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岸把玉坠夺回来,想塞进衣服里,却光着身子,他紧了紧颈后的吊绳,那绳子由于佩戴多年,棕色都渐渐脱落,有些泛白。 “来,试坐一下。”姚辛平这回倒不数落儿子了,他拉开后车门,口袋里却冒出一串铃声。 姚岸基本只在电视里看到过那东西,一个三指宽的屏幕,姚辛平推着向前一滑,现出小而扁平的按键。 姚辛平把屏幕贴在耳边,和那头讲了几句正事,挂了往后一划拉,低头,发现儿子正一眨不眨地瞅着自己手里那玩意。 “玩吗?”他递到姚岸面前,“里头有游戏,贪吃蛇。” 姚岸撇开目光,颇有骨气道:“不玩。” 姚辛平不跟他计较,只说:“下次给你买一个。” 姚岸到底是个孩子,眼里精光一闪,还不等他欲盖弥彰地掩饰,姚辛平又说了:“但这阵子你得好好照顾弟弟。” 于绾侧着身子,乍一看像是在对着门自言自语。 “不跟我说再见?”她最后问。 门后的人正对着她,目光却落在灰蒙蒙的门窗上,里头伏着一只枯僵的昆虫死尸,与木屑无异。 姚见颀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于绾笑了笑,她已经很满意了。 姚奶奶一人提着两袋新摘的菜,往后呵了几声,姚爷爷抱着一大桶埋在沙子里的土鸡蛋,哼哧哧地跑上前:“老太婆就知道催催催,车还没走呢!” “妈,我们是去工作,吃不了那么多。”姚辛平赶忙帮着接过来,“你们留着自己吃。” 姚奶奶懒得废话,指挥儿子和老伴把菜放在后备箱里:“别压坏了”“这个三天内就要吃完,不然会长虫”…… 末了,她拍拍手掌,放心道:“现在可以了,走吧。” 车前盖倒映出残阳过后烫金色的天空,在车轮的倒退和旋转中,天色流走变幻。 姚辛平摇下窗子,把姚岸喊了过来。 “听爷爷奶奶的话。”他说。 姚岸点了点头,别扭道:“注意安全。” “知道。”姚辛平继续说,“要记得照看弟……” “你别啰嗦啦。”于绾打断了他,笑眼看向姚岸,“孩子心里都明白。” 姚辛平听了,果然没再多讲,只捏了捏姚岸的肩头,跟父母又道了再见,最后伸长脑袋喊:“见颀,叔叔和妈妈先走了!” 姚见颀站在门框中,瞳孔迎着日光,有些涣散,他距离众人有些远,也许望着他们,也许没有。 轿车蜿蜒而下,卷走一地烟尘,小小的村落登时静了下来,像从前任何一次黄昏,又迥异于任何一次黄昏。 一个人头从坡上冒出来,接着是荧光红的T恤,大裤衩,旧凉鞋。 “叔就走啦?”康子跑到了姚岸身边。 “是啊。”姚岸面朝大路,踢了块小石子。 康子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在姚岸耳边道:“你后妈还挺好看。” “……”姚岸话不多说,一记飞毛腿扫过去,被早有准备的康子给躲了。 “对了,人呢人呢?”康子搭着姚岸,四处兜头看望,目光忽然一顿,半晌,愣愣道,“你爸是给你带了弟弟还是妹妹啊?” 姚岸呛了一下,飞快地望向门边,只见到一片曳起的白色衣角。
