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颜一行悬着空落的手,愣怔许久,意识到这一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出了酒店,回望酒店大门,白鹭目送颜一行敛着薄唇沉默地坐进车里,与颜叔叔和何阿姨招手道过别,心想,高中毕业后,他与颜一行大抵会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分道扬镳。 命运推着他与颜一行分离。 时间久了,贫穷和落魄带来的争吵是在所难免的,即使陆月琴已经足够坚强豁达,但要忍受从翘着二郎腿在麻将桌上随意扔牌的状态,切换成长年累月站立在超市柜台前,拿着扫码机不停“滴滴滴”的状态,委屈和无望是会在每一天的柴米油盐间不断不断渗出来的。 尤其是看到那张席间同何红的合照。 陆月琴将合照收在她曾反复翻看的相册里,将它压在了抽屉最底层。 陆月琴生日这天,刚与白仁华爆发过争吵,为此白仁华离开了家,留陆月琴一人对着精心准备的满桌饭菜和生日蛋糕落泪。 白鹭坐在她对面,看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过,心里也有河流的声响。 他没把白仁华患病的事告诉陆月琴,他怕他唯一坚强的母亲也就此消沉。 哭过一场,擦干泪,作为寿星的陆月琴提出要白鹭唱生日歌。白鹭自然答应。 唱过生日歌,陆月琴又问白鹭,还记不记得她以前总放的那首《星雨心愿》。 白鹭说他记得,于是陆月琴一边给自己拍手,一边放声唱起来了。 陆月琴告诉白鹭,她之所以那么喜欢这首歌,是因为当初结婚纪念日,她第一次进高档的西餐店,店里放的就是这首歌。 描述起当初她与白仁华如何拘谨却甜蜜地分食牛排,陆月琴目光闪烁。 而当她唱到“就向流星许个心愿,让你知道我爱你”时,白鹭忆起那个落雪的凌晨。 白鹭忆起他现在已不知丢在哪个角落的小狗帽,忆起颜一行笑笑看过来的注视,忆起那个滑稽的喷嚏,忆起那片雪落在手心里,他攥着雪许下心愿,希望他爱的人都能健康平安。 陆月琴唱完歌的那一刻,白鹭听到有个声音趴在他耳边说: “白鹭,你终于爱上颜一行了。可是太晚了。” 颜一行飞去国外的这天,陈柏然和张扬在机场给白鹭打了十几通电话。 白鹭没接。他躺在老宅的床上,觉得时间似乎倒回三年前,那会儿意外刚发生,颜一行住进医院,而他也躲在这个房间里,不敢去见颜一行。 他长久地盯着窗外,看热浪拂过树梢,恍惚看到一架飞机飞过碧蓝天际,带出长而白的尾迹。 他呆望着那飞机直至消失,想象着颜一行就坐在那架飞机里。 一行白鹭上青天。 当初他们父亲的灵光一闪,如今也算应验了。 颜一行坐在那架像白鹭的飞机里,独自飞上青天了。
第39章 医学生的大学生活无疑忙碌。无论是公共基础课,还是医学启蒙课,都需要耗费很多时间精力学习,更不用说医学拉丁语和希腊词根。 不同于想象中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的生活,白鹭刚进大学没多久,就开始泡上了图书馆。 白鹭的室友高乐说话慢慢的,脸上总带着微笑,白鹭自第一眼见他就觉得像麦兜。 还有一个室友叫陆国栋,长得高瘦黑,有点驼背,很会拿自己的名字自嘲,说自己高中时喜欢一个女孩子,对方却果断拒绝了他。理由是觉得和他早恋会被抓起来批斗,举着红色小本念八荣八耻,所以很有心理负担。 陆国栋说完,白鹭跟着高乐笑了两声,之后想到颜一行和江媛,于是笑容猝不及防僵在脸上。 他佯装没事,转头打开衣柜,看到挂在衣钩上的白鹭挂件,从旁边取外套的时候,还是没能骗过自己的真实感受,觉得胸口闷痛。 临近开学时,陈柏然冷不丁打来视频语音,告诉白鹭,江媛去了英国。 “也是念的服装设计。” 白鹭听后只是点头,陈柏然却凑近摄像头,问:“你猜她和一行还会联系么?”双眼瞪得老大。 白鹭将点头换做摇头,没做声,但也清楚,颜一行和江媛大概率不会在一起了。 然而无论他们分手与否,他与颜一行之间的物理距离是不会改变的。颜一行拒绝了他的表白,这一点,也是不会改变的。 无论颜一行是单身亦或再恋爱,如颜一行所说,他们都会是一辈子的朋友,这一点,更像是无可撼动,不会改变的了。 十一国庆回家,白鹭发现家里客厅角落堆着一大叠衬衫。 机绣厂倒闭后,除了几张照片,无数作废的订单合同,就只留下这最后一批样品,五十来件白色衬衫。 白仁华笑说要不去摆摊卖了,起码还能回点本,被陆月琴骂了一通。 白鹭拆开看,基础款,尺码有大有小,胸口上站立的棕熊商标,就是白仁华的机绣厂最后的作品。 白鹭觉得衬衫不论是款式还是质量都挺好,于是说不如留给他穿,以后都不用多买新衣服。 陆月琴点头说好,这种衬衫搭什么都好看,苦中作乐,还给白鹭拍了照片。 拍完后递给白鹭看,说:“儿子真帅,以后都可以兼职去当模特了。” 白鹭看了眼照片,里面的自己分明形销骨立,活像个人形“衣架子”。 