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以对,没有和父亲交流的欲望,打算上楼回房。 父亲怒不可遏,起身便开始打骂他:“你还嫌家里不够丢人是不是?!还敢去找他!你知不知道村子里是怎么议论……” 母亲冲过来阻止,父亲变本加厉。 至于他,他受够了。 下意识的反抗并不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他用力抓住父亲的手,阻止对方的暴行,冷声说:“这样的家,我也早就不想待了。” 父亲气得直吼,无外乎是“不想待就滚”“和他一起滚”这些话,他封闭自己的双耳,全当没听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决定再也不回去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外面游荡半日,或走或停,不知下一步该去哪里,也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想哥这些年一定也是这么无助吧?他算不算在成长的路上又踩到哥留下的脚印呢? 天黑之后,他遇上了同样在游荡的陈若楠。 游戏厅的老板是陈若楠的一个远房堂哥,临近打烊的时间,顾客稀少,老板直接把钥匙丢给陈若楠,自己先走了。 陈若楠熟练地把所有游戏机都玩了一遍,他就一直在旁边作陪,一声不吭。 眼下,听着陈若楠的话,何家浩觉得很是苦涩。 陈家重男轻女,同村多少有所耳闻,他们两个是不同的情况。他又不禁想起哥,哥和陈若楠都是缺乏关爱之人,倒算得上同病相怜。 何家浩自嘲地说:“我倒是希望我爸妈的这种‘看重’能分给其他家长一些。” 陈若楠发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想了想,爽快地做出弥补:“行了,你爱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何家浩向她挤出个感激的笑容:“谢谢。” 看不下去他就这么干坐着,陈若楠教他如何打街机。何家浩本想拒绝,可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方式打发时间,就认真学了起来。 凌晨刚过,何家浩定睛盯着屏幕,疯狂拍打着游戏机,看似一通混乱的操作过后,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游戏通关。 陈若楠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我卡在这关这么久,你就这么过了?!绝对是新手保护期。” “什么叫新手保护期?” “就是说新手打游戏,即便你是个笨蛋,也会很容易地通关!” 何家浩一本正经地反驳,语气里还带着小得意:“我哥说我从小就聪明。” “还想着你哥呢?”陈若楠话锋一转,游戏玩够了,该说正题了,“发泄了这么久,你想通没有啊?” 何家浩摇了摇头,率先问她:“你知道我家当年发生的事吗?” “知道,我爸在家里说过。”陈若楠大喇喇地说出口,旋即看向他,解释起来,“你别生气。我爸那个人就是话多,我哥都听不下去了,把他说了一顿。” 他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这些。 陈若楠追问:“所以呢?你哥怎么了?” “我哥走了。”少年蹙起眉头,发出那样沉重的疑惑,“我就是想不通,我不知道何家为什么容不下我哥,我更不知道为什么我哥要抛弃我……” 陈若楠略作思忖,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叹了一声,给予安慰:“我觉得不是这样。你哥要是真的想抛弃你,还教你划龙舟干嘛?他要想离开早就走了。” “可他确实走了。我求他带我一起走,他答应过我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若楠率性直言,可谓一针见血:“他肯定是怕你和你爸起冲突啊,不想影响你和家人的关系。” “真的?”何家浩已冷静下来做过思考,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不敢相信。 “当然!他带你一起走,这不是什么难事,可带你走了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后果?”陈若楠又想到自己面临的处境,自顾自说道,“我看过一本书叫《玩偶之家》,我曾经把自己想象成娜拉,鲁迅不是还写了一篇文章吗?娜拉出走之后会怎样呢?我其实觉得她不会回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开始了解陈若楠,虽然自己每次考试都能名列前茅,但课外书读得实在不多,在何宏光眼中,那些都是闲书,只会影响他的成绩。 他看过鲁迅的那篇文章,确切地说应该是演讲稿。陈若楠会因此去读《玩偶之家》,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许是发觉他的目光带上些钦佩,陈若楠摆摆手,又自豪地挺直了腰板:“学习成绩我是比不过你,但我也不是只会打游戏好吧!” 何家浩点头表示相信,心中还在回味着陈若楠刚刚说过的话——哥竟然还是在为他考虑吗?他多希望哥能自私一些,凡事先考虑自己。 从车站回来之后,他难免对哥的绝情有所埋怨,钻了牛角尖。 经过陈若楠的点拨,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负面的情绪烟消云散,他又开始心疼哥。 其实他一直知道,抑或是何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年的事不是哥的错,包括父亲。 