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赶到医院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 他神色镇定,只有面色苍白的可怕,双眼黑沉沉地望着急救室的灯光,像没有灵魂的机械、空荡的幽魂。 护工看到他,立马泣不成声和他说事情经过。 “……唐夫人化疗以来胃口就一直不好,吃什么吐什么,当时唐夫人突然说她喝粥,我很高兴,立马去医院食堂给她买粥。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她打开医院走廊的窗户跳了下去……” “对不起景先生,求您帮我和纪先生说说好话!是我的疏忽,我没有注意她的异样,但是求您放我一条生路,我还有家人……” 之后的话景宁没怎么听清,她现在哪里还能听得进别的呢。 他想也许现在山崩地裂,他也只会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仿佛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护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其实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有的劝景宁想开点,有人给景宁披上了毛毯,有人想让他去坐着。 他一概不理,紧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像屹立不倒的雕像。 景宁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吓人,医生护士们劝都不敢劝。 自己像也没有待很久,急救室的门就开了。 在看到医生灰白面色的那一刻,景宁就知道,终年悬在头顶的那把剑,终于是落了下来。 “景先生,唐女士的身体历经两次大手术后还没有恢复完全,又因为病情恶化身体逐渐虚弱……这样冷的天,从五楼跳下来……内脏出血……无力回天……对不起,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见景宁不语,医生也有些看不下去,不忍道:“您还可以进去看她最后一眼。” 景宁点点头,语气麻木的说:“谢谢医生。” 景宁走进了那间灯光如昼的病房。 手术器械都被撤走了,空荡荡的手术床上,躺着消瘦的身躯。 曾经这身体背着自己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为自己受尽冷眼吃尽苦头。 景宁知道也许后来乃至现在,唐锦容也没有那么爱自己,可是曾经,他和唐锦容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牵绊。 是她给了自己第一次心跳。 景宁迈着千斤重的步伐缓缓走到唐锦容身边,将她柔软无力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想要把她捂热,然后欺骗自己会没事的,能留住的。 “宁宁……” 唐锦容好像察觉到他来,很小声的喊他的名字。 可女人哪怕费力,也只能半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自己一眼。 “妈妈,我在呢,我在。” 一出声,眼泪就像是开闸的河坝,和着痛苦,潮水般汹涌而来,将他淹没,把他淹没在令人窒息的浪潮中。 唐锦容已经神志涣散,或许都没有听清楚自己在喊她,自顾自的说:“宁宁,不要恨我,妈妈也想好好活着,我还想见见我的倾倾,她离开我的时候还那么小,可我不能见她,我会害了她,我对不起她,或许她已经,这个不称职的妈妈忘了……” “不会的,不会的。”景宁哽咽着,拼命摇头,攥紧她的手,“我每年都会给寄您的照片,她肯定认得您,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您。” 唐锦容费力莞尔,气若游丝。 “我很痛苦,我不知道为什么命运要这么对我,没一个我爱的人都会抛弃我……宁宁,妈妈真的支撑不下去了,其实从我的手再也拿不起大提琴那一刻,我就已经觉得疲倦至极了……” 景宁浑身颤抖,拼命恳求着,在她耳边说:“不要,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求你了,求你了……” 可是唐锦容已经听不见,眼神开始涣散,喃喃道:“只要倾倾过得好,我没有遗憾了…………” 话音落下,唐锦容的胸膛停止了起伏,心脏监护仪也传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那些嘈杂落在景宁耳朵里变成了一片致命的嗡鸣。 他感受不到痛苦,他空洞地看着唐锦容至死都没有合上的双眼,麻木的喃喃自语: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您,为什么您可以为了别人活着,为了我却不行……”
第66章 “哥, 不行!现在还不能回国!现在回国那这里该怎么办!” 纪秉臣伸手,死死把住纪温庭的轮椅,将他拦在码头, 死也不让他上船。 纪温庭平静地望着他, 开口却已然嗓音沙哑:“让开。” 纪秉臣其实心里清楚他哥决定的事情自己能拦住的几率渺茫。 可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些天的心血白费,更何况这一趟回去毫无准备, 简直就是在拿命赌。 海边的风大, 轮渡的船已经靠岸,如果不是纪秉臣发现得快,纪温庭可能就真的这么走了。 纪秉臣一咬牙,直接跪在了他哥身前。 “哥, 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他们也说了只要这一个月恢复好了,你的腿也有几率痊愈!现在治疗稳步进行了, 旁系的事情还没有清理干净,现在不能走!” 纪温庭的目光落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 眼中情绪淡得可怕,像是完全没有把他和他的话放在心上。 纪秉臣抓在轮椅上的手都抓得泛了白, 红着眼怒道:“哥!我们失去爸妈的时候甚至还那么小,是你把我带大!