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被人包容,想有人告诉他,即便他犹豫不决,不敢答应,即便他止步不前,没有回应,对方也不会放弃他。 想告诉赵澜,既然已经对他好,就不要轻而易举地抽身离开,他害怕赵澜若即若离,心不如嘴深情。 许谨礼垂眸又看他,想止又欲言,那浓长的睫羽像扇子,那双过分柔丽的眸会说话,那颗小痣楚楚可怜,勾得赵澜眸底发沉。 想你主动,想你吻我。 ——这是赵澜从许谨礼眸中读出的意思。 赵澜吸了口烟,俯身将烟在盘中按灭,托起许谨礼的后脑,吻了上去。 那就满足他。 烟雾渡入口中,许谨礼咽喉急遽滚动,赵澜按住他的头,不让他躲闪,而后将他喉间发出的细小声响吞入口中。 许谨礼身体在发烫。 腰上失去气力,跌入赵澜掌中,他几乎站不住,双手推到赵澜身前,在接吻躲闪,在追逐中不敢回应。 赵澜微微睁开眼看他,青年的长睫半掩,情态惶怯,欲拒还迎。 他在心底微叹,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这人还是像当年那个向自己讨爱的少年? 明明什么也承诺不了,却还是伸着手,不讲道理地索要东西。 八年来的失而复得,让赵澜眸底染上怜爱,他俯身,抚过许谨礼的脸庞,再次吻了上去。 总要给丢了八年的人一些甜头。 许谨礼跟着赵澜回了家。 他双颊绯红,嘴唇也红肿,在赵澜家的电梯间躲在一隅,很不肯看他。 赵澜按下一楼按键,问:“去我房间坐坐?” 许谨礼连忙摇头。 赵澜笑了一下,按下二楼按键,“那就早休息,给你买了新衣服,记得看一看。” 电梯率先到达一楼,赵澜走出电梯,回眸看他,“别玩太晚。” 许谨礼轻轻“嗯”了一声。 “明早送你上班。” 许谨礼闪电般看了他一眼,又轻轻“嗯”了一声。 箱门阖闭,将赵澜灼热的目光阻隔在门外,许谨礼松了口气,看电梯把他载到二楼。 他回到客房,关上房门,一眼就看到门后深长的衣帽间,原本空置的橱柜被已新衣占得满满当当。 许谨礼换上衣帽间的门,上床,钻进被中。 心在咚咚狂跳。 思绪还浸在赵澜的耳语与热吻之中。 他拉起被子,蒙过头,企图让自己清醒。 床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许谨礼接起电话,听到赵澜含笑的声音,“衣服喜欢吗?” 许谨礼回答:“……我没仔细看。” “怎么不看看?” 因为他的心很乱,今晚包间内,赵澜接吻时的目光太过醉人,以至于许谨礼刹那间升起交付一切的冲动。 许谨礼已经记不起,他有多久没从一个人的眼中看到如此浓烈的爱意。 他翻身,拉过被子,低声道:“哥……” 赵澜打断,“不要叫我哥。” 心跳盖过赵澜的声音。 他捏紧手机,看着被面摩挲,视线昏暗。 其实有很多话可说。 量体温了吗?还发烧吗?有没有把今晚的药吃完。再比如明早吃什么,还要不要吃那家肉饼。 可是此刻好像什么都不必说了。 沉默也是拉扯,也是试探,也是交流。 “躺下了吗?”赵澜问。 “……躺下了。” “怎么这么早就躺下?” “我……有点困。” 赵澜笑了,“那就早点睡。” 手机挂断,传来忙音,许谨礼困意全无,他睁大眼睛,呼吸起伏。
第68章 离周末越来越近。 许谨礼与赵澜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两条街道的工作单位给他们提供了便利,许谨礼短短几天体察到了赵澜想要与他密不可分的殷切愿望。 没有人不喜欢被这样对待,赵澜的行为仿佛在告诉他,他不只是在追求,而是切实想与许谨礼在一起。 于是那个约定,在两人近乎同步的作息中,从一开始的令人羞恼,逐渐变成隐隐期待。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周五,中午,放学前,许谨礼突然接起一个陌生电话。 听筒里是蒋从南的声音,许谨礼想也不想就立即挂断,谁知几秒之后,另一个陌生电话紧接着他打来,接通后的蒋从南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致电意图,“小鱼,你父亲快不行了。” 许谨礼愣了一下,才说:“你不用拿他做文章。” “信不信由你,第一人民医院,三楼ICU过渡病房,你要还想见他,就现在来。” 蒋从南挂断电话。 许谨礼在座位上坐了几秒。 蒋从南的话未必是假,高中时期,许海山曾积极联系过学校请求探监,他那时的班主任曾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劝导过他相见。具体的说辞许谨礼已记不清,他只记得那位远近闻名的名班主任浮于表面的关切神情,拿腔作调的规劝,让许谨礼心生不适,又无法拒绝。 年少的许谨礼不懂如何拒绝那类人,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劝导让他羞愧不已,他求助蒋从南,想让蒋从南帮他出出主意。已经步入大学的蒋从南很明显比他更会处理这类事情,他并没有建议自己与班主任抗衡,而是陪他去了一趟监狱,自狱警那里更改了联系方式。 他把许谨礼的联系方式,从校方改为蒋从南的私人电话。 那也是许谨礼自进入福利院后第一次见到许海山。 对于那一次的记忆,许谨礼已经十分模糊,他只记得许海山过于殷切的目光令他作呕,因为在他印象里,许海山一向比恶狼还可怕。 在寂静无人的办公室迟疑半个小时后,许谨礼终究还是去了医院。 