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才私立在四九城是一等一的中学,学费自然贵。” 孟衔章皱着眉,“那大的呢?比我还大两岁,有工作,他不给亲弟弟花钱,全指望梅清?” “大的那个在报社就是个闲职,咱们的人打听了,他好赌,一来二去也存不下钱,不祸害家里钱就不错了,哪来的钱管小的?”佟海说着摇了摇头,“我多句嘴,要我说真是白瞎小顾仙的心意,这兄弟俩都没有心。” “可不是白瞎?梅清这哪是报恩,分明是受苦受累给人还债去了。”孟衔章冷笑了声沉下脸,楼下咿呀的戏腔听得他心烦气躁。 要说孟衔章和顾梅清的缘分,那得追溯到七年前,那时孟衔章才十六岁,是四九城有名的混不吝。他爹忙,娘身体不好去得早,二姐也早夭,家里能治他的也就是他大哥孟含封。 孟含封大他九岁,人生被劈成两半,一半归国家,一半归孟家,而在孟家又能分成两半,一半陪伴妻子,剩下一半管教弟弟。 孟衔章几岁大就摸枪了,少年时期就顽劣得上天,每天都在惹祸和挨揍中循环。 他想像哥哥一样,早早去军中,他想上战场保家卫国。孟含封不许,觉得弟弟生长得太野蛮,一身匪气,性子得好好磨磨,领兵之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太独,于是大手一挥,要送孟衔章去德国读书,学几年把那臭脾气磨顺当了再说。 孟衔章哪能同意?好几次偷偷往关外驻军跑都被孟含封给逮回来了。孟含封把一切都安排好,就等着亲自把孟衔章押到船上看着他出去。 孟衔章这回蔫了,平常和他一块惹祸的狐朋狗友找他玩他都不乐意去,自个儿满四九城晃悠,累了就随便找了家杂货铺,蹲在门口吃冰。 他吃到第三根,杂货铺进去个小孩,手里拿着个圆肚玻璃瓶,小孩瘦瘦小小的,但是把自己拾掇得很干净,旧衣服上的补丁也缝得很整齐,不像他见过的把身上造得埋汰的皮猴儿,孟衔章就多看了几眼。 小孩走到粮油那,在几大桶酱油面前走过来走过去,伙计在忙,没注意这边。小孩看看酱油,又看看铺子里,咬着嘴唇,孟衔章看到他迷茫的神情。 孟衔章觉得他好玩,两口吃完冰,吹了声口哨站起来,“要打酱油吗?我帮你。” 铺子里酱油桶摆了一溜,先市、三伏这些有名的,还有很多叫不上名的,孟衔章走过去比划了一下,这小孩才到他胸口,打酱油都得踮脚才能拿到勺子。 小孩仰脸看他,“我想打茂公酱油,但是不知道哪个才是。” 孟衔章眼睛扫了一圈,拿过小孩手里的玻璃瓶,走到茂公酱油桶面前,一边往瓶里舀一边说道:“这不就是,你不识字啊?” 小孩紧跟着他,听了这话垂下眼睛,“我没上过学。”他顿了下,又加了一句,“但我不是不识字,我认得公,只是不认得茂,这个字用得少。” 孟衔章往桶上一看,公字沾了酱油已经看不见了,怪不得小孩没看到。 他几岁家里就请了先生,他家佣人的孩子都读过书,从没接触过底层百姓的孟衔章诧异问道:“没上过学?你家里连初小都没送你去读吗?” 小孩抿了抿嘴,“要跟师父学唱戏,还要照顾弟弟,没有时间。” “虽然认的不多但是我认字的。” 小孩又强调了一遍。 打好酱油,孟衔章把勺子和漏斗放到一边,小孩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他,“谢谢你,我要去付钱了。” 孟衔章看他这么乖,恶劣的逗弄心思乍起,他把酱油瓶举高,小孩踮脚都够不到。 “你还给我呀!” 对小孩来说孟衔章太高了,小孩又不能把他当树爬,这人刚帮自己打了酱油,他要礼貌一点。 孟衔章举着酱油瓶悠闲道:“你不是说在学唱戏?给小爷唱上一段,小爷就还给你。” 