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苏白那时还处在变声期,声线略显沙哑,却并不难听。 他照着事先写好的稿子,平淡无波地背了一通。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温渐渐升高。 他被阳光晒久了,眉宇间显现出几分不耐,语速明显快了点,姿态也渐渐变得散漫。 到了中后期,他嫌热,干脆抬手解开了校服领口的两粒纽扣。 一朵云飘过来,遮挡了大半阳光。 云层飘去,金灿灿的阳光,重新照耀到他身上。 顷刻间,站在队伍前面的人再次躁动起来。 原因无他,许苏白左侧脖颈隐约可见的文身,实在太招摇了! 许苏白对台下的骚乱漠不关心,只是跟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般,一股脑地吐出一串串激昂向上的文字。 末了,才彻底解放般,双手往裤兜里一揣,终于肯给乌泱泱的听众们一个眼神了。 他说:“希望未来三年里,大家可以心无旁骛,专注学习,考上理想大学。” 说完,许苏白迤迤然下台。 路过垃圾桶,他眼都不眨,十分顺手地从裤兜里掏出演讲稿,扔进了可回收垃圾桶里。 许苏白这一段新生代表发言,其实挺中规中矩的,奈何他本人异常受人关注。 哪怕他才说过“希望大家心无旁骛”,但不出一节课的时间,关于他的事就在校内传得沸沸扬扬。 云栖久恍惚了很久。 总觉得台上那个剃光头、文文身的个性少年,与她记忆中的,不是同一个人。 两人不过是名字相同,容貌相似罢了。 开学一周后,有一回,她在校外一家店里吃馄饨。 吃到一半,一抬头,就看到许苏白单手抄兜,走进了店里。 他的头发长了出来,冒出了一层青茬。 他要了一碗荠菜鲜肉馄饨,不加香菜不加葱。 随后,在她对面那张桌坐下,方向与她相对。 他忽然抬眼,眸光扫向她这一侧。 云栖久一慌,立马把头埋下去,装模作样地吃了口馄饨,耳朵像是被火燎着,烧得滚烫。 许苏白挪了下椅子,起身,朝她这边走来。 云栖久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他,捏紧了汤匙,猜测他要找她做什么。 很快,许苏白就绕开她,站在她身后的冰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了一支豆奶。 然后就大步流星地走回了原位。 云栖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伴随着些微的遗憾。 许苏白点的馄饨很快就送上来了。 云栖久碗里也只剩下四五颗小馄饨。 她慢吞吞地吃着,尽量拖延时间,还喝了不少的汤。 店外似乎有人起了争执,吵闹声隔着扇玻璃门,传了进来。 云栖久好奇地探头张望。 只见两拨人马在街上对骂,一个个人高马大的,身上文着各种夸张凶戾的文身,一看就是流氓地痞。 不过短短一两分钟,双方就扭打起来。 你一拳,我一腿,弄倒了不少停在街边的自行车。 有几个人被打出了血,触目惊心。 云栖久感到害怕,缩了缩脖子,没再看了。 而坐在她对面的许苏白,由始自终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般,淡定自若地吃着馄饨,完全不受影响。 他还打了通电话,跟人说: “你俩今晚过来一趟,我要看看,之前给你们布置的题,做得怎样了……你们要是错了两道以上,就等着被削吧。” 当时,云栖久只觉得那些人打架又凶又狠,从未想过许苏白会跟那群人有什么关联。 可过了不到两天,她就听闻—— 许苏白带了两个混社会的哥们儿去校外吃饭,不小心跟其他人吵起来,一群人打了个头破血流。 许苏白是当头儿的,所以没动手,只负责在旁边打电话叫人过来干架,说要削死对方。 后来,除了许苏白和那俩哥们儿,因为上头有人保着,所以没事。其他人都被警察带走了。 云栖久亲眼目睹了事件全程,听到他们在那弯曲事实,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许苏白曾帮过她一回,所以这一次,她忍不住帮许苏白解释。 但是,没有人相信她。 相反,他们还质问她: “你是许苏白的谁?你嘴里的料,能比许苏白他女朋友亲口说的还真?” 云栖久怔愣。 她从不知道,原来许苏白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倏然听到了一声走马灯似的哂笑。 一转身,触目就是一晃而过的蛇缠玫瑰文身。 直到最后,许苏白这事儿还是没能真相大白。 - “唉……”云栖久吐了口闷气,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替许苏白感到憋闷。 她下午还有课,去洗了把脸,把室友们叫醒,然后一群人纷纷出了宿舍,走去教室。 出乎意料的是,这节课,柳可妍坐在了她旁边。 云栖久跟她不太熟,所以没跟她搭话,柳可妍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干坐了一节课。 一下课,坐在云栖久另一边的徐娅,说要去趟洗手间,问她要不要一起。 云栖久回了个“好”,正要站起来,就被柳可妍叫住:“云栖久,我有话要跟你说。” 闻言,徐娅看了柳可妍一眼,又看向云栖久。 云栖久跟她对了个眼色。 徐娅便只身走了出去。 云栖久坐回原位,小脸挂着浅浅的笑意,“怎么了?” 柳可妍从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中,勾了一绺,绕在手指上,问:“昨天,你看到了多少。” 云栖久:“没多少。” “哦~”柳可妍冲她眨眨眼,“你没跟别人说我跟许苏白的事吧?” 云栖久嗫嚅着唇,刚要回答她。 她就一脸傲然,却又故作满不在乎地说:“算了,就算你说出去也没事,我跟许苏白嘛,就那关系。” 云栖久定定地看着柳可妍,没有说话,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 大脑蓦然闪过许苏白和她说过的话。 她嘲讽似的,轻轻勾了下唇。 不过须臾,她又换上了惯常的温软笑脸,轻轻“嗯”了一声,朗声说: “我知道,我听他说了,你是你,他是他,你们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关系。”