没有理由,他对许海山没有任何留恋,他只是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看他最后一眼。 赶到医院时,蒋从南已不知去向,他来到武警面前,张开双臂,任武警对他进行安全搜查。 搜查完毕,他接过武警手中的《病危通知书》与《在押人员亲属探视通知单》。 通知单上印着几行字: “许海山(囚编号:XXXX) 诊断:原发性肝癌伴多发转移 预后判断:预计生存期<72小时” 许谨礼在预计生存期那几个字上停留了几秒,走进ICU。 雪白的病床上,一个嶙峋的老人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被单下面是毫无起伏的躯体,这让许谨礼觉得,他似乎已经离世。 民警俯下身对那单薄如纸的躯体说了些什么,许谨礼看到那具躯体从静默变得起伏,而后深陷的眼窝费力地掀起眼皮。 曾经令他无限恐惧的眼睛此刻尽是油尽灯枯的枯竭,许谨礼多少有些惊讶,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许海山应当昏迷至死,他并没有预设跟许海山说任何话。 他平静地看向病床上干瘪的老人。 许海山一声不倒一声,从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床头的手铐发出声响,许谨礼听到他含混的声音: “鱼……鱼儿……” 这是他的小名。 他在进入福利院前,没有大名,他的伙伴,他所谓的父母,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喊他“yu儿”。 那时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名字到底是哪个“yu”。 他从来没有问过眼前这个男人。 他们有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血缘关系,这个人是他这个世上还存在的唯一血亲,可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他的父亲。 男人唤出他的名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许谨礼看到他眸中涌动出浑浊的湿意,像泪光,又像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惯常濡湿的眼角。 民警在旁边道:“拉拉他的手吧,他一直在等你。” 许谨礼没有碰他。 他依稀记得小时,每当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他就会在心里诅咒,咒他去死,咒那些被他害死的同伴回来索他的命。 现在,他逝去的伙伴终于来索他的命了,许谨礼却已过了说狠话的年龄。 许谨礼道:“你走吧,那个女人比你早几年走的,估计不会在下面等你。” 老人嘴唇阖动,发出无意义的痛苦单音。 十几年的监狱生涯让男人相貌变了很多。 从一个穷凶极恶的中年男人,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可怜老头。 许谨礼又说,“你走吧,路上谁也别怪,安安心心地走。” 他并没有跟许海山说太多话。可不知为什么,《在押人员亲属探视通知单》规定的二十分钟探望时间,却比他想的要快。 很快,民警说:“好啦,许老头,叫你儿子走吧,你算是幸运的咧,你儿子这么出息,一点也没被你影响,走吧,走吧,让他走吧。” 另一个民警上前引领许谨礼,许谨礼转过身,听到身后铮铮的手铐声,与男人喉间痛苦的嘶鸣。 许谨礼走出ICU。 大门从身后阖闭, 将民警的慰藉与老人的声音全部隔绝,许谨礼睫毛颤了颤,闭了闭眼。 他低下头,再次看向手中的《病危通知书》,看向上面白纸黑字写的“预计生存期<72小时”。 他没有情绪。 许谨礼告诉自己,他没有情绪,没有同情、难过,没有解脱、快慰,他什么情绪也没有,可他就是在这几个简单明了的字上,停留了好几秒。 他听到有人唤他:“小鱼……?” 他抬起眸,看到蒋从南站在他的面前。 许谨礼愣了一下,因为蒋从南竟然十分狼狈。他面上挂了彩,鼻梁处有缝针的创伤,胳膊也被绷带吊起。 许谨礼问:“你怎么了?” 蒋从南尴尬地笑了一下,“出了个小事故。”他用唯一完好的手将手提袋递到许谨礼面前,“给你买了水和酸奶,喝一点。” 许谨礼摇摇头。 “你下午请假了吗?如果没请假就走吧,许海山的后事我来料理。” 许谨礼道:“不用,我自己处理。” 蒋从南道:“你别犟,让你同事知道你父亲的身份对你不好,许海山的后事好处理,你要不想领回遗体,签个字,监狱就会代为火化。” “不用,”许谨礼在ICU外面的长椅坐下,“最多72小时,我能等。”许谨礼抬头看向蒋从南,嘴唇动了动,问:“伤不要紧?” 蒋从南露出笑容,“不要紧,”他挺高兴,走上前,又把塑料袋放到许谨礼身边,“喝点吧,你中午是不是还没吃饭?先喝点酸奶垫垫。” 许谨礼仰起头,靠到冰冷的瓷砖墙面,闭上眼,不再看蒋从南一眼。 他不知道蒋从南什么时候离开的。 再睁眼,蒋从南正单手提着几盒盒饭,他先提到武警面前,道了声辛苦,示意武警取餐。 武警摆了摆手,蒋从南便再一鞠躬,提着盒饭折回许谨礼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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