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段小插曲，进到程非池家里的叶钦很乖，坐在沙发上抬头挺胸，双手置于膝上，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事实上程非池的妈妈程欣浑身上下确实透露着人民教师的气质，微笑都充满浑然天成的距离感，递茶过来的时候，叶钦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打翻。
程非池在厨房，叶钦边用余光张望盼着他快点来，边心不在焉地跟程欣聊天。
“不知道你要来，家里连水果都没准备。”
“不用不用，我喜欢白开水。”
“今晚家里吃水饺，你喜欢面食吗？”
“喜欢的，我什么都吃。”
“令尊令堂知道你留在我们家吃饭吗？打电话报个平安，别让他们担心。”
叶钦这才想起来，赶紧掏手机打个电话。罗秋绫听说他在程非池家挺高兴，再三叮嘱他注意礼貌，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挂电话再次对上程欣和蔼的脸，叶钦有种被看穿的心虚，手掌搓了搓膝盖，向厨房方向看，好像下一秒就要站起来过去帮忙。
被程欣一句话拦下了。
“你们的事，我听小池说了。”话锋一转，气氛也跟着发生变化，程欣笑着看叶钦，眼神却很平淡，“你放心，犯浑的是他，该他承担的责任他跑不掉，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跟阿姨说，别委屈了自己。”
吃完饺子，程非池送叶钦回家，叶钦说要消食不坐车，两人在路边并肩而行。
走了好一段，叶钦反常地一声不吭，程非池主动道：“我妈对你说什么了？”
叶钦摇头：“没说什么啊。”
又走了一段，叶钦憋不住了，低头看脚尖，故作不经意地问：“你……你怎么跟你妈说的啊？”
“说什么？”
“就我们……我们俩的事。”
程非池目视前方：“实话实说。”
叶钦不信：“你骗人。”
要是实话实说，怎么会挨巴掌？
程非池侧头看叶钦，看了一会儿，扯开嘴角。
这是他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头顶的路灯将他的文面容勾勒得更加深邃迷人。
叶钦看得呆住，回过神来又恼自己不争气，哼了一声快步往前走，与程非池拉开足有五米距离。
快走到家门口，气消了一点，才放慢脚步，边走边踩地上影子。
一脚踩在程非池的影子上，正沾沾自喜偷着乐，程非池突然说话了：“我妈不会为难你，你不用害怕。”
叶钦刚想说我不怕啊有什么好怕的，程非池接着道：“我被打也不是因为你，她最恨alpha不负责任。”
叶钦没太听懂：“为什么啊？”
程非池看着前方住宅区的万家灯火：“因为我就是某个alpha不负责任的产物。”
那天之后，叶钦持续乖了好一阵子。
乖乖地让程非池接送，乖乖给他用体温焐早餐。
连周封都察觉到他近来过分安静了，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在跟隔壁班学霸处对象。
叶钦把他的脑袋按在桌上让他闭嘴，扭头向前桌廖逸方虚心讨教：“班长，那种受过创伤的……尤其是来自父母的伤害的人，最需要什么啊？”
廖逸方家庭美满，没有实战经验，仅仅凭书上看到的一点心理知识，总结说：“需要爱吧，给他足够的爱，让他对世界重燃希望。”
叶钦懵懂地眨眼睛：“爱？怎么给他爱？”
周封艰难抬头：“爱、爱是做出来的。”
被叶钦一巴掌扇倒在地。
第二天，叶钦开始做了。
寒假在即，班上的Omega们不约而同地开始织围巾，课件三五成群扎堆围坐，讨论编织技巧，顺便咬耳朵说悄悄话。
你喜欢隔壁班的那谁谁不？那谁谁皮肤黑你用大红色？哎呀你织的花色真好看你家那谁肯定喜欢……
切，娘O唧唧的。
叶钦不屑跟他们凑做一堆，买了一沓星星纸，一个玻璃罐，开始叠星星。
边叠边想，程非池的爹妈怎么回事啊，这么好的儿子不知道心疼，一个丢一个打，他要是托生在罗秋绫肚子里，叶锦祥肯定逢人就夸，做梦都能笑醒。
这么一对比，叶钦就觉得程非池怪可怜的，同情心发作，所以最近特别安生，绞尽脑汁想给他点爱，让他重燃对世界的希望。
至少多笑一笑，不要总板着脸，都不帅了。
本来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罗秋绫见两个小孩相处得好，也十分欣慰，三番五次邀请程非池来家里坐坐。
有次在叶钦的要求下，程非池拿出擀皮包饺子的绝活，把罗秋绫和叶锦祥哄得服服帖帖，要不是年龄不够，大概这会儿已经押着他们俩去领证了。
叶钦也跟着傻乐一阵子，直到从罗秋绫口中听到让他休学一年的话。
“我不休学！”叶钦腾地站了起来。
罗秋绫料到他会有情绪，安抚道：“休学不是辍学，等孩子生下来了，还可以……”
“生孩子就不能上学了？”叶钦不顾满桌子人，指着程非池大声道，“凭什么他不用休学，你们瞧不起我？”
罗秋绫还欲再说什么，叶钦已经扭头跑出去了。
到外面又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跑，干脆蹲在门口生闷气。
程非池很快追出来，在他身边站定。
新时代的Omega不容被人俯视，叶钦忙站起来，昂着下巴瞪他。
程非池纹丝不动，站着给他瞪。
叶钦瞪了一会儿眼酸，恶人先告状：“你看我干吗？”
程非池就不看他了，低头摆弄什么东西。
是两只长条气球，两边扯一扯，吹鼓，打结，在手中随便盘弄几下，就变成一个脸盆那么大的棒棒糖。
叶钦“勉为其难”地接过来，梗着脖子望天，高傲得连“谢谢”都不说。
哼，勾引Omega的小把戏，臭alpha坏得很！
“脸脏了。”程非池说。
叶钦一秒破功，慌忙抬手擦脸。
