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儿子沉静的目光感染,整理过情绪,说,“你比他更了解他。” “你会恨他么?” “你都不恨他,我又何必。谁也料不准意外。白鹭……是为了你才想当医生的吧。” 颜一行听后眼神细微闪烁,语气带着几分自嘲的涩,“我会等到那天么?等他做出能让我行走自如的义肢?” “我知道你对他有信心。”何红道。 儿子看着她,嘴角竟扬起了一丝笑。 “那你对爸还有信心么?”他问。 “……”何红没能给他答案,不是犹豫不坚定,只是怕说出答案令他失望。 抱着丁点希望生活,总比万念俱灰好。抱着坚定不移的爱意生活,日子也比心灰意冷过起来有盼头。然而她对颜春明,无法像儿子对白鹭那样,坚定得不留余地。 何红收起思绪,苦笑仍在嘴角,“未来科技发达,假腿说不定能做得跟真腿一样呢。到时孩子就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啊……假腿……”女工凭自己有限的想象力幻想起未来了,片刻后,似懂非懂地说,“真能做出来就太好了……”
第28章 白鹭踏进中考考场的这天,白仁华也踏进了银行大门,拿房子做抵押贷款,贷下了数百万,赌一个摇摇欲坠的老板梦。 一个月后,白鹭踩线考上重点高中川高。陆月琴和白仁华高兴坏了,带着白鹭走进过去常光顾的那家酒店。 然而三人坐在圆桌前未免空荡。任陆月琴如何热络地张罗,白鹭吃下大厨拿手的糖醋排骨,除了时过境迁的哀愁,其他的情绪无处找寻,盯着身侧那个空位,心中也缺了一块。 无意打翻了椰子汁,陆月琴也不会发火数落了,嘴里连声说着“没事”,安慰地攥他的手腕,递过来纸巾。 白鹭神思恍惚地擦过桌子,之后停住,看桌上残留的水渍,忽然很想问那个此刻不在的人,“你看,像什么动物?” 晚上躺在床上,在聊天框里敲敲打打,那句“你考得怎么样”最终还是没能发送出去。 第二天,白鹭从陈柏然那得知,颜一行也考上了川高。 “太好了,进了川高,我们四个还能一起玩。” 努力获得了回报,从一个混不吝的垫底差生逆袭成为重点高中的学生,张扬全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白鹭却无法从他那受到丁点感染鼓舞。 约出来打球,休息的片刻,陈柏然说起颜一行暑假的近况:“你们猜颜一行最近在做什么?” 他只是卖个关子,白鹭却听得心惊。 “在做什么?”他紧张地问。 陈柏然却是笑着的,“颜一行在学素描呢。他说他准备学画画,转艺术生了!” “……” 颜一行文化课成绩那么好,却要转艺术生了。白鹭听得发愣,但转念想起颜一行六年级时画的那幅白鹭的素描。 那是他见过身姿最优雅,气质最圣洁的白鹭。 哦,不对。白鹭暗自纠正自己。是小白鹭。 那天在湿地公园,颜一行正儿八经地给大家科普,大白鹭和小白鹭的区别。 那会儿颜一行的腿还是健全的,他们的父母手挽着手,肩抵着肩,有说有笑,亲如手足。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他当时身处其中,却只觉得当天的日头太晒,眼前的风景无聊,那群白色大鸟,也与他毫不相干。 “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分在同一个班。”陈柏然道,“我回去问下我爸。川高开不开美术班。” “不开的话,颜一行学了美术也有可能和我们在一起吧?”张扬问。 “起码不会总见不着面吧。”陈柏然说起对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的期待,“到时我们还能一起写作业,我也还能随时请教一行题目。一行乐意的话,体育课上我们还能一起玩。” “他腿断了怎么玩啊?”张扬问完自己先怔了怔,转头望了眼白鹭,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行了,你闭嘴。” 在陈柏然的瞪视下,张扬尴尬地换了话题。 “也不知道川高食堂会不会比初中食堂好吃些。” “你就知道吃。” “哼,我要是就知道吃,能考上川高?再说了,我都快一米八了,不得多吃点饭啊。” “你学体育得了,练举重,别白费你那两条大粗胳膊。” “不要,我立志要学医的。”张扬说着又看白鹭一眼,“跟白鹭一样。” “……” 白鹭伸出胳膊默默擦汗,没接话,低头看张扬下巴滴滴答答落下的汗积在地上,像是猫头。 ——“猫?” ——“什么眼神啊?老虎!” …… 头脑又被闪回的画面占据。细枝末节的回忆,失去后才显珍贵。 白鹭摇摇头,听张扬说“来吧,坐挺久了,我们继续”,心不在焉地站起身。 忙起来就不至于总是想念过去。 白鹭利用暑假时间到机绣厂帮工,有时忙累了,回到家总算能睡个好觉。 白仁华的厂换过机器,订单量却大不如前。即便这样,仍需要频繁外出应酬,酒照喝,过去怎么减也减不下来的将军肚却瘦了一圈。 这天回家,白仁华带来了颜春明的消息,说颜春明拿着分到的钱,转头开起了五金厂。 “厂的规模就我们机绣厂一半大,在大泽路往东那块。五金厂,也不知道能不能做起来,先小厂区小产量试试,也好。” 陆月琴听后欲言又止,白仁华说完也是沉默。 冷硬粗粝的五金,和精致秀美的刺绣,像是两个极。 