第7章 “你们说,谁冒充我翻船了…… 柳可妍显然没想到云栖久会这么说,直接愣在那儿,半信半疑道:“你听谁说的?” “许苏白啊,他亲口说的。” 云栖久实话实说,仿佛没看出柳可妍表情僵硬的脸,无辜懵懂地扑闪着一双大眼睛。 柳可妍可能是做贼心虚,说了句“我出去打个电话”,就起身从另一头走开了。 走时,她只带了部手机。 云栖久指着她放进桌斗里的包,娇嗓清脆:“可妍,你的包还在这里……” 柳可妍把手机贴到耳边,煞有介事地打电话,没有搭理她。 徐娅在上课铃打响前回到教室,刚落座,就见云栖久趴在课桌上,嘴里嘀嘀咕咕的: “她怎么能这样呢?太过分了……” 徐娅不解地问:“谁做什么了?连你脾气这么好的,都觉得过分。” 云栖久抬起埋在臂弯里的脸,水灵灵的杏眼瞧着徐娅,腮帮子鼓了鼓,没跟她说柳可妍和许苏白的那些事,只说: “徐娅,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毫无负担地对外散播谣言呢?” 徐娅摇摇头,“我不是那种人,我不懂。” “哦。”云栖久又趴了回去。 思忖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所听闻到的,关于许苏白的传言,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上课铃一打响,云栖久立马抖擞精神,正襟危坐。 讲台上,教授搞突袭,让学委上台点花名册。 柳可妍分花拂柳地从教室门口走上讲台,照着花名册念名字。 轮到云栖久时,她加了重音。 云栖久的神经突突一跳,大声回了个“到”。 一时间,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妙的预感—— 大学四年,柳可妍每次点花名册,可能都会对她特殊照顾。 柳可妍点完花名册,走下讲台。 她没坐回云栖久旁边,也没拿回自己的包,而是跟她室友坐在了一起。 徐娅感到奇怪,“她怎么坐到那边去了?” “谁知道呢?”云栖久用彩色笔在课本上画出重点,“她不坐这边,我们还多出一个空位放东西呢。” 云栖久说着,把放在左侧的水瓶,摆到了右边的桌面上。 徐娅狐疑地打量云栖久,“你这是在发脾气吗?” 云栖久画完重点,换了支水笔,在旁边的空白处做笔记,“没有。” 听到云栖久的回答,徐娅又盯了她几秒,问她:“柳可妍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能把你气成这样?” 云栖久抓笔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她暗恋许苏白那么多年,追逐了他那么多年,听了他那么那么多空穴来风的传言,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截了当地戳破了与他相关的谎言。 最恶心的是,企图散播谣言的人,还一点儿忏悔的意思都没有。 和她读高中时,遇到的那些人一样。 他们从不在乎自己乱传的八卦,会给当事人造成怎样的困扰。 他们只会口不择言地传播他们所臆想出来的东西,无需证据,不论真假。 “反正,”云栖久说,“我不喜欢她。” “行吧。”徐娅撩开散在肩上的长发,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摸了摸云栖久的头,“不喜欢就不喜欢,其实,我也没多喜欢她。” 云栖久侧首看她,“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不知道,”徐娅忍不住捏她软弹的小脸蛋,“可能是,我就好你这一口吧。” “什么?!”云栖久惊愕。 徐娅忍俊不禁:“逗你的,姐姐性取向可正常了!我只是说,我比较喜欢跟你这种软妹一起玩耍而已。” - 一节课下来,云栖久做笔记做得手都酸了。 徐娅捏了下她的肩膀,给她按摩,笑嘻嘻地说:“等我回去换身衣服,咱们就去外面吃好吃的。” “好呀。”云栖久飞快地收拾书包,背在背上。 徐娅昨天找着了一份勤工助学的助理工作,一时高兴,就说要请她吃饭来着。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宿舍。 推开门,她们宿舍空无一人。 睡4号床的那位室友,家离学校不远,是以她每逢周末都会回家。 而说要换专业的那位,已经彻底搬空了3号床,在离开前,她还分别在她们三人的桌上,放了一个苹果。 云栖久心间一暖,对着苹果拍了张照片,给那位旧室友发了条感谢留言。 就在这时,宿舍门发出“嘎吱”一声。 因为动静小,所以无人留意到。 下一秒,云栖久就听到了一声尖锐刺耳、直冲云霄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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