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灰心,方予诤又开始不忍,他让荣杰发个定位过来,看了一下:“我这里去太远了,可能还得聊一会儿,我叫个其他人去接。”荣杰连忙阻止他:“不要啊,我就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才来找你的。” “什么样子,”方予诤拧着眉头,“你到底怎么了?”荣杰嚅嗫着说不出所以然,但方予诤也不是小年轻,听着对面越来越不对劲的呼吸声,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立刻哭笑不得:“……荣少爷,您今年几岁了?还能着这种道呢?” 荣杰的心理防线像是被这句嘲讽爆破掉了,一言不发就要挂断,方予诤一边觉得荒唐,一边及时地安抚他:“行了,离人堆远一点,我让褚言现在就过去,他住得近,也不会乱说话。” “我会告诉他你喝多了,让他送你回酒店,你自己当心点别被看出什么来。” 等事情交代完,房间里静下去,方予诤这才去打量属于柏原的空间。 很小,普普通通的装修,物件不多。 深灰色的床品看起来很符合柏原的喜好,墙上挂着一张手绘的电影海报,书和资料摊开在不大的书桌上。方予诤走过去看看,全是工作相关的内容,他不动声色地摩挲过那些熟悉的字迹,脑海里描绘着柏原在这里伏案的场景。 方予诤有时候会觉得,和柏原相关的东西,像被附上了什么寂静咒语似的,总能很快平息一切躁动和荒谬,比如此刻,刚才的那些事在心里引发的噪音又已经消弭了。 他拉开门出去,显然是谈话的内容尴尬,柏原早已离远,现在正跟柏母坐在一起看电视,抬头见了方予诤,又要站起来招待他,方予诤连忙说不用,自己准备走了。 可柏原到底还是走上前来,当着母亲的面像有点不好意思,他压低声音对方予诤说:“回一下房间呗,我还有事跟你说。”这副欲语还休的样子不知为何有点让人心里发痒,方予诤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清风拂面给撩拨到了,依言又再次回了柏原的卧室。 带上门,方予诤站在柏原身后,看后者在书桌柜里摸索了一会儿,有点费劲地抽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扁平的盒子。柏原爱惜地拍拍它,才一脸不好意思地递过来:“生日快乐,我送不了什么贵重的东西,这个,你……” 方予诤怎么也没想过会是这回事,一下子没跟上节奏,因此也没有伸手去接。 这阵突如其来的无言也打了柏原一个措手不及,误会成自己是否做了什么逾矩的事,忙又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看员工手册里说互送礼物不能超过两百块钱,我这个……”方予诤显然并无此意,他摆摆手,将盒子拿过去:“没有,我没觉得你在贿赂我。” 说着他的笑意总算回到了眼睛里,那些期待不是假驭艳微的:“是什么?我可以现在拆开吗?” “当然可以!”柏原见方予诤一边研究盒子一边坐回了那把椅子上,自己也坐在床沿,他搓搓手,“我以前学过画画,所以画了一幅送给你。” 方予诤对柏原的技能点倒不意外,毕竟以他曾经的家境去学点什么都算正常,令他倍感惊讶的事情是:“你哪儿来的时间?” 这是方予诤真实的疑问,工作日柏原的忙碌他都看在眼里,周末出去参加活动和应酬也总是同行,加班到夜里更是家常便饭。加上柏母住院,柏原的时间早就恨不得能掰成几份去用,连简洁的手绘都需要花那么多心思,更何况…… 方予诤终于看到了那幅装裱好的油画,脑海里一下子静音。 “其实还好的,”柏原见方予诤又停下了动作,不知是福是祸,“反正每天下班了回来画一点,就……老板?” 方予诤还在出神地看着那幅画。 盛夏的午后,年轻英俊的男人穿着白衬衫,身下垫着西服,惬意地坐在田埂边的大树下。树荫浓密,将阳光滤成碎金,星点洒在他周身,使那个身影模模糊糊,宛若一场梦境。微风拂起了他的头发,他的目光很远,神色却很静,眺望着一望无际与天相接的麦浪,几簇黄花摇曳在他的脚边。 原来那个似乎已经久远逝去的下午,并非只有自己在不舍得。 那些能和平静、安心之类的词语关联起来的温柔的瞬间,对于自己干涸的人生来说,如此稀少而珍贵,现在竟有了共享之人。方予诤一贯平稳的呼吸出现了不易察觉的失速,他从画上抬头,看着柏原。 柏原被他无声却又轰隆的视线吓到,又出现了,那种像被带着利刺的藤蔓牢牢寄生着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只不过这次是萦绕在方予诤的身边。 可是他为什么也会孤独呢?他明明什么都有了。 再开口,柏原觉得自己被看得喉咙发干:“你喜欢,对吗?” 方予诤一时很难归纳今天在柏原家里获得的所有感受,顷刻之间,喜悦和痛苦迅速搅和在一起,将原本清澈的思绪变得浓稠。他像被这浓稠裹得喘不过气,深深呼吸了一下,才说:“我喜欢,谢谢你。” 原本不重的画掂在手里沉甸甸的,方予诤几次想再开口,几次又觉得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他头一回发现自己或许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柏原让方予诤突如其来笼罩着伤感的沉默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起身想去安慰,又觉得“安慰”这个词冒出来得没头没脑,他踌躇不决。 方予诤下意识按紧画框,被利箭正中心脏的感受久聚不散:“我真的很喜欢。” “太好了。