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叹息,俯身简单拥住青年。他对痛苦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这是他能给予的极限。父亲要他做个好孩子,既然如此,帮助他人减轻痛苦的事,能多一点便是有一点。 突然的回应吓了Nicolas一跳,像受惊的猫头鹰收缩成一根条。将人抱在怀里,从Omega侧颈荡漾开的浓郁刺激性气息切实覆盖了罗伊所有嗅觉触点,传输更多信息。那是苦艾,一种药草,一旦闻见就很难遗忘的苦涩。换在平日,罗伊不会放在心上。然而此时与公寓里的异味相比,这几乎等同于免费的空气清新剂,让他不自觉地贴近,狠狠吸了一鼻子。 想要咬下去。啃咬是从诞生之初动物就掌握的进食方式。尖牙刺破表皮,液泡炸裂,便会爆开鲜美的果汁。白皙皮肤下的青筋正在罗伊眼中无限扩张,侵蚀全部的视野。离得很近,只要低头,堪比炸药的清苦便会从身体满溢而出。他看见待宰的羔羊在身下挣扎哭泣的模样。 不好。罗伊闭上眼睛,硬生生将自己拉开。他已经开始混乱了。作为重要的制酒原料,苦艾也具有毒性。谈不上致死,但足以致幻。青绿色的液体像女巫炉火瓦罐中搅拌的魔药,倒进玻璃杯,成为诗人与画家前往极乐的引灯。 没有对Alpha不具有吸引力的Omega。他现在渐渐相信埃洛特的话。哪怕是一片狼藉中,他所思所想,竟然都是和Nicolas有关的事情。罗伊当然见过Omega,他们精致,可爱,散发着添加过量奶油和砂糖的甜腻气息。而Nicolas生活邋遢,酗酒成性,浑身透着毫无幸福感可言的苦涩和绝望。尽管如此,罗伊还是狠不下心掉头。 他是个老实的好孩子。这不只是父亲的愿望,也是事实。会照顾街上的流浪猫狗,喜欢自己下厨招待朋友。成绩中等,不是出类拔萃的英杰,但至少不招讨厌。做不到为陌生人舍生忘死,但陪伴还在他力所能及。 意外的是,Nicolas渐渐没了声。他还在哭,但是不再流泪,只是抽着鼻子,喉结不断滚动,努力吞下每次即将出口的呜咽。被罗伊的体温环绕,他慢慢安静,似乎又将陷入黑暗的沉眠,但握着罗伊的手依然牢固如寒石。 罗伊便不松开,将他放回床中间,给自己腾了一小块地方躺下。清新的苦涩撇开异味包裹,暂时压制了罗伊的不快。他可以等到Nicolas睡熟再离开,这一会儿时间无伤大雅。 罗伊艰难地撑开眼皮。黑暗中胸口像压了石头。金色晨曦照亮床边米白色毛绒地毯,模糊的视野渐归明晰。目光向下是一团暗金,Nicolas紧紧地抱着他,脸贴在他胸口,呼吸均匀。 这是……等着等着睡过头了? 完蛋。埃洛特和杰西肯定急得到处找了一晚上。罗伊习惯性摸索手机,身上的人被碰到,不自觉动了动。 “安德烈……”他声音依然嘶哑。 “我不是安德烈。”青年已经醒了,罗伊也不再需要解释,“你认错了。” Nicolas身体猛地僵硬,睁着惺忪的睡眼抬头看向罗伊,表情呆滞,定在原地。他酒还未全醒,反应迟钝,隔了几秒才想起来要东西防御。但是四周太乱,别说武器,连被子都找不着。 “不,但你、你……不对,我不认识你,”大脑一团浆糊,青年摇着头自言自语,又吓得连连退到床边,“滚、滚出去!你知道我是谁吗?” 自己腰酸背痛的事情还没找赔偿。罗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盯着他。“不知道。”留下来还能解释,要是真走,隔不了多久警察就找上门来了。 “你想干什么!”见罗伊竟然无赖,他急得红了眼睛,“这是非法入侵!”这时他终于摸索到床下的被子,哆哆嗦嗦抓起来裹在自己身上。他闻出自己是Alpha了,罗伊想。但这无关紧要,只要看一眼身上的衣服,他就会明白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你付了我的酒钱,酒保让我把你送回来。