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个不停。 何家树静静地望着他,心中本来满是苦涩,现在渐渐渲染了一层甘甜,就像药片裹上了糖衣。 而他眼中的何家浩……可能是头顶的灯光太亮了,令人产生错觉,好像看到了一层光辉。 他本以为自己是回来帮弟弟的,如今看来,并不尽然。 当发现他坠入深渊之时,何家浩勇敢地站在前方扛起了所有,并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们相互依靠,谁也离不了谁,更不必计较谁付出了更多。 有关林俊荣的事情,对他来说明明是那么耻辱的隐私,可在何家浩迫切的关怀下,他自然而然地动摇了。 “你不怪我瞒着你?” 何家浩一愣,很快否认:“我为什么怪你?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要是敢背着我偷偷吃宵夜,那我肯定要怪你。” 他心中觉得轻快,面上却笑不出来,木然吃下何家浩为他夹的那块牛肉,咀嚼,吞咽,低声讲述:“他以前纠缠的是我妈。我妈去世后,他又盯上了遗产,所以开始骚扰我。” 何家树将这些年的故事娓娓道来,可谓是全无保留,都说给他听。 何家浩因林俊荣的一系列无耻行为而愤怒,因大伯母的意外离世而惋惜,因哥一直以来承受着这么多而心疼。 坦诚地说,他一时间确实想不到搞定林俊荣的办法,但能够肯定的是,不管前路如何艰难,他都会和哥一起,哪怕摸爬滚打、狼狈至极,也要一起走过去。 这家大排档菜品的味道确实不错,可惜剩下了不少,往常他们两个绝对可以吃光。 离开的时候,何家浩默默记下名字,决定今后不会再来了。 并非试图回避林俊荣出现的不愉快,而是因为他想把哥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全部都留在这里——也就只到这里了。 那晚,回家的路上有些沉默。 距离何家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何家浩低声开口:“哥,停在这里吧,我们一起走走。” 何家树顿了一下,遵循他的意见,把车停在了路口。 两人原本并排前行,但何家树的步子略显急促,何家浩很快落了半步。 何家浩也不急着追赶,默默跟在他后面,盯着地上的一双影子看了很久。 眼看渐近家门,何家浩深呼吸一口气,上前拽住哥,是表态,也是叮嘱。 “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长大了,也长高了,那个混蛋不能把我怎样。还有,我们两个是兄弟,天塌下来,我和你一起扛着。” 说完,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试图感染何家树。 何家树欣慰地发出轻笑,点点头。 夜已经深了,何家浩摸黑走上楼梯,每一步都踩得谨慎,生怕惊扰到睡觉的家人。 刚抵达二楼,他便瞥见一抹昏黄的灯光。 他探出脑袋,对上何老爷子的目光,尴尬一笑。 何老爷子独坐在墙边,手里还拄着拐杖,一副了然的样子,问道:“又去见你哥了?” 何家浩点头,没有说这个沉重的夜晚都发生了什么。 何老爷子照例提醒一句:“下次不要这么晚了。” “嗯,爷爷,你怎么还没睡呀?”何家浩顺势关切道。 “天气热,又吹不得空调,我这都睡完一觉醒来了。” “那我陪你聊聊天?” 何家浩正要坐过去,何老爷子摆手拒绝:“你快去睡,明天还要上学。作业都写完了没有?” 何家浩知道爷爷和父亲不同,倘若父亲说这话,那必然是鞭策,但爷爷只是唠叨两句,关切罢了。 他老实作答:“写完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耽误学习,下次给你看成绩单啊。” 何老爷子连连点头:“好,你回房间吧。” 何家浩不放心,又问:“要不我先扶你回去?” “不用。”何老爷子望向阳台,装作猛然想起的样子,轻敲两下拐杖,“差点忘了,花还没浇。我自己可以,浇完我就睡了。” 何家浩看向阳台。不知道哥回去没有,以往他总会停留片刻。 知晓爷爷的用意,何家浩不再坚持,点头答应,率先转身回房。 人刚一走,何老爷子就迫不及待地拄拐起身,慢慢地挪向阳台。 植物静静地在夜里生长,水壶被冷落在角落。 何老爷子茫然地张望着,视野之内是空荡荡的街道,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身影。 他不禁落寞地叹了口气,迟迟不肯离开。 边三轮停在墙根,在楼上视野的盲区。 何家树倚靠着车,目睹着爷爷出现,遥望着爷爷搜寻。 他不敢确定。爷爷是在找他吗? 即便他的内心那么地想要出来,和爷爷见面,他也不敢出现,毕竟刚才家浩就受到了他的牵连,搅进一场浑水。 思家的情绪犹如烈火,呈燎原之势,快要将他压垮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无所畏惧,像铁人一般不会落泪,可此情此景,他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泛红,一腔苦闷,烧不尽,复又生。 家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像是永远无法抵达的远方。