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我从小就听你的话,可你不能总是把我排在最后,不能因为我犯了一次错,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说到最后, 纪秉臣的声音越来越低, 直到再也忍不住,掩饰似得垂下头,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在纪温庭的鞋面。 那么高的个子, 二十几岁的人,跪在自己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委屈流泪。 即使纪温庭心若顽石,面前的人也终究是自己的亲弟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海风簌簌,吹干了纪秉臣的眼泪。 他手脚冰凉,却完全感觉不到冷和痛,只是执拗的抓着纪温庭的轮椅不放,不肯让他走。 不知道过去多久,纪温庭才终于开口说话。 “起来。” 不再是那冷硬的语气。 纪秉臣猛地抬起头,看向纪温庭,眼里装满期盼。 男人深邃的眼眸一如既然的漆黑,像是一口深潭。 “哥……” 纪温庭闭了闭眼睛,许久才开口。 “孟家的人找上了他。” 纪秉臣一愣:“什么?” “孟家有人想要利用他,他现在情绪不好,一个人在a市,我怕他有危险。” 冷风侵袭下,纪温庭的面色已经隐隐泛白,嗓音和着风声,叫人无端听出一种惊慌感。 能在纪温庭的身上看到这样的情绪,纪秉臣惊愕难当的同时,又在这一刻骤然明白,对于纪温庭来说,景宁已经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 纪秉臣立马说:“我们留了那么多人在a市,那伙人一旦进入范围,是肯定走不出去的,你放心……”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纪温庭打断了他,目光再次望向了翻涌的海,眉间出现一道深深的沟壑。 “我是怕他……” 怕他心灰意冷,一心寻死。 * "景先生,吃点饭吧,您一直这样,身体会撑不下去的。" 管家看着执拗的坐在唐锦容的棺材前一动不动的景宁,心中焦急。 景宁摇了摇头,哑声说:“我没有胃口。” 无奈之下,管家只好搬出纪温庭:“你一直不接电话,大少爷很担心您。” 景宁这才抬了抬眼,没几秒又垂下脑袋,声音很小:“晚点我会回的,告诉他我没事。” 连纪温庭都不管用了,管家也是实在没辙了,只能干着急。 唐锦容生前并没有什么朋友,她带景宁换过太多城市,居无定所。景宁来到a市后,又一直被困在医院,除了认识的那几个医生护士和病友外,母子生前死后可以说只有彼此。 可景宁还是办了葬礼,给唐锦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守在她的身边。 只是除了纪家几个守在这里的保镖外,也就只有他们母子二人了。 这是场无人来参加的葬礼。 原本管家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没想到,就在这之后不久,守在门口的保镖急匆匆跑了进来。 “景先生,门口停着两辆车,好像是……萧家的。” 管家愣了下,转头时见景宁已经站了起来,尽管他面色苍白,但身形笔直,像是经过风雨摇荡后仍屹立不倒的青松。 语气也沉稳如初:“让他们进来。” 好像他已经等了很久。 很快,大门内就进来了好几个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正装,神情肃穆的送上了花和花篮,拜过长辞的人后,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景宁身上。 萧垣是最先开口的:“节哀。” 景宁没说话,然后萧玉颜走到了他面前,女人面容憔悴,显然也是病情加重,被搀扶着才勉强站稳,伸出手拍了拍景宁的肩膀。 “宁宁,锦容已经走了,景家以后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回来吧,这是你爸爸生前的遗愿,他一直觉得很愧对你和你妈妈……” 景宁平静地望向几位神色各异的萧家人,视线才落回到萧玉颜身上:“萧阿姨不必说这么多,我和我妈妈从小相依为命,没有什么爸爸。还是说萧阿姨觉得,我这样的人逃不过私生子的宿命?” 萧玉颜神色一僵。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玉颜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二哥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你母亲!景宁,我们都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委屈,心里有气,可是前些年萧家也不好过啊,不然也不会去国外避难!” 一个男人气愤的站出来,看着景宁苍白的脸又说不出难听的话,只是语气重了点。 她身边的女人扯了扯他,怒道:“你在这添什么乱!” 男人绷着脸不说话了。 女人又望向景宁,无奈道:“你不要介意,这是你三叔,就是脾气爆了点,本质上还是关心你。” 景宁闭上眼深吸口气,扯了下唇角说:“谢谢关心,祭拜完就请离开吧,我替我母亲感谢各位的到来。” 说着,景宁深深朝他们鞠了一躬,然后转过了身。 萧三叔还想要说什么时,他身后另一个中年男人朝他使了个颜色,他这才闭上嘴巴,和妻子先出去了。 但萧垣萧玉颜,还有那个中年男人却没有离开。 男人走到了景宁的身边,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透过他看什么人,目光中透着不掩饰的怀念。 对上景宁的眼神时,紧皱的眉头才松缓开来,努力做出一个温和长辈该有的模样:“你的五官和年轻时候的靖远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是眼睛不像。” 景宁撇开头,向来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自己,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深深的攫取他的心脏,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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