白鹭不禁想,颜叔叔决心做五金生意,是不是因为恨透了做织绣生意的那段过往。然而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颜叔叔这次启程能够顺利,祈祷颜一行往后的生活能过得比他好。 姑妈同她的医生男友结婚不久便怀孕了,开的小卖部无人顾看,陆月琴去帮忙。高一这一年,白鹭选择了住校。 开学报到当天,陈柏然的爸爸载着白鹭和张扬一起去了学校。陈柏然的爸爸是川高语文老师,说起川高过往荣誉如数家珍。 “去年高考一本率96.2%,本科率98%,两个实验班,C9录取率分别是44%和37%,这个数据摆出来你们就能感受到了吧,不然跟你们说什么‘池塘四五尺深水,篱落两三般样花。’你们大概是感觉不出来的。 “哎,文学就是这样,有时是很无力的,特别是面对优绩主义,实打实的数据最简单直接。诶,你们知道什么是优绩主义么?” 坐在后排的白鹭和张扬面面相觑,陈柏然则一脸无语,扭头朝他们吐了吐舌头,捂住嘴低声道:“别管他。” 然而陈柏然的爸爸依然在那大发感慨,“跟你们说这些还是太早,你们作为高中生,还是认真念书就好,其他不用多想。” 白鹭和张扬只得点头。 “对了,张扬,我听柏然说,你爸是狱警?” “……”白鹭一怔,看向张扬,后者果然变了脸色,木着脸沉默许久。 车开进学校停车场停下,没有得到应答,陈柏然爸爸疑惑地回望。 “嗯?怎么不说话哇?” “……”陈柏然不安地跟着回头,在张扬眼中捕捉到隐忍的怒意,紧绷的肩膀垮下来,愧疚地转回头去。 清点过还需要的日用品,白鹭用手机备忘录记下来,跟陈柏然打过招呼,合上宿舍门,下了楼,独自出校门去找超市。 林荫大道上颇热闹,陆续有爸妈肩背大包小包陪着孩子经过。 重新恢复到独来独往的状态,白鹭轻松了许多,在陌生的校园里兜了会儿,出校门,进了离学校最近的超市。 按备忘录上列的清单买齐生活日用品,走去收银台付钱。陆月琴在这时打来了电话。 “儿子,怎么样啊?开学没爸妈帮忙整理宿舍,一个人能行吗?” “都整理好了。现在在超市买东西。” 一个人插进队来,背对着白鹭将一盒避孕套扔在柜台,收营员冷淡地抬头看一眼,疲倦麻木的眼神中透露一丝厌恶。 前面人走后,白鹭将东西摆在台上,收营员快速扫过码,立在那等。白鹭握着手机往后望了眼,后面跟了两个人,连忙将东西装进口袋。 “妈,我要付钱了。等会儿和你说吧。” 说话间,一块毛巾掉在地上。白鹭弯下身要去捡,对面门口的地方有个黑影压了下来,紧接着一只手拿起毛巾,朝他递过来。 白鹭的视线在对方手腕触目惊心的疤痕上停留片刻,之后才直起身来,仰起头。 “好,那妈妈先挂了啊。”电话里,陆月琴说。 “……”白鹭没有应她,望着眼前的乾旭,又转向他身后几张挤眉弄眼的熟悉的脸,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是张扬初中时结交的那几个混混。白鹭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遇见他们,更想不到乾旭竟会跟他们在一起。 两年多不见,几个混混都瘦了,是那种不正常的瘦,眼眶乌青,脸上脖子上遍布暗红的疥疮。 “这谁啊?诶,我想想……白鹭!是这个名字吧?白鹭!”其中最瘦的染着一头红毛的混混指着他道。 白鹭的视线从他的脸移到乾旭脸上,之后扫过他手里捏着的那盒避孕套,心下沉了沉。 “你怎么跟他们几个在一起?” “我为什么不能跟他们在一起?”乾旭笑起来,“你有意见?管这么多,你想当我爸啊?那我叫你啊,爸?” 乾旭的眼神变了,去年白鹭看他,眼神空洞无光,望进去是一片消沉的死意,当下这双眼依旧空洞麻木,其中却多了溃烂淋漓的恨意。 “……” 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白鹭垂下手低下头,转过身去,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营业员,结完账后提起塑料袋,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 “诶,走什么啊?!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呢!”红毛混混跟在白鹭身后,“还记得哥几个吗?啊?小子?” 白鹭瞥他一眼,看到他眉钉溃烂开一块,还在化脓,只觉得头皮发麻。 “喂!” 身后这时传来乾旭的声音,下一秒,乾旭的手攀住他的肩膀。 “东西不要了?”乾旭弯下腰,将毛巾塞进他的塑料袋里,之后挥了挥手里的避孕套,“这个需要么?送你?” “……不用。”白鹭匆匆撇下一句,快步走出几步,又猛地站定住。 天气炎热,高悬的太阳灼烧着他的背,汗液从他的额角滑落,滴在他脚下的影子上,啪嗒啪嗒。 白鹭转回身,望见乾旭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白鹭攥了攥拳头,迎着他的目光走向他,沉默地低头看了眼他手中的避孕套,“为什么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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