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连成线噼里啪啦的落下,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也将宁洵从头淋到脚。水汽氤氲了整座城市,马路上空无一人,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回家吗?他家不欢迎他。 回宿舍?他这幅样子回去怕是要把舍友吓死。 找程泽铭和方楠?这个点钟他俩不知道在哪儿乡消遣呢。 最后,宁洵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在师傅问他目的地的时候,脱口而出了梁嘉木出租屋的地址。 宁洵跑上楼,敲了敲门,没人应。梁嘉木应该还在学校上课,他没钥匙进不去,干脆坐在台阶上等。 于是梁嘉木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幅场景——昏暗的几乎看不清路的楼道里,宁洵浑身湿透的坐在台阶上,一双眼睛蒙着层水汽,湿漉漉的看着他,垂头丧气的说:“梁嘉木,你终于回来了。” 梁嘉木的心跳在这一刻乱了拍,五脏六腑似乎也因此错位,呼吸凝在胸腔不上不下,但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却呼之欲出。 “宁洵,”梁嘉木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赶紧收了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进屋里,”宁洵的头发和衣服还在往下滴水,梁嘉木担心他感冒,赶紧打开门让他进去,“太阳能用不了,我给你烧几壶热水,冲冲身上。” 这老房子里用的还是太阳能,今天下着大雨,天气又冷,肯定是没热水的。 宁洵脱了外套,倒也觉不出冷,只是担心自己身上的水会弄脏梁嘉木的地板,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讷讷的说:“……谢谢,又给你添麻烦了。” 梁嘉木这会儿一心怕他着凉,没工夫理会他的道谢,烧上了热水又去柜子里拿了条新的毛巾给他,“先擦擦。” 宁洵垂着头接过毛巾,胡乱的擦了擦头发和脸。 梁嘉木把烧好的热水倒进盆里,又兑了点凉水,等水温适宜,才转头对他说:“好了。” 宁洵端着盆进了卫生间,脱掉湿透的衣服,用毛巾沾上热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擦了几遍,冻僵的身体才总算恢复了知觉。 卫生间太窄,一个成年男人站在里面几乎转不开身,根本没有挂衣服的地方。宁洵洗完,便把门打开了一个缝,探出头去,小声喊梁嘉木:“梁嘉木,能递给我下衣服吗?” 宁洵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都湿透了,连内裤都得穿梁嘉木的。 穿上后,他无可避免的想——操,太松了,这人看着这么瘦,怎么…… 但这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套上衣服走出了卫生间,一步步挪过去,坐到梁嘉木旁边。 “我这儿没有吹风机,”梁嘉木又递给他一个干毛巾,“用这个擦头发吧。” 宁洵点了点头,将毛巾拿在手上,依然是像刚才一样随意的在头上蹭几下。 梁嘉木微微蹙眉,沉默的看了片刻,最后还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迈开步子走到宁洵身后,把毛巾从他手里拿过来,开始给他擦头发。 看得出宁洵从小就被养的很精细,连发质也格外顺滑,指尖穿过发丝时的触感像是攥着一道温暖的水流。 梁嘉木因此有一瞬的失神。 宁洵捧着杯热水坐在他身前,感受着他手指的温度和力道,忽然觉得心脏跳的很快,全身都热了起来。 “好……好了,梁嘉木。”宁洵有点不自然的说。 “嗯。” 梁嘉木把毛巾拿到阳台挂好,这才走回他身边,“饿了吗?给你煮碗面。” 宁洵摇了摇头,仰起脸看向他,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心翼翼的问:“你陪我说会儿话,行吗?” 看着宁洵红红的眼眶,梁嘉木没应声,但很快坐回了他身边。 “你知道杨岚吗?影后,”宁洵低着头,扯了下嘴角,“她是我妈。” 梁嘉木还真有点印象。 有一年过年,他陪爷爷看春晚,听到过这个名字。 当时是为什么记住来着? 哦,她唱了一首很好听的歌。 “她演的每一部剧,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无数遍,”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从小到大,我的梦想就是像她一样,当一个演员,拍好的作品。” “我妈是我最崇拜的人,”宁洵笑起来,堆在眼角的泪水却也就此滑落,“上学的时候,每次听到有人夸她漂亮、演技好,我都觉得特别自豪,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是她的儿子。” “后来她生病了,精神和心理方面的病,她总是分不清电影和现实,发病了甚至不认识我。” 宁洵眨了下眼,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就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大颗大颗的砸在地板上。 “整夜整夜的失眠,导致她精神恍惚,可是清醒的时候,她总和我说,她一点儿也不后悔走这条路,让我坚持我的梦想。” “但是我爸不支持,尤其是在我妈车祸去世后,他觉得……”他哽咽了一下,艰难的继续说下去,“他觉得我一旦当了演员,最后的结局就会像我妈一样。” 梁嘉木一直没说话,看他哭的厉害,就撕了两张纸递给他。 宁洵把纸攥在手心里,垂着头,小声的说:“我也知道他是担心我,可我不想这么轻易的放弃。” 他偏头看向梁嘉木,昏暗的灯光在深夜里也显得格外明亮,将他眼里的迷茫无限放大。 “你说我真的错了吗?虽然这么说特傻,可我真的喜欢演戏,我不怕吃苦。” 梁嘉木也看着他,目光深而沉,宁洵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不久后听到他说:“我从小没爸没妈,跟着我爷爷长大,他是我们县城最厉害的木雕师傅。” 这是宁洵第一次听梁嘉木提起他的身世,不由的把悲伤都暂时搁置了,竖起耳朵认真听他讲。 “小时候,爷爷和我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把这个手艺传承下去。” 梁嘉木别过头去不再看他,而是把目光随意的落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可后来我长大了,读了书,觉得传承下去还不够,还要让更多人知道。” 说到这儿,他轻轻勾了下嘴角。暖黄色的灯光柔和了他锋利的侧脸轮廓,他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暗影。 他的声音又沉又缓,伴着雨声时远时近,像是雪花轻轻落在大地上,又像刻刀慢慢划过木头。 “所以我拼命地学习,终于走出了县城,考到了北京。我知道,到如今我还是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宁洵,”他转过头去,看着宁洵,狭长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是一双漆黑的瞳仁,“追求梦想一点儿也不傻。” 宁洵也看着他,透过那双深邃的眼睛,他看到了梁嘉木从山西小县城一路走到北京的艰辛,而更多的,是对不公命运的反抗。 那些不安的、迷茫的,在这一刻,似乎都随着瓢泼大雨落下,最后悄无声息的融进了泥土里。 “梁嘉木,我……”宁洵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被自己肚子的叫声打断了。 梁嘉木笑了。 他看着宁洵的发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但犹豫了一秒,最后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我去给你煮碗面。” 梁嘉木在厨房忙活了一会儿,端着煮好的面回到客厅时,宁洵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身上披着梁嘉木的外套,鼻尖很红,脸颊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泪痕。 这房子年久失修,说四面漏风也不为过,在这儿睡上一夜,明天他怕是要病的起不来床。 梁嘉木把碗放下,走到他身边,轻声喊他:“宁洵,醒醒,去屋里睡。” 宁洵似乎很冷,把衣服严严实实的盖在身上,可还觉得不够似的。感受到身边唯一的热源,他情不自禁的靠过去,蹭了蹭梁嘉木的手心。 梁嘉木一惊,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眼前这人紧皱着眉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格外重。 梁嘉木这才意识到不对。 “宁洵,宁洵。”他又叫了两声,紧接着便把手背贴到了宁洵的额头上。 烫的厉害。 梁嘉木凑近一些,伸手拍了拍宁洵的脸,动作轻而缓,语气也很温和,“宁洵,你发烧了,起来,咱们去医院。” 宁洵从噩梦中醒来,看到梁嘉木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 “嗯……”他还有点发蒙,“我怎么睡着了?几点了?” “嘶——”一动就浑身疼。 “你发烧了,”梁嘉木耐心的和他解释,“我这儿没有药,咱们去医院。” 宁洵入睡的姿势太别扭,他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快断了,加上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一醒来就头痛欲裂。此刻他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总之梁嘉木说什么他都说“好”。
第19章 从家里到小区门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宁洵这会儿烧的头重脚轻的,走两步就随时要倒下一样,梁嘉木就让他在家里等着,自己先去大门口打车。 来回折腾了四十分钟,梁嘉木才终于半扶半抱着把宁洵弄到了医院。 这人刚输上液就倒头睡着了,梁嘉木支着脑袋坐在病床旁边,感觉眼皮很沉,但竟然一丝睡意也没有。 借着窗外的月光,他忍不住去看宁洵的脸。 宁洵的睫毛很长很翘,让梁嘉木想起爷爷夏天用来扇风的蒲扇,山西的夏天又晒又热,可蒲扇扇出来的风却格外凉快。 他的鼻梁很挺,比自己家乡的巍峨高山还要挺拔。他的嘴唇……很薄,唇角微微上扬,梁嘉木想象不出来它像什么,只是觉得很好看,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的木雕师傅精心雕刻出来的。 他盯着宁洵的嘴巴看得出神,连宁洵醒了都不知道。 “梁嘉木,”宁洵小声喊他,嗓音沙哑,“我有点儿渴……” 他的声音在黑夜里骤然响起,梁嘉木猛然回神,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有些心虚的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宁洵拉了拉他的衣袖,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努力发出声音:“想喝水。” 他微凉的指尖碰到了梁嘉木的皮肤。 梁嘉木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几乎要冲出胸腔。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桌子上拿了水过来,拧开瓶盖递给宁洵。 宁洵却没接,而是撑起上半身,就着他的动作,凑近矿泉水瓶,低头抿了一口。 他的发丝蹭过梁嘉木的手背,很痒。梁嘉木心头一颤,下意识屏住呼吸,勉强稳住自己拿水的手。 “你……”他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感觉好点了吗?” 宁洵喝完水顿时满血复活了,“好多了,头也不那么疼了,就是……” “嗯?”梁嘉木以为他还有哪里不舒服,立刻皱起眉头,作势就要起身去叫医生。 “就是好可惜,浪费了梁大厨煮的面,”宁洵低垂着眼帘,好像真的为没有吃到梁嘉木煮的面而遗憾,“一口都没来得及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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