我反复画了好久,”柏原终于下定决心,他走过来半蹲在方予诤身边,“你喜欢,真的太好了。方……不是,老板,这么久以来,真的谢谢你。” 方予诤低头看着他。像是很久又不久之前,他们也有过一次这样高低的对视。 是的,方予诤想起来了,那是初识后,在答谢会的现场,柏原也是这样仰着头热切地看向自己,汗水湿了额头,衬得他眼睛格外明亮,眼神也格外赤诚。 方予诤记得自己当时觉得这样蓬勃的柏原简直漂亮极了。现在这种感受又卷土重来,他用了极大的意志,才克制住此时此刻想要去触碰柏原的冲动。 柏原无知无觉地笑着:“对了,还有一件,”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平安符,“妈妈每年都会去帮我和妹妹求,今年加上了你的,”他把其中一个按进方予诤的手心,“心诚则灵,希望你平安健康。” 方予诤攥紧手掌,放下画站起身,也拉起柏原,两个人在窗台植物的掩映下看向彼此。 “柏原。”方予诤终于艰难地起了个头,明明只需要再说两句客气话就好,可是他说不出来。柏原并不催促,敬慕方予诤如他,不难看出后者现在起伏着的心绪。这种情绪很快感染了柏原,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感受到悸动。 久久无言。 “外面下雨了呀,柏原,记得把阳台上的鞋子收进来。” 直到柏母的声音遥遥传来,才总算化解了二人之间涌动不息的暗流,柏原连忙答应着,主动和方予诤站开了一些。 方予诤也终于找回了声音:“今天的礼物太贵重了,柏原,该说谢谢的是我。” 他可能都不清楚自己想表达的意思,然而柏原懂得。柏原笑容如微风拂面:“既然你谢谢我,我也谢谢你,那我们以后,都不要再对彼此说这两个字,可以吗。” 方予诤再次上前,还是没办法忍住,伸手轻轻拥抱了一下柏原:“一言为定。”柏原回应着他,拍了拍他的背。 感谢雨声,遮盖了心跳的秘密。 返程途中,方予诤总是无法自控地分神去看放在副驾驶的画,光影后掠,流光溢彩。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眼前极快地消亡,又瞬时重生。这一刻,世界往两边分开,如同被劈裂的红海,向他和他所拥有的一切让路。 而在此之前,他从不曾觉得自己拥有过什么。家庭,爱情,于他而言早已破灭,不堪回首。事业只不过是虚妄的假象,是他用以抓住回忆中那一点点温暖的挣扎的手段,他也没什么朋友。 可是今天,似乎终于与往日不同了,一种被人拉出废墟般的庆幸挤压着方予诤,让他的心情忽重忽轻,饱胀到有些难受。 总算回了酒店,方予诤在纷纭的心绪之中还记得荣杰的事,虽然褚言回复他说已经处理妥当,但他还是不放心,去按荣杰客房的门铃,久无人应。他又给荣杰打电话。 就在他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荣杰终于接了,可是喘得厉害:“方予诤。”“你现在什么情况?”方予诤和荣杰这么多年,可以说是百无禁忌,他问得很直接,“别跟我说褚言还在里面。” 荣杰曾说起过他觉得贺褚言完全长在他的审美上,现在被方予诤拿出来打趣,荣杰却只有力气闷声:“少搞事。” 见他还有余力顶嘴,方予诤不再担心:“你慢慢折腾吧,我上楼了。” 走出去没两步,错觉一般地仿佛从那房间深处传出一声极高的呻吟,方予诤惊讶地驻足回头,考虑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去追究。
第11章 裂隙 很快就要去和盛城的高层们开会,方予诤洗完澡出来,总算归于平静,准备接着处理今天见完律师的遗留工作,柏原的画暂时被他摆在写字台的手边,一侧目就能看到。 久无音讯的文宸可能是出于对荣杰的关怀,打过来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跟我告状的时候,好像已经喝了很多了,”文宸特意强调了“告状”二字,低声笑着,“我真不懂,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么莽撞。” 荣杰的家世很好,作为同城的豪门,他家里与文宸的岳父家有旧,只不过是荣家如今已经不在战火纷飞的商场上,乐得清净。因此荣杰说起来是文宸的员工,实则是朋友,文宸看重荣家的面子,一直很买他的账。 而方予诤多少也知道荣杰是因为自己,才从当时的“过来锻炼锻炼”一直在公司里待到如今,由此也格外看重两个人之间的友情。 照这么来说,自己今天这一套连招下来是挺过分,先是鸽了他的饭局,又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连去接接他都不肯了。方予诤罕见地陷入了反思,没接文宸的话,更没透露荣杰的真实情况:“也还好,他现在已经回来睡了。” “后面是你去接的他吗?” 方予诤不想多事:“对。” 哪知文宸没有继续说这个,突然一转话题:“予诤,我想过去你们那边看看,就这几天。”这下是真的让方予诤意外了:“出什么事了吗?” 马上要去和盛城打硬仗,还有很多关系要打点,方予诤实在是不想这时候分心去搞接待,文宸的言辞还是在商量,但以方予诤对他的了解,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沟通的余地:“只是好久没去过分公司了,从简安排,应该不耽误你们。”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4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