是你哭了一晚上拉着我不放手,刚才抱着我的也是你自己。”脾气好也是有限度的,好心帮忙还被反咬一口,就连罗伊出言也忍不住刻薄了三分,“真是很遗憾,你喊了一晚上的‘安德烈’从没来过。” 看见Nicolas瞬间泛红的眼眶让他升起后悔的罪恶感。他明明知道这是青年的伤口却还要撒盐。Omega沉默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捻着棕色被边,像被泼了一盆从天而降的洗菜水,浑身毛皮蔫搭搭垂下,黯淡无光。“抱歉,真、真的吗?我一直在叫他?” 罗伊点头,“那是谁?” “我的男……不,前男友。我以为他回来了,”他努力地咽下涌上来的泪水维持声音,“现在想来……” “我和他很像吗?”刚才Nicolas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把他们分清楚,足足经过十秒思考后才甩开他。 这一次,Nicolas犹豫许久才点头。“你们有完全一样的味道,而且长得很像,不细看很难分清。不过,安德烈比你更高,也更帅一点。” 虽然知道自己斤两,但被直言不讳,还是让罗伊撇撇嘴以表不不屑。Omega少女怀春的样子,仿佛已经忘记了昨天是谁害他哭得声嘶力竭。 不想Nicolas见了,却笑出声。“对不起,无意冒犯,你很好。”他找补道,“安德烈做的是靠脸吃饭的工作,保持形象是任务。他也有做得很差的事。” “他是模特吗?”罗伊随口问,“或许某天我可能在街头商铺的海报上看见他。” “不。不过,差不多吧。”,Nicolas沉默片刻,摇头,“现在不要提他了。我——” 他身子一歪,直挺挺栽倒在罗伊面前。
“喂!”罗伊大惊失色,伸手去探,才发现Nicolas浑身滚烫,额头烧得起火。他脸颊上的绯红不是醉酒,而是异常的高烧。加上恶劣的作息和混乱的饮食,最后一根羽毛飘落,绷紧的弦应声而断了。 Nicolas慢慢睁开眼睛,看见雪白的天花板。他凝望灯上的蛛网足足好一会儿,干裂起皮的嘴唇动了动。 “为什么不叫急救?”他咳嗽道,“我以为你回去了。” “呃,”坐在旁边的罗伊悄悄搓手,“太贵了。” 在这座全球数一数二消费水平的城市独自生活几年,罗伊已经对物价有了清晰认知。学生公寓减少租金,自己做饭节省餐费。还没有固定收入,他靠着在网络上做些兼职与罗月江的生活费交替支撑。而去一次医院造成的天文数字,会让他接下来数周的生活水平大幅下降。 “用的是我的钱。”Nicolas古怪地斜瞟他一眼,“你干嘛节约?” “怕你找我麻烦,我没钱。”罗伊犹豫片刻,“其实……你发烧,是我的错。” 他昨天莫名其妙睡着,忘了把Nicolas的被子捡起来盖上。自己能扛住风寒,但对方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罗伊知道,即使送去医院,医生也不过只能给对方开些普通的退烧药。冲垮他的是洪水似的酒精。 “……你多大了?”Nicolas目光转回天花板,长叹一口气。 “二十一。昨天是我生日。” “C大的留学生精英,别在我这种醉鬼身上浪费时间。”他将被子裹得紧些,“你回去吧,我现在没事了。” “不,不是什么精英……那里优秀的人太多了,我什么都不是。”他明明在讽刺,罗伊却红了脸。“你确定吗?我没找到体温计,但你绝对还在发烧。” “回去。”眼底尽是红血丝的青年努力恶狠狠地瞪他,“你的活干完了。” 迟钝如他都能看出Nicolas口不对心。对方现在的状态糟糕透顶,罗伊绝不相信他能照顾好自己。然而这是别人的公寓,主人自当有发言权。 他们在床上无声地对峙,最终罗伊先退一步。“好吧,但是至少把这杯水喝了。