父亲不过是接受不了大伯去世的打击,迁怒于哥,误把哥当成罪魁祸首,八年如一日地巩固着恨意,实则父亲只是不肯迈过大伯去世的这道坎。 父亲和大伯兄弟情深,他和哥又何尝不是呢? 一直以来,哥默默承受着那些责骂和非议,承受着背叛和抛弃,哥被迫揽下一切。 哥的委屈又该向谁发泄? 他多想陪着哥一起寻找一个出口,就像那晚在大排档,他勇敢挡在哥的面前,聆听哥的倾诉,他们本该一直这样的。 寂静良久,何家浩缓缓抬起头,道出自己一直坚信的一句话:“我觉得血缘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他永远是我哥,对吗?” “血缘很重要吗?血缘也不见得能让我爸妈把目光多放在我身上一点啊。我和陈俊立还是双胞胎,血缘平等,得到的关爱怎么不对等呢?我想不通。”她看出他希望得到肯定,又正色点头,“何家浩,其实你不用管别人怎么看,那太累了。我们只要知道自己心里想要什么,然后就去做,什么都别管!谁敢管我,我就骂他,我还要打他……” 何家浩下意识捏紧拳头,平静的语气中泄露出野心:“既然都说我是何家独苗,那何家总有一天由我当家,族谱怎么写由我说了算。” 陈若楠并未立即接话,何家浩一抬头就发现她怔怔地盯着自己,眼中的凌厉很快被压制下去,他不好意思地向后一躲,纳罕道:“怎么了?” 陈若楠老神在在地说:“我就说嘛,你才不是小绵羊。” “小绵羊?” “嗯……这是我和家树哥说过的话,你回头问他吧!” “你们俩什么时候有秘密了?” “不是秘密,邱老师也在。” “哦,那就好。” “你话也提醒了我,陈家将来说不定还是我说了算呢,我也得努力……” “所以你别总让我超过陈俊立了,你得自己来……” 不愿回家的少男少女阴差阳错地聚在这间游戏厅,昏暗的室内难以辨别天光的变化。 他们各有各的困境,开解互相的心事,畅想十七岁以后的未来,喝光一瓶汽水,无关风月,只为庆祝一段正式建交的友谊。 何家浩忽然意识到,守望着哥归来的这些年,他从没有过朋友,陈若楠竟然是第一个。 而陈若楠也因此拥有了新的领悟,她对何家浩确有好感不假,但比起以前假借擦汗的名义向他靠近,今晚这段萍水相逢的际遇让她觉得更自然、更快乐。 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陈若楠又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几点了?” 何家浩这才猛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去掏手机:“我是不是得跟我哥说一声?他心里肯定难受,我现在明白过来了,我得给他打电话安慰他。” 不过一年而已,他会坚持下去,等拿到潮大的录取通知书那天,他会立马去潮州按下朱门街136号的门铃,告诉哥,他来找他了。 “对啊!聊了一晚上,我都忘了,你快打。”陈若楠也替他着急。 看着怎么按都不肯亮起的手机,何家浩无奈叹了口气:“手机没电了……” “没事,你别着急,回家充个电再打过去,家树哥不会计较的。”她又拿起自己的手机看时间,告诉他一声,“六点了,我们……” 话还没说完,陈若楠的手机响了,没有备注,只是一串号码,她却知道对方是谁,面露不悦:“什么啊,正说让你给你哥打电话,我哥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陈俊立……”想到陈俊立帮过自己,何家浩委婉开口,“你不接吗?” 陈若楠不大情愿地按下接通,蛮横问对面:“大清早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你跟何家浩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 “你把游戏厅的门给我打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游戏厅?!” 隔着手机,何家浩都听清了,下意识看向门口。 陈若楠向他放话:“你去打开吧,陈俊立来了。” 反锁的门被打开,清晨的日光打进昏暗的室内,陈俊立走了进来。 这次他没有追究妹妹没大没小的问题,而是看向何家浩。 “何家浩,你哥回来了。”
第49章 一夜过去,不过一个清早的工夫,消息已在整个西樵传开。 何家独子离家出走,何家人找了一宿也没找到,那位德高望重的何老爷子急到发病,于凌晨被紧急送往医院。 邱秋家住在北村,陈龙安送她回家后恰好路过何家,算得上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外人,赶紧告诉何家树。 何家树匆忙赶往医院,直奔手术室——何老爷子正在里面抢救。 王丽华和何宏娟坐在长椅上,何宏娟泫然欲泣,王丽华揽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何宏光坐不住,在手术室外面踱来踱去,大抵正觉得心烦意乱,听到脚步声猛然转头看过来。 他清楚地注意到,何宏光脸上的焦虑和担心都短暂消失不见了,好像在压制着怒火,恨意深重地瞪他一眼。 这么多年承受着责骂和非议,他有委屈,有愤怒,有不甘,但却从来没像此刻这般,他觉得心虚。 都是因为他执意离开,还在车站和小浩说了那些绝情的话,小浩想不开才会离家出走,家人找不到小浩,爷爷自然生气发病。 何家树陷入自责的情绪中,苛责自己既没有保护好弟弟,也破坏了爷爷的平静。 小浩还没找到,想到这里,他缓缓低下了头,无颜与何宏光对视。 可他又担心爷爷,小心翼翼地偷瞟手术室的大门,不敢上前一步,遥遥地守候着。 殊不知何宏光同样也在心虚。 何老爷子确实因心急发病不假,可何家浩已经不是九岁的孩童了,何老爷子最多因知晓孙子的抑郁症状而担忧得多一些,真正激怒他的是何宏光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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