第34章 直到看着爷爷离开阳台,确定那最后一扇窗里的灯光熄灭,何家树才驱车离开。 临近子夜,路上的行人所剩无几,整个西樵村归为静谧,好像只剩下他一个未眠人穿梭在大街小巷。 何家树看着熟悉的一切,竟能在拂在脸上的晚风中察觉到点点清凉。 他恍然发觉,自从回来之后,他居然一直没有仔细地观察过西樵。 变化还是有的。 分别八年,当初的小树和小浩都长大了。 尤其是小浩,他已经敢于挡在他的面前,声称要与他一起扛下所有。 如此想着,何家树心中泛起暖意,可惜最深处的落寞仍然无法疏解。 他记得前面有一家小卖部,老板是个光头大叔,面相看起来凶横了些,心肠却是极好的,喜欢坐在藤椅上听粤剧。 何家树小时候和何家浩一起从街头跑到街尾,夏日经常能看到老板穿着汗衫的身影。 渐渐靠近小卖部,他的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紧张,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他自以为早就能够接受人生中的无常,可此刻才发觉,他多么希望西樵变得慢一些,时光远去得缓一些。 门口不见躺椅,何家树熄火下车,缓步靠近,向里面张望老板的身影。 适时走出一个光头男人,容颜比记忆中衰老了些,皱纹变多了,声音还是那么粗矿,手里摇着扇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靓仔,要什么?” 他显然没有认出何家树,可见一个男孩儿成长为男人的变化有多斐然。 何家树不觉得难过,而是生起一抹释怀,平常作答:“来包万宝路。” 老板摇摇头:“没有那个,五叶神要不要?” 他顿时想起,父亲沉疴缠身的缘故,是不吸烟的。 他小时候经常看到二叔吸烟,手里拿的永远都是五叶神。 那时候还没有后面的一地鸡毛,他们一大家子十分和睦。 二叔因生意上的事烦忧,有时烟抽得很凶。小浩心疼父亲,但又畏惧父亲,不敢开口,他便用玩笑的语气帮小浩直言,让二叔少抽点烟。 二叔的笑容苦涩而复杂,十岁左右的孩童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 二叔对于他的劝告置若罔闻,反过来说教起他们,告诫他们兄弟俩长大后一定不要吸烟,这是个坏习惯,沾上很难戒掉。 回过神来,何家树神色黯然,点头答应:“行。” 老板从玻璃柜台里取出一包烟,递到他面前。 何家树掏出钱包,摊开后,看到夹层里露出的纸片的一角,皱皱巴巴的——那是他回西樵时的大巴票。 下午在河边的画面顿时涌入他的脑海。 他和何家浩当时并排坐在公路旁的栏杆上,他百无聊赖便掏出了烟,刚把烟衔在嘴里打算点燃,身边的的何家浩突然按住他的手臂。 “哥……” “干吗?” 何家浩直瞟他嘴里的烟,口吻像在与他商量:“别抽了呗。” 他拽下那支烟,起身作势要走:“我去那边抽。” 何家浩却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放:“戒了吧,对身体不好。” 那小鬼坐在栏杆上,比他高出半个头,他不得已地昂首盯着对方。 何家浩有恃无恐,立马机灵地夺走了那支烟,还当他不会发觉似的,悄悄地要往自己的兜里揣。 “拿来——”他拖长尾音,试图让何家浩老实交还。 何家浩却高举手臂,没有相让的意思,闷不吭声地抵抗。 “给我。” 他再次催促。 何家浩固执地摇头。 弟弟不想让哥哥吸烟,哥哥还担心弟弟偷偷尝试呢。 于是他点头,伸手试图夺回来:“我放回去,总行了吧?” 何家浩迟疑片刻,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相信他,许久才不情愿地把那支烟递回去,不忘讲条件:“那你得答应我,以后不抽了。” “行、行、行。”他咬牙切齿地答应,还边说边点头,一副吃瘪的样子,把烟塞回了烟盒。 何家浩见状,发出心满意足的窃笑。 “不抽了,不抽了。”他把烟盒揣进口袋,一把夺过何家浩手里的那瓶水,“那水也别喝了,训练吧。” 他大步往回走,何家浩赶紧跟上,大叫:“不是,你让我再喝几口呗,我不是刚休息吗?” 他置若罔闻,还故意当着弟弟的面把水瓶往空中抛,再稳稳接住,何家浩则和他抢。 两人蹦蹦跳跳地前进…… 手终究没有碰上那包五叶神,何家树顷刻之间便改了主意:“算了,老板,不抽了,来瓶汽水吧。” 老板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笑着把烟放回柜台里:“年轻人,少抽是对的。喝什么?” 他明明最爱喝的是红花油汽水,但那瞬间鬼使神差地说道:“可乐就行。” “两块钱,起子在旁边,自己拿。” 付过钱后,何家树自己起开瓶盖,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喝汽水。 老板招呼过客人,又把收音机的音量调高,是咿咿呀呀的粤剧,一如记忆里的那样。 他曾经不解其意,只觉得粤剧吵闹,如今退去青涩,倒觉得在这寂寥的夜里,有乡音为伴,氛围极好。 人声变得微弱缥缈,老板坐在板凳上问他:“后生仔,听得懂吗?” 何家树微怔,转身摇了摇头:“听不太懂。” 老板朗声大笑,爽快切换到歌曲。 前奏颇为熟悉,令何家树忘记回过身去,怔怔地盯着收音机出神。 老板像也是在琢磨这是什么歌,很快想到了答案,无奈笑道:“哄小孩儿的,是咱们这里很老的歌谣了,你也不爱听,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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