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风已经在体育馆等了快半个小时。
他坐在观众席下方的塑料长椅上，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一只手肘抵在膝盖上，整个人没精打采的，显得有些疲惫。
他看起来非常无聊，一下下摁着手机的锁屏键，盯着息屏再亮屏后，屏幕自动变换的不同的壁纸。洗完澡还有些半湿的头发散乱在垂在额头前，微微遮住卷翘的眼睫。
猫、狗、豹子、不规则几何、巴黎建筑、还有寺庙……
本来想看看什么时候壁纸才会重新轮到第一张，打发打发时间，结果越看心里越恼火。
凌客怎么还没来，不就去校门口买个饭吗，至于磨蹭这么长时间吗，是不是故意让他等着玩呢？
席风不耐烦地抓了抓发丝，把手机砰地一声扔在了旁边椅子上，想起凌客那张永远镇定自若的脸，再加上胃里时不时的不适感，让他顿时无比烦躁起来。
靠！
“等人呢？”正心烦意乱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席风拧着眉回头一看，他们篮球队队长孙一平就站在后方，球服还没换，正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他。
“我等个屁！”席风非常不爽地吼了一声。
“哎你吃枪药了你。”孙一平笑出了声，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把他手机从椅子里捡起来，顺势往他怀里一丢，一屁股坐下了，玩笑道，“怎么了，女朋友跟人跑了？”
席风闻言猛地扭过头，像只怒火中烧的豹子一样瞪着他，那眼神的凶残程度让孙一平毫不犹豫地相信席风下一秒就能给他生吞活剥了。
这小子今儿又生什么气？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好吧我错了。”果然，下一秒孙一平立刻挪远了一米，怂怂地说，“我收回刚才的胡言乱语。”
末了，又偷偷补了一句：“反正你丫从来都没处过女朋友。”
不知道还以为你丫是个基佬呢！
后面这句他及时住了嘴，在心里放肆地喊了出来。
席风冷冷地哼了一声，抱着双臂往后靠在椅背上，盯着前方远处的颁奖台，也不说话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凌客。
凌客最近挺奇怪的。
倒也说不明白是哪里奇怪，眼神啊语气都和原来一样，但他就是莫名感到一丝不适应。
席风的目光慢慢地垂了下来，从颁奖台一路移到了自己的鞋尖上，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他脑袋很乱，心里事情很多的时候就会这样，喜欢盯着某一处发呆，过一会儿再换另一处盯着继续愣神。
体育馆里非常的安静，刚才训练的队员全部都跑去吃午饭了，一楼里空空荡荡的，阳光从观众席的旁侧挤出一道细细的光线，在那其中，甚至能看清空气中飘荡着微小的浮尘。
席风发着呆，沉静的半张脸隐入了看台下的阴影中。
他其实长着一张非常吸引人的脸，属于在人群中能被第一眼挑中的那种类型，凌客以前说过，他深邃的双眼和高挺的鼻梁最能在第一时间抓住别人的视线，给人留下分外清晰美好的印象，俊美得让人很难舍得移开目光。
他陷入沉思的时候，漆黑的眼睫低垂，眼尾却是上挑着的。
凌客最近总是很忙的样子，主动和他说话的时候也很少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其实席风还是很喜欢沉默寡言的凌客的，那样的凌客很乖，会让他舍不得发脾气。
席风不喜欢被束缚着，被时刻关注着，那样他会觉得非常不舒服和窒息。况且他和凌客并没有确定什么关系，相处情况连班级里早恋的情侣的那种程度都不算。
在他看来，他和凌客两个人呢，就是青春期少年各取所需而已。凌客喜欢对他好，而他喜欢使唤凌客，所以两个人一拍即合，就是这么简单。
他根本没办法想象他和凌客两个人像情侣那样每天甜甜蜜蜜，理所应当地接吻或牵手。
他和凌客好像并不适合被绑定成这样的关系，但这种说法也很奇怪，因为他们明明也经常接吻拥抱，睡在一起，甚至还很亲密地互相为对方解决问题。
为什么呢？
他倒是不排斥这些，有时候凌客躺在他身边，两个人相拥醒来这些场景，甚至会让他感到很安心。
凌客喜欢他这一点，席风其实是非常清楚的，但他并不想做出什么表态，来给凌客数年来的喜欢做一个结果。
他觉得自己并不喜欢凌客这个人，但是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过来，他却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如果他出言拒绝了凌客，那么凌客会伤心，他也会不适应，与其得到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还不如先享受拥有凌客的这个过程，一切都等以后再说。
凌客这个人挺好的，干什么都不争不抢的，包括对他的这份感情，永远那么软弱。
如果凌客知道他和韩净飞的事情，还会不会那么一脸镇定呢？
不知道。
席风用舌尖抵着腮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凌客最近那么沉默，会不会看出他和韩净飞的端倪了？
如果是，那么凌客会生气吗？
应该不会吧，他那么能忍的一个人，多少年了都是这样。
毕竟那可是从小坚持不懈地跟着他、永远对他逆来顺受的凌客啊。
这么多年来，席风早已经看透了——如果他一脚踢开了凌客，那么两个人之间的最终结果，一定会是凌客先示弱滚回他身边的。
无论他做了什么，凌客总是会站在他的身后，温柔地包含接纳他的所有，不论优点缺点。
他的凌客，十年如一日，都是这么过来的。