伙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一看是孟家的小三爷,连忙退回去装作没看见,只祈祷他别把杂货铺砸了。 小孩控诉地看他,眼眶里包着一汪眼泪。他不认得这个人,但是看伙计的反应就知道他得罪不起。 “别在铺子里成吗?等我付了酱油钱,去外面唱。”小孩说着商量的话,动作一点都不迟疑,跑到伙计那塞了几个铜子儿,然后跑去了外面。 顽劣的小三爷一挑眉,拎着酱油瓶,又拿了根冰棍付了钱溜溜达达跟出去了。 小孩就在外面的树荫下等他,孟衔章走过去,“唱吧。” 小孩咬咬下唇,磨蹭着开了口:“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孟衔章知道这段,是游园惊梦里面的皂罗袍,小孩声音清亮,还带着点吴侬的软。他倒是没想到这小孩唱的是旦角,一点都没有倒仓的沙哑和粗糙,手跟着比划,表情也到位,想来是没少下苦工夫。 唱完这段皂罗袍,小孩眼巴巴地看他,“可以把酱油瓶还我了吗?家里做菜还要用的。” 孟衔章拆开冰棍递到小孩唇边,小孩舔舔嘴唇,伸手去拿酱油瓶。 “不吃就不给你。”孟衔章把酱油瓶举高,他还没被人下过面子,沉下脸看起来凶得很。 小孩摇摇头,“刚唱完戏不能吃凉的,伤嗓子。” 孟衔章还真不知道这个,他语气软化了一点,“一口,在嘴里含化了就没事,你脸这么红,不热吗?” “热。”小孩小声说,他怯怯地看着孟衔章,小猫一样在冰棍尖上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早吃不就得了,非得小爷说好几遍才行。 ”孟衔章把酱油瓶还给他,“唱得挺好,你是吴中人?” “我师父是吴中人。”小孩抱着酱油瓶,“谢谢你,我要回家了。” 打个酱油被他好顿逗,这小孩还跟他说谢谢呢。 孟衔章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小孩走了,他也晃悠够了,叼着冰棍边往家走边回味刚才那段皂罗袍,心想邪门儿了,他想听这小孩把牡丹亭完完整整地给他唱上一遍。 再之后,孟衔章就被送上了去德国的大船,他在异国他乡求学,隔着大洋,几个月半年才能收到一次四九城的消息。 他十八岁的时候,收到家里的包裹,朋友信上写,四九城的三兴园出了个唱牡丹亭一绝的小顾仙,唱腔和身段是一等一的好,问他什么时候回国,要请他去看戏。 在外面几年,开拓了眼界的小三爷收敛了性子成熟不少,他要在德国完成学业再回去,孟含封答应他,回国之后会让他去军中磨炼。 孟衔章看朋友极力夸赞这个小顾仙,没做什么评价。四九城原就有位顾仙,唱玉堂春出的名,唱的是名妓但硬是凭这个搏了个仙的美名,后来又专门唱桃花扇,孟衔章也是听过的,他并不觉得所谓的小顾仙真能有那个水平。 随信来的还有份报纸,上面写的正是那小顾仙,报上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巧笑倩兮的杜丽娘扮相,一张卸了妆的还透着股稚嫩。 孟衔章看到照片当即就是一怔。 这可不就是几年前他逗过的小孩?比那时长开了不少,眼睛还是那么有神,一转眼竟然成了四九城的名角儿。 小孩叫顾梅清,比他小三岁。 竟才小三岁?孟衔章想起几年前顾梅清的身板,瘦瘦小小的,说小他五六岁他都信。 他又想起那段又软又清亮的皂罗袍,小三爷得意地想,他才是最早听到的那个人,还是独独唱给他的呢。 孟衔章逐渐上了心,每次写信都要问一问提一提,等他反应过来不对劲,早就春心萌动把顾梅清纳入他的保护范围,都不知道给亲信写信叮嘱了多少回。 