然而说到模特,白鹭还是忍不住想到了颜一行。 颜一行去法国念的E*MOD服装学院是世界上第一所时装学院,与其他三所学院并称世界四大设计学院,有“时装界的哈佛”的盛誉。 汉语言文学专业的陈柏然对颜一行的法国留学生活格外好奇,时不时在他们四人群里问这问那。 而颜一行去到法国后倒也变得颇有分享欲了。陈柏然问什么,他便答什么,陈柏然想看什么,他便拍什么。 这点很不像往日颜一行的作风。 白鹭有些没明白颜一行的转变,只当他在国外学习生活顺遂,变开朗了。但白鹭自己在群里几乎不说话,看着陈柏然和颜一行有来有回的聊天记录,不用问也将颜一行在法国生活的诸多细节了解清楚了。 颜一行喜欢去学校附近一家叫罗马诺艺术家的餐厅吃饭,是他的新加坡华人室友推荐给他的。 颜一行吃不惯法棍,但有家开在香榭丽舍大街的老牌甜品店里的可颂很好吃。 比起几个法国本土的巧克力品牌,颜一行更喜欢吃意大利的闻绮。 法国北部的夏天远没有中国的南方潮湿闷热,空调普及率也远没有中国高。在感觉热时耐心等待大自然的馈赠,成了法国人的生活常态。但颜一行为了空调选了间租金比同地段贵了近一倍的公寓。 艺术学院的老师之一是个在中国呆过十年之久的中国通,常与颜一行聊起曾在中国发生的趣事,然而另个拉丁裔的男老师则傲慢得多,对中国抱有些许偏见。 还有学院的课程安排,建筑风景,种种,白鹭都翻看得仔细。 衬衫穿不过来,白鹭在群里问三人要不要给他们寄两件过去。 张扬立马说好,他这会儿也是医学生了,利用闲暇时间打工,给个高二学生做家教,再穿以前初高中那会儿穿的印着骷髅头的破T恤和卡通卫衣似乎不合适了,正缺衣服穿,催促白鹭赶紧给他多寄两件。 白鹭答应完“好”,陈柏然便问:“你缺衣服穿怎么不跟我说?!我给你买啊。” 隔了几秒,张扬回他:“总不能一直让你掏钱吧。” 陈柏然不说话了,白鹭猜他是生气了,也料想到等会儿医学导论课结束,张扬又得坐两站地铁去陈柏然那哄他去。 白鹭很羡慕他们俩能在同个城市念大学,而自己却与颜一行隔着一万多公里的距离。 如此想着,白鹭盯着颜一行的头像愣神。 去到法国后,颜一行将头像改成了自己在凯旋门下的背影照。 “你要吗?衬衫。” 白鹭发完这句,迟疑片刻才艾特了颜一行,心跳都不由快起来。等待颜一行回复的十数秒间,又想到这基础款衬衫对于念服装设计的颜一行来说未免太过普通俗气,寄送到法国的邮费也几乎就是这件衬衫的市场定价,不远万里国际邮递,毫无意义。 刚纠结要不要撤销,谁知颜一行发问:“怎样的款式?” 白鹭手指悬在屏幕上,正苦思该怎么描述,陈柏然道:“白鹭,你拍张照给他看看。” “……”白鹭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将陆月琴给他拍的照片发在了群里。 “这样的款式。”白鹭道,“你看下,需要吗?” “嗯。寄来吧。”颜一行道,“地址发你。” 之后附上地址。 过后群里又安静了阵,直到陈柏然石破天惊,问出那一句: “听说念服装设计的很多都是gay,真的假的?” 那一头,颜一行迟迟没回复。 这一头,白鹭坐在大教室里,那三个英文字母猝不及防跃入眼中,耳边是医用物理学老师不紧不慢的低沉嗓音,心却像高悬在教室房梁上。 临近下课,颜一行终于回复,“是。” “你怎么看出来的?”陈柏然又问,“还是他们开诚布公直接告诉你了?” 下课铃响。周围人都开始动作,整理了书本朝教室外走,白鹭却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直到跳出来颜一行的消息,“很容易辨认。” 陈柏然又问:“那你现在是直的还是弯的?” 他刚问完,张扬就发来了三个问号,“???” 片刻后,见颜一行没回答,陈柏然回,“哈哈,开玩笑的。” “……”白鹭僵坐在原地,只觉得呼吸一次比一次困难。 这时高乐凑近过来,“怎么还不走?” 白鹭方才跟触电了一样,一个激灵后猛地按灭了手机,站起身来,“走,走……” 之后头也不回,留高乐一人呆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纳闷地推眼镜。 给颜一行寄衣服时,白鹭身上就穿着棕熊标白衬衫。 十天后,颜一行在群里发了他穿着同款棕熊标白衬衫的照片。 陈柏然看到后立马发了个柴犬坏笑的表情包,随后道:“你别让我点穿你的心思。” 张扬又发三个问号,问陈柏然这话是什么意思。 彼时正在宿舍里刷牙洗漱的白鹭也不明白,可之后陈柏然和颜一行又都没了声音。 洗漱完,白鹭也没等来颜一行的回复,攥着手机躺到床上,盯着照片上的颜一行看。 短短几个月不见,颜一行好像稍微壮些了,不像高中时那般清瘦了,折起的袖口露出半截小臂,有了健身锻炼的痕迹。 颜一行看着不像男生了,像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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