第3章 奥特曼拖鞋 床上多了几捆年月不详的衣物,都是孩童式样,缀着四时花鸟画的木衣柜门大敞着,叮叮咚咚不停。 “咦?”姚奶奶阖上半边柜门,不死心地在衣服里翻翻找找,念叨着,“我明明记得在这啊。” 姚岸瞅了瞅自己床上的一片狼藉,把康子刚捎来的作文本放在席子下,暗自咋舌。 “奶奶,找什么呢?” “你小时候穿的拖鞋啊,不都和衣服放在一起吗,难不成扔了?”姚奶奶用手帕擦了擦汗,塞进裤兜里,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挖掘。 “哎哎,你别找了,我来。”姚岸把她拉到一边,自己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在床底下摸摸索索,还真给他找着了。 “你看,这不在这嘛。”姚奶奶喜道。 蓝色的小拖鞋面上画着个奥特曼人头,有些灰扑扑的,姚岸跑到外头用水管冲了冲,湿哒哒地拎了回来。 “鞋找着了,人呢?”姚岸四处望了望。 另一扇柜门“吱哑——”阖上,姚见颀怀里捧着个黑色的包,静静地站在柜旁。 姚奶奶揽着他的肩,把他带向外头:“把包放下,咱们去洗澡啊。” 姚见颀被她带着往前动了两脚,忽然从他手下跑开,紧贴着床根。 姚奶奶不明所以,又要去牵他,姚见颀立刻别开头,往床和墙的夹角里躲,白色上衣蹭到墙上,转瞬沾满了红泥。 “哎,这孩子!”姚奶奶插着腰叹道,这要是姚岸,她早提着耳朵扔澡盆里去了。 “我带他去吧。”姚岸赶紧走上前,冲奶奶使了个眼色。 姚奶奶不放心地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瞧另一个,到底没辙,一拍手,干脆走了出去。 姚见颀还在角落,仍是那副规避的姿态,他低头搂着包,双肩轻轻下垂。 姚岸朝他走了两步,他本能地缩了缩,抬目看向姚岸。 “去洗澡。”姚岸两只手指勾着拖鞋,晃了晃。 姚见颀依旧没动静。
“你自己洗,我就带你去,行吧?”姚岸又举了举双手以示诚恳。 他后退着转过身,走没几步,又回头往姚见颀那看了眼,道:“来啊。” 姚见颀呆滞几秒,放下了包。 厕所在屋子的最西面,临着一个小小的坡崖,一路黢黑,只听得脚步一慢一快,一个走一步另一个得走两步,最后,一步的磨蹭了一会儿,再抬腿时,将一步分成了小半步。 姚岸摸向墙壁,将吊着灯绳的小玻璃瓶一拉,炽黄的钨丝灯泡亮了起来,像在原野上燃起了一簇火把。 “下面这个是热水。”姚岸拧了拧一个开关,“上面这个是冷水,你要是觉得热,就稍微转一下,我平常都转这么多。” 他看了看姚见颀,估摸对方应该是听进去了,又继续道:“墙上的架子你够不着,衣服就放椅子上好了,别打湿了。” 交待完这些,他把莲蓬头取下来挂在低处,又拉了拉布帘,退到门外:“有事就喊我,大点声。” 姚见颀站在里头,要把门阖上,却被一只手不费力地拦住了。 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手的主人。 “你……”姚岸露出半边脸,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知道我叫什么吧?” 凉风扫过,四野无声。 姚岸汗滴滑落,只得说:“我叫姚……” 他顿了顿。 姚见颀的眼睛被厚密扑簌的睫毛遮盖,极其轻微的向他点了一下头,似乎。 门被阖上,铁条钻入锁鞘,颇有些费力,再是衣物搁下的声音。 忘了说别关那么紧,门锁有些锈,姚岸心想。 他插着兜,趿拉着往屋里走,故意用鞋底磨着地板,要磨出个洞似的。 “啊呀,烦死了。” 姚岸踹了一下墙,又跑了回去,大咧咧地坐在了门口不远处的石阶上。 蛙声渐起,蝉鸣又生,他枕在水缸边缘,把整只手臂伸进沁凉的水里,搅起圈圈涟漪,仍是触不到底。 爷爷踱过来,脚尖磕了磕姚岸的腿:“那孩子在厕所?” 姚岸直起身子,点头道:“是啊。” “你奶奶说他不肯洗澡,让我来哄哄。”