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树确实应该处理此事,闻言没再说话,走向何家浩。陈龙安本想先走,但还是不放心,远远地看着。 发现哥哥走过来,何家浩赶紧站起身来,像军训似的,板板正正地挺直腰板,心跟着揪紧,生怕听到什么冷漠的言辞。 “你跟着我一整天了,到底想干什么?”何家树冷声质问。 何家浩下意识想说自己期望得到他的原谅,可这种话似乎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哥显然没这个打算,他怎么讨好也没用,陷入死局。 “哥,我……” “何家浩,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你能明白吗?” 何家浩眼中闪过无措和茫然,缓缓地点了下头,何家树便知道他根本不明白,或者说不肯接受现实。 何家树其实还有更残忍的话没说。他想告诉何家浩,他们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过各的,谁也别打扰谁,毕竟他早已被驱逐出了何家,不再是何家人,何家浩和他更无血缘关系,他当不起这一声声“哥”——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冷酷的提醒。 “你跟我过来。”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用实际证明。何家树率先走出武馆,不用回头都知道,何家浩一定会跟上来。 西樵河边,那艘单人龙舟仍停在原位。何家浩正不明所以,何家树伸手一指,冷声说:“上去。” 何家浩满脸不解,委屈涌上心头,张口没能说得出话来,只是一味地眨着眼睛,看着哥。 “划船给我看啊,你行吗?” 只要一想到踏上龙舟,何家浩便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流失,脸色变得煞白,失去直视那条小舟的勇气,低头推辞:“我以前划船出过事。哥,我……” “阿树!”陈龙安见状忍不住叫了一声,试图制止。 何家树却分外坚定,执意要他向前,即便可能面临翻船的结果,也执意要他尝试:“所以呢,这是不是更加说明,有些事就是过不去的?” 话毕,他转身就走。何家浩顿时下定了决心,勇敢挽留:“我可以!哥,你别走。” 何家树显然不信,站在五步之外,面色冷峻地看着他。何家浩攥紧拳头,强忍着抗拒向前挪步,靠向河边。 霞光那样温暖,却渗透不进水底,一片澄澈的碧绿下是无尽深渊,令他生出作呕的错觉,外界的声音随之变得渺小。 陈龙安还在责怪何家树:“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他翻船出过事,你也知道他怕水,还逼他,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逼他,他有选择权。” 没有人逼他,哥更不会逼他。 何家浩默默在心里念着。他吐出一口气,鞋尖已经抵在最后一级台阶的边缘,只差一步就能迈上龙舟。 他转头看最后一眼,正对上那双冷漠的双眸。原来他还吸引着哥的全部注意力。 何家浩紧咬牙关,抬起一条腿,那么轻易地就跨上去。脚踩在船面上是一种很恶心的感觉,下面像湿漉漉的泥,又不具备泥的黏性。船身摇晃,他低喘着逼迫自己上前。 长痛不如短痛,他很快抬起另一只脚,没等落下,“扑通”一声,船翻了。 何家浩下意识大叫,胡乱拍打水面:“哥!救我……” 无人回应,这条街似乎都沉默了。在何家浩迈上去的一瞬间,陈龙安气得猛地将何家树推开,箭步上前,可看到何家浩落水之后又停住了脚步。虽不应该,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笑。 何家浩也反应过来了。 这一处的河水并不深,他踩得到底,水波也刚及腰,强势地冲洗着他。 上半身虽然湿透了,但也都是他自己扑起来的水,怨不得别人。 不过是一场虚惊,但他还是后怕,胸前剧烈起伏,喘着粗气,浑身湿漉漉的,抬头仰视何家树,像一条落魄的小狗。 “哥……” “你现在知道了吧,有些事不是嘴上说过去就能过去的。覆水难收,船翻了就是翻了,你该做的就是放弃这艘船,继续过你自己的生活。” 话毕,他转身就走。 陈龙安在岸边伸出援手:“浩浩,来,我拉你上来。” 何家浩没有回应,任自己狼狈地陷在西樵河中,对抗水流。
第8章 夜雨悄然而至,淅淅沥沥地顺着房檐向下落,结成串串珠帘。 蜿蜒的石板路好似望不到尽头,昏黄的路灯闪耀微弱的光,三角梅傍着墙壁昂然生长,在晚风中摇曳,被雨丝打散,拂过一个孤独的少年。 何家浩不紧不慢地走在雨中,衣衫本就湿透了,不怕更加狼狈。 一个个匆忙的路人掠过,他们撑着伞,有些两两结伴,奔向惦念的、温馨的家,令他的心中更添一股忧愁。 有句话是“眼下过得越糟糕的人,越容易回忆往昔”。 何家浩不禁想起少时经历的一场太阳雨,急促又暴烈。 他勇敢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那次就是。他擎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冲出家门,伞那么大、那么重,几乎要将他小小的身躯压垮。 他从北村跑到南村,正是眼前的石板路。 回南天,道路湿滑,他谨慎地挪动双脚,在近邻武馆的一户人家的房檐下看到了哥。 半熟的年纪,哥穿着简单的白T恤、运动裤,背着携带换洗衣物的训练包,胸前挂着耳机线,手里抓着那个款式老旧的iPod,阳光下的雨丝像圣洁的光辉,打在哥的身上。 那么富有神性的画面,他因此无比向往着自己的成长。 大概是得意忘形,他大叫“哥”的瞬间,脚底一滑,摔了个难看的跟头。 