我好不容易在你的厨房找到点干净的。”他递过床头柜上的黑色马克杯,“知不知道你的嗓子像裂了一样。” Nicolas接过水杯,望着水面的倒影,迟迟不动。 “怎么了?”罗伊奇怪。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杯不断荡开波纹的清水而已。 “你刚才说,”Nicolas嗫嚅道,“我的声音……很难听?” “是啊,应该是咽炎,你最好少说话。”罗伊点头。高烧,酒精过量,像个破风箱咿咿呀呀。“有什么问题吗?” “真好笑,”他双手紧紧环着杯壁,青筋自手背凸起,似要将那可怜的骨瓷捏碎,“因为我是唱歌的。”
第5章 罗伊呼吸一滞,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不敢想象这对Nicolas的伤害有多大。歌手哑了嗓音,就像钢琴家断了手指,运动员折了脚踝,或者他丧失了味觉——是足以令生涯崩溃的重大打击。 “噢,对,”他开口,一下竟慌得舌头打结,“对不起。”但如果对方是个歌手,应该精心爱护嗓子,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 Nicolas闭眼深呼吸,摇头示意他不必慌张,颤颤巍巍终于喝掉那杯水。 “现在无所谓了。应该说,我‘曾经’是个歌手。”他抱着腿,脸埋在膝盖上,“这不是我的母语。” “等等,”罗伊琢磨,“你不是本地人?”相较于他呆了几年还略带口音的外语,Nicolas已经完全融入了当地。再加上对方的长相,令他没有一点多想。 “为什么要惊讶?你在世界上移民比例最高的几个城市之一,本地人才是珍惜物种。”Nicolas忽然用力咳了两声,咽下血味的唾沫,摇头示意不再继续话题,“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罗伊。” “你说我昨天帮你付了酒钱,所以你送我回家?” 罗伊点头。“那个酒保说你开了账单。”这样的人因为会狂饮到昏天黑地,往往最后批量结算。 “我现在累了。给你酒钱的三倍,去帮我把公寓里的垃圾丢了。”垂着头的Nicolas抬眼看他,迅速打断罗伊将要的开口,“你是黑头发,别告诉我你不会。” 罗伊一时不知该震惊于他的胡闹还是批评种族刻板印象。“好,”最终他放弃并点头,“休息之前把药吃了。” 他将床头柜上的药片板递过去。Nicolas盯着他的手,没有立刻接过。“这是什么?” “退烧药。”罗伊不懂这有什么好问。 “你确定吗?”Nicolas古怪地问,“我知道在酒吧有种——” “不,我什么都不想做。你快死了,需要镜子照照自己吗?”罗伊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狠狠道,不懂为何这人关注的地方如此离奇,“我就在你公寓里找到的,衣服堆和外卖盒以下。”他脸色复杂,“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个急救药箱?” “……抱歉,”Nicolas攥紧手掌,“我和公司解约后才搬过来。” 罗伊知道不该再雪上加霜。青年接过药片,犹犹豫豫,迟迟不肯下咽。 “又怎么?”罗伊双臂交叉,等着看对方还要如何挑剔。 “……会苦,加糖。”他言简意赅,将马克杯径直递给罗伊,“厨房有蜂蜜。” 罗伊无言以对看着那半杯清水,拿起杯子走出卧室。他出门前扫见依旧耷拉在门后的大泰迪熊,觉得这人的确不过十岁。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0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