姚爷爷颇感欣慰,“你还是懂点事的嘛。” 姚岸哧笑一声,自夸道:“你孙子可有能耐了好吗。” 姚爷爷不置可否地摸了摸胡子,见没什么问题了,便又踱回去向姚奶奶复命。 人一走,姚岸又歪躺了下来,时不时拨一下缸面的水,星子一般洒在脸上。 他琢磨着改日要钓一条大草鱼来,放缸里养着。 想着想着,姚岸几乎要睡过去,脑袋在缸缘一歪,又醒了过来。 不对劲啊。 姚岸偏头看了看边边角角都漏着光的门缝,诧怪道:“这都洗多久了?” 下午时分姚见颀躺在地上苍白无色的脸在脑海中一闪,姚岸猛地站起,火燎似的蹿到了门口。 “喂!”他大喊。 里面没有回应。 “姚见颀,你听见了吗?”姚岸往门上重重捶了两下,“姚见颀姚见颀见……” 门“咔哒”一声,从里打开了。 姚见颀趾头蜷在那双奥特曼拖鞋里,捧着半湿的毛巾和衣物,两颊被水汽蒸腾出了一层绯红,眉眼湿漉,竟比之前要多了些许生气。 他矮姚岸一个半头,平静地仰视着姚岸。 “……嗨,洗那么久,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姚岸低头看着他,脸上捎带了点不自知的无奈笑意。
第4章 青灰色的螃蟹 姚见颀就这样住了下来。 晚上和姚岸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共同一把摇头电扇。 姚见颀那张床曾经是姚爷爷姚奶奶的婚床,复古的木制的镂空斜纹,有脚踏,蚊帐,还挂着一纸黄底红字的符咒。 相比之下,姚岸简直是幕天席地了,一床垫被并凉席,蚊帐无,枕头无,活似一个长了腿的地铺。 姚岸睡了近12年,过去和现在都没觉得有什么,枕头是他嫌高不要的,蚊帐是乡下蚊子跟他惯熟,不好他这一口,不像姚见颀,就撩起帘帐睡了一晚,另天脖子到四肢就长了不知多少个蚊子包,在白晃晃的皮肉上红得显眼。 家里的药早过期了,姚奶奶打发姚岸去颜怀恩家拿了一盒清凉膏,又去小卖部买了瓶驱蚊水。 姚奶奶伸指在盒里剜了一把,没多想便提起姚见颀的胳膊,结果药还没搽呢,那胳膊就跟小蛇似的飞快从她掌里逡走了。 姚见颀攥着自己的手腕,在一旁闷声不响。 “你让他自己涂吧。”姚岸把塑料袋套上垃圾桶,瞅着他们那边道。 姚奶奶难免有些无奈,但也没太见怪,反正不是头一遭了,这孩子贼拉不乐意让人碰。 她把膏药揩在盒边,在衣上擦了擦手指,嘱咐了几句便走开了。 姚岸鼓足气往垃圾袋里吹了一口,吹服帖了,这才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瞧着还一动不动的姚见颀:“涂啊,再不涂我可上手了啊。” 秒针转了一格后,姚见颀抹了清凉膏,涂在了在自己的手臂上。 姚岸撑着下巴打量起这一个个蚊子包,一开始还觉得挺稀奇,打量着打量着,目光就有了些变化。 他凑近姚见颀的左手,后者猝不及防,差点把黏糊糊的指头戳他眼睛里,于是连忙缩了回去。 “你、你那块儿……”姚岸讶异道,“是我弄的啊?” 他指着姚见颀虎口处,那里有一道破了皮的红痕,似乎还结了淡痂。 是他第一天在姚见颀手上掐的。 他掐那么重? 别吧。 姚岸心中恻恻,心想这肉得是有多嫩啊万一留疤了他不是罪过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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