孙一平看他一直默不作声，还真以为他碰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心想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怒无常。但是作为一个平易近人体贴细心的队长，他认为，即便席风这个小兔崽子曾经多么混蛋，他也不能放任自己的队员这么沮丧下去。
席风正沉思着，肩膀上忽然就搭上了一条结实的手臂，紧接着整个人都被用力搂了过去。
“干什么？”席风试着挣了一下，没能挣脱这个"哥俩好"的诡异姿势。
在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太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的。
孙一平放松地搭下膀子，把手臂所有重量都压在了席风的肩膀上，懒洋洋地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在这儿等谁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席风淡淡地撇了他一眼，一使劲把他的手臂甩了下去。
孙一平啧了一声。
“心情不好啊？还没吃饭呢吧？”他问。
说起饭这个事情，席风立马又想起了凌客，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快四十分钟了，现在他连凌客的一通电话都没接到，于是心情继续变得很糟糕。
这点消极小情绪瞒不过孙一平的双眼，他登时心里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据他在篮球队摸爬滚打两年的经验，队员们的这种表现情况一般来说，要么就是被女朋友甩了，要么就是分手了。
况且这小子有什么事一般也不和队员们说。
不会真偷偷有了个女朋友吧！
孙一平内心非常震惊，但转念一想，这小子之前看起来也不像处过对象啊？
就算偷摸搞对象了，席风这狗脾气，被甩也是活该，就这么动不动就生气，喜怒无常的，谁能一直忍下去啊？
就连队长孙一平这么好的脾气一个月也总有那么三十天想把他做成腊肉挂到体育馆天花板中央当吉祥物。
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篮球队长，还是不能把私人情绪带到明面上来的，他必须要及时排解队员们的消极情绪，每天都要有一个好的精气神。
于是，他再次一把搭住席风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人从长椅里薅起来：“走走走，哥带你吃顿饭去，吃完心情就好了。"
“喂！”席风被他夹在胳膊下，非常不情愿地反抗了一下。
但转念一想，凌客磨蹭这么久还没来，让他居然等了这么长时间，他干嘛还好脾气好性格地在这儿继续等着？
不划算。
☆、第三章
第三章
下午一点整。
当凌客满头大汗带着打包好的蛋包饭和热柠檬水狂奔到体育馆的时候，并没有在一楼大厅看到席风的身影。
凌客喘匀了气，四下望了一圈，顺着西侧观众席下方的后门，去了运动员更衣室。
他敲了敲门，然后拧开锁，慢腾腾地走进去了。
更衣室里说不上是一股什么味儿，运动员一般打完比赛或者洗完澡都混在这里，汗味和沐浴乳的香味混杂在一起，香和臭的界限都不太分明。
几大排柜子在第一秒闯入凌客的眼帘，屋里好像没几个人，只有后面不时传来几声笑骂，最前面的两排大柜子之间的黑色长皮凳上就坐着两个男生，拿着手机，低着头不知道在打什么游戏，手速挺快的，屏幕上炮火连天。
虽然在人家游戏正打得酣畅的时候打扰不太道德，但凌客还是冲着一个男生走近，压低声音：“请问，那个你知道篮球队的席风在哪儿吗？”
男生虽然看起来焦头烂额的，但还是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不好意思，我是足球队的。”
“哦，好，谢谢。”凌客点了点头。
他得趁着蛋包饭还热乎的时候赶紧把席风找出来，不然饭凉了再热，对胃也很不好。
他又越过一个大柜子继续往里走，还没等看到下一个问询对象，忽然就被人在身后啪的一声摁住了肩膀。
他心下一沉，几乎条件反射似的猛地回身，抬手就去抓那人搁在他肩上的手腕，转身一压一拧。
“嚯！”一声下意识的由衷赞叹迎面而来。
凌客手上没松劲儿，抬头定睛一看，对方是个高个儿的男生，他并不认识。
他眯了眯眼。
“等等等等！！你先松手啊！”对方可能是回过劲儿来了，原本惊叹的表情在这几秒已经不见踪影。
凌客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立马松了手，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生，“……你是？”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男生边倒吸气边活动着手腕，帅气的脸庞有些扭曲，小声嘟囔道，“不是，你看着挺瘦的，这手劲儿还挺大的。”
“抱歉。”凌客有些歉意地解释，“别人在后面碰我的时候，我反应会比较大。”
“啊？”男生像是没听懂似的。
凌客沉默地审视着他，男生看起来刚洗过澡，全身就穿着白背心和大裤衩，脑袋上搭着一条毛巾，细小的水珠顺着发丝滴落。
挺……不羁的。
“你还挺厉害的嘛。”男生冲他笑了笑，一双眼睛弯出一个月牙，还是个娃娃脸，乍一看和他高大的身材有些不符，“我头一回见着你这样的，反应这么快，像个……像……”
男生想了半天，才得出个结果：“像个杀手一样，还是常年卧底的那种。”
凌客没忍住笑了笑，这人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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