着“可是我们现在没有狗狗”、“去逛狗狗公园的话会不会有些奇怪”之类的话,林一航也还是乖乖地跟在秦铮身后了。 沿路都是赏雪的游人,雨后春笋般冒出的小摊在两旁铺开,一直延伸,仿佛没有尽头;空气里充斥着各类食物的香气,林一航的目光在哪里停留,秦铮就在哪里买。 糖画是被勺子浇出的小狗状,糖葫芦的冰糖外衣碎屑沾在了Omega颜色浅淡的唇上,照烧丸子会烫得他蹙眉,不停地轻轻呵气,噎到时街边定点免费提供的甜姜茶会让他发出满足的喟叹。 直到林一航抱怨着再也吃不下了,秦铮才停止投喂,跑去街边的小药店里买来了健胃消食片,回来时,林一航站在几个铁笼围出的摊前,在一片奶声奶气的呜咽里,小心翼翼地从老板手中接过了一只幼年的德国牧羊犬。 “我怎么觉得,它和威风好像?” “一个品种,能不像吗?” 秦铮是没看出来有多大相像的,虽然他嘴上从来不怎么待见威风,但威风在他心中独一无二,以后也就不打算再养狗了。 “当然都是德牧,就是觉得有些神似,你明白吗?” 除了林嘉懿,林一航就没有抱过其他幼年的生物了,所以抱小狗的姿势和抱婴儿也没什么两样,脸上带着一种柔和得不可思议的神采,满眼都是那只幼犬,说话的时候压根儿都不曾看过来,是秦铮看了会忍不住和这只小狗吃醋的程度。 摊主在一旁舌绽莲花,极力推销,秦铮觉得他多半会买,但这种摊位并不正规,小狗的健康没法保障,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又会引得林一航伤心,就有些为难地先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劝阻的话语。 可惜没派上用场,林一航只是抱了一会儿就将小狗还了回去,在摊主惋惜的目光里拉着秦铮离开了。 “可它不是威风,”林一航从口袋里取出装有毛毡的小盒子在秦铮眼前晃了晃,“威风在这里,不能让它吃醋。” 周遭的人群依旧喧闹,但Omega身边却如此静谧,那明亮的笑颜瓦解了秦铮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也使得长久以来包裹住他的伪装开始一寸寸剥落。 对于威风的逝去,这世上应该没有任何人比秦铮更难过,但都被他压在了心底,哪怕是自己独处,也不曾袒露,只是这个瞬间,情绪倏然就决堤了,他无法再故作轻松地宽慰自己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是定数,只是纯粹地感到深深的哀伤,因而停下了脚步,也接不上林一航的话,唯恐自己开口会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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