他的人,他不护着谁护着? 他二十一岁回国,在上海下船直接去了金陵,没待上几天,就赶忙带人往关外去。 孟含封死在战场上了,他要回去扶棺。 那段时间现在想来还是很混乱的,阴影笼罩的不止是孟家,待产的大嫂在强撑,半退下来的老爷子收拢大权重回战场,孟衔章也有他要做的事。 没的人是他大哥,他再想见顾梅清也不能在孝期去戏园子。 三个月孝期满,离开四九城之前孟衔章还是去顾梅清家里找了一回,被邻居告知老张家的人有事出城了。这一面还是没见到,军中纪律森严,孟衔章让亲信顾看顾梅清,一走又是两年。 等孟衔章回过神,楼下的戏已经唱完了,他对佟海道:“以后再见到梅清别叫他小顾仙,叫顾先生。” 孟衔章这吩咐没头没脑,佟海当然不会多问,只说是。 小顾仙是美名,因为顾梅清是名角儿才会有这么个称呼,人人都叫他小顾仙,但孟衔章早晚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喜欢顾梅清不是因为他是名角儿,而是他就是顾梅清。 “走吧。” 孟衔章把茶杯倒扣在桌上,穿上外衣离开了包厢。 -------------------- 背景交代差不多了,主要时间:少帅比梅清大三岁,两人第一次见面是七年前,梅清13少帅16,梅清14的时候师父急病去世,少帅21回国,同年大哥战死。时间到现在,梅清20少帅23
第4章 惊梦 张岳柏嚷着要吃正明斋的玫瑰饼,顾梅清又带着他往前门外煤市街绕了一趟,到家比平时稍晚些。 入了秋的四九城已经开始干巴巴的冷了,枯黄的树叶落在巷子里,又被行人踩碎。 玫瑰饼还热着,顾梅清插上大门门闩,对张岳柏道:“大哥屋里灯亮着,把玫瑰饼给他送去几个。” 张岳柏点点头,依言去推张岱松的屋门,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 “大哥睡着了,衣服都没换,一屋子的酒味难闻死了。”张岳柏皱着眉,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指定是又去宝局了。” 顾梅清往里面走,心里甚至有点麻木。 张岱松好赌,师父还活着的时候因为这茬没少收拾张岱松。师父临去前留了几句话,一是要张岱松戒赌,二是要张岳柏把书念完,三是要顾梅清多照看他这两个儿子。 可师父去后张岱松只消停了不到半年,又重新赌上了,顾梅清劝他也不听。 自打有回张岱松喝多了酒跟他动手,他就再没提过了。 不过张岱松好歹要脸,不好意思问顾梅清要钱赌,使银钱谋了份报社的闲职,只用自己的薪水,勉勉强强也够他小赌了。 走到门口,难闻的酒味飘了出来,顾梅清偏过头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你回屋做功课吧,我烧点热水帮大哥擦一下。” 张岳柏点点头,“那清哥你多烧点水,我想擦个澡,每回去三兴园都沾一身味儿。” “嗯,去吧。”顾梅清挽起袖子往灶屋去烧热水了。 烧好热水,顾梅清兑了盆温热的水端去了张岱松屋里,他把窗子开了条缝,屋里的酒味渐渐散了,脱下张岱松的外衣,顾梅清帮他擦了脸又帮他擦手。 张岱松右手拇指和中指的指腹上都有茧子,是常年玩麻将摸牌摸出来的。顾梅清给他擦完手,别的就没管了,拉过被子帮他盖好,关了窗子合上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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