那时哥很在意他,瞬移一般冲了过来,把他扶起,然后呢……他抬头看到哥满脸无奈的表情,许是实在没忍住,哥抿嘴笑了出来,而他委屈又尴尬到了极点,膝盖也在疼,立即哭红了脸。 那是他篆刻在回忆里有生以来的第一场太阳雨。 哥告诉他太阳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稍加耐心地等待,就一定能顺利归家。 可他就是等不及啊。小小的他在心中呐喊。这也是他不顾一切冲进雨中的意义。 少年时光裂作碎片,成排的路灯让他感觉走在一条光明之路上,他回望身后漆黑阴湿的小巷,那里提醒他青春里的那场太阳雨早已时过境迁、不可复刻了。 心中打翻了五味瓶,有往事当作镜子,他委屈至极,甚至邪恶地想——武馆外的河道为何那样浅?他又为何成长得那么快?假使再溺水一次,哥是否会奋不顾身地跳进去救他?他又不甘心。 八年前,哥抛下他;八年后,哥又推开他,叫他“何家浩”,说要和他到此为止,那样坚决的眼神,像丢弃一团垃圾。 他和地上被碾碎的三角梅有什么分别? 情绪触底之际,太尉庙近在眼前。 说实话,何家浩对于这座历史悠久的小庙没什么感情,更缺乏朝圣的虔诚,但那一刻,失神已久的双眸放出了一缕光芒。 接着,他走了进去。 昨天不便带回的奖杯还留在这里。筹备祈福仪式的缘故,整座太尉庙被洒扫得焕然一新,村里的女人没有放过每一个角落。 这里本并不适合藏匿物品,遑论一个不被欢迎的奖杯。 檀香的余韵还在雨夜中胡乱蔓延。何家浩径直向里面走,停在供台前,任巍峨的神像俯瞰他。 他浑然不觉般捧起竖立在神像面前的奖杯,迎回属于何家树的荣誉。 想必谁也猜不到他会把奖杯放在这里,他要它回归本来的价值,被注视、被尊重。 念头肆意疯长,手电筒的光猛然打在何家浩的脸上。 一个总是温和内敛到有些懦弱的少年竟然也会露出那样凌厉的目光,吓得太尉庙的看守员直拍胸脯,埋怨道:“家浩啊,这么晚了还没回家?要锁门咯。” 何家浩单手握住奖杯,像神话故事里执着命定长矛的勇士,大步走到看守员面前。 几步路的工夫,他的神情已恢复如常,念头也被压制下去了。 他乖巧有礼地跟对方道别:“阿叔,我这就走,您也早点休息。” 他是外人眼中的乖乖仔,那位阿叔还担心他淋雨,执意要借他一把伞。何家浩婉拒,执拗地再度冲进雨中。 走进外门的时候,雨势露出休止的意思,厅堂内的白灯呈现出一股冷漠的色调,家是缺乏温度的。 何家浩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只有父亲背身坐在中央的椅子上,一只手在桌面上重重地敲,像擂鼓,也像心跳,那是发难的讯号。 何家浩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奖杯,悄然把手臂背到身后,挪步停在门口。 何宏光微微侧头,明明因坐着而需要昂首仰视何家浩,何家浩却丝毫不认为自己占据高位,木然沉默着。 或许是他这副狼狈的样子越发刺痛了父亲,毕竟父亲总是怒他不争,何宏光嫌恶地收回了目光,抖着拿起桌面上的那张纸。 何家浩视力良好,看出那是一份成绩单——本该放置在他书包里的成绩单淘气地飞到了那里。 “成绩为什么下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觉身心俱疲,至于父亲的诉求,他确实也没什么可狡辩的,因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滑,又该在什么时候和父亲说。父亲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问题? “何家浩,你说话!” 何家浩轻启双唇,喉咙很干,像是要失声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可马上就要高三了,学习都学不明白,你还能干什么?我对你不好吗?你妈不够关心你吗?我们满足了一切条件,只想让你考个好大学,你就是这么报答父母的?” 这一刻何家浩很是恍惚。没记错的话,他这次考了全班第二,难不成是倒数第二?父亲生这么大的气很不合理。 母亲显然听到了动静,从楼上露头,为此长叹一口气,见何家浩不语,边下楼边催促:“家浩,你快说句话呀,你爸是今天被陈德才气到了。他在那儿炫耀他儿子考了第一……哎呀,你怎么淋成这样?快去洗个热水澡……” 他该说什么?即便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也要向父亲道歉吗?何家浩觉得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也不想讲漂亮话。看着母亲渐渐逼近,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直接开口:“对不起,爸,我去祠堂跪着反省,顺便再给大伯上炷香……” “要不了这么严重呀……” “他吓唬谁呢?你别护着他!” 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何家浩转身就走,直奔祠堂,父亲的声音还在背后追着。 “你给我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将来考什么大学。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给谁看?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夜晚的祠堂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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