“不是这里。”程非池上前一步，抬手捏叶钦的下巴，另一只手揩去嘴角沾着的油渍。
指腹刮过嘴唇，热麻酥氧，叶钦猛一哆嗦，下意识后退。
程非池不让他退，跟着向前一步，胳膊虚虚圈着他的腰身。
“叔叔阿姨也是为你好，”终是来当说客的，程非池劝道，“怀孕对Omega来说是件大事，容不得一点差错。”
叶钦垂眼：“我知道。”
“休学一年不会影响今后的升学。”
“我知道。”
“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知道”。
他最讨厌因为Omega身份被人区别对待。
可他知道自己抗争不过命运，自打分化为Omega，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他的人生将按部就班，一眼就能望到头。
程非池还在劝，叶钦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机械地回答“我知道”。
他茫然地想，休学一年意味着他重返校园时程非池都上大学了，到时候两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了，估计想见面都难，再过几年……
没等琢磨出结果，下巴猛然被抬高，叶钦的视线被迫对上程非池的眼睛，小小地倒吸一口气。
糟糕，程非池好像生气了。
叶钦察觉到alpha信息素在短短几秒内变得浓厚，犹如平地卷起的飓风，将他重重包围。
不就走了个神吗？这年头的alpha怎么这么小气啊？叶钦在心中叫苦。
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程非池的脸在眼前放大，两片干燥温热的唇，裹挟着alpha充满压迫感的信息素，落了下来。
说出去应该没人信，孩子都有了，这是他们俩的第一个吻。
从头至尾，叶钦都仿佛飘在云端，双脚踩在软绒绒的棉花上，唯一的实感，便是贴着他的皮肤很暖，很温柔。
似乎是知道不该在此时此刻失控，alpha信息素也逐渐收敛，变得如泉水般清润无害，让叶钦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
待到收拢神智，叶钦才发现自己的呼吸很急，趴在程非池的肩上使不出一点力气，想从他怀里出来都不能够。
没等他再次理论结合实际引申出作为Omega的身不由己并对此摇头叹息，同样趴在他肩窝，弯腰紧紧抱着他的程非池说话了。
“不……你不知道。”
叶钦微微睁大眼睛。
程非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可不知是不是错觉，叶钦竟从里面听出了些许无奈，还有一点点……委屈？
第9章
叶钦晕乎乎地跟着程非池回到屋里。
家长们许是商量过了，罗秋绫作为代表总结发言：“还想上学的话就再上一学期吧，把高二念完。有小池在学校里照顾你，我们还是挺放心的。”
叶锦祥唱红脸，补充道：“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们，一旦两者发生冲突，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必须无条件服从安排，不准任性。”
叶钦还没缓过神来，稀里糊涂地应了。
能出什么意外？跟这家伙扯上关系就是最大的意外了好吗。
两周之后，期末考试结束，寒假拉开序幕。
假期对于叶钦来说就是吃睡玩，如今特殊情况更要多休息，于是叶钦理所当然地把一天中三分之二以上的时间分配在床上，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
“阿钦你这不行啊。”年前的某一天，周封约叶钦出去玩再度遭拒，在电话里忽悠道，“天越是冷越是应该出来活动活动，呼吸新鲜空气有利于身心健康。”
叶钦嗤之以鼻，吃完午饭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晃腿，看着太阳渐渐消失在漫天黑云中，听着外面猎猎的风声，冷不丁产生了出门的想法。
手机上程非池最后一条短信回复来自两个小时前：【好好吃饭，今天忙，晚点来看你】
叶钦撇撇嘴，切，谁要你骑破自行车穿越大半个首都来看我。
放下手机，看着外头山雨欲来的天气，又开始坐立不安。
十分钟后，叶钦穿戴整齐下楼，边在玄关的柜子里找伞边扯着嗓子喊：“妈，我出去一下。”
罗秋绫闻声从房间里出来：“去哪儿？外面快下雨了。”
“出去玩儿。”叶钦随便应付一句，扭头问，“咱们家还有多余的伞吗？”
两把伞，手上撑一把怀里抱一把，叶钦出门了。
叶家的司机跟叶锦祥去公司了，叶钦打了辆车，循着印象报了程非池打工的地址。
到地方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只好下车步行。
雨已经下了一阵，地上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积水，一个不留神把鞋子碰脏了，叶钦气得跳脚，嘴里絮絮叨叨地埋怨程非池打工也不找个正经地方。
其实地方没啥不正经的，就是路窄了点，脏了点。
这里是饭店一条街，叶钦走的刚好是后门，路上堆积着不少厨余杂货，雨水非但没有冲刷作用，反而将难闻的气味蒸腾得更浓烈。
叶钦走到一半就不行了，靠在墙边捂嘴要吐。
前两天产检时还跟医生嘚瑟没有孕吐反应，这么快就啪啪打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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