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做爱。”陆千煦的语气里全无轻佻暧昧之意,像某种庄重的誓言。 于尽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他们在做爱。 做爱,这个词,可真好。 ———— 第二天一早于尽就开始收东西,陆千煦跟在他后头进进出出,也不说话,可怜兮兮的,一瞄到机会就凑过去抱他。 赶到高铁站时时间已经很紧,连话都说不了几句于尽就要进站。而陆千煦这才后知后觉地担忧:“有没有不舒服?痛不痛?等会儿要坐好几个小时会不会难受?” 本来还只有一点不适感的于尽被他一说,后面的感觉一下子就被放大起来。 “不准说了。”他们正站在安检的队伍里,前前后后都是人,于尽一心虚起来就觉得旁边的人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队伍头前进得很快,最后于尽连一句“我走了”都没说出口,太难了。 陆千煦站在后面看着他一个人进去,恨不得自己现在就买张票跟着他一块儿走。 等到于尽坐上车,却发现车上信号特别不好,一条微信也要好半天才发得出去。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发短信,一来一回,于尽一转头就看见了车窗上映照出自己的脸,笑得很傻。 学校一放假,孙韵芳也可以得一段时间清闲。以前寒暑假她还会另找点工期短的活干,最近几年便闲了下来。以前总是想着要供于尽上大学,现在于尽终于快要上完大学了。 自己究竟算不算一个好妈妈呢,应该也算吧。 孙韵芳坐在车站等于尽出来,看见他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半年未见的儿子好像又长高了。 于尽一回家是没有太多自己的时间的,孙韵芳会拉着他出门,今天逛街,明天看电影,后天染头发。 孙韵芳其实不习惯去电影院里看电影,但她想年轻人总该喜欢。年纪越是大,她越是生出许多从前不曾考虑的问题。以前她只需要咬着牙维持生活,想办法挣钱,让孩子上大学。等到他真正上了大学了,却不知道再奔着点什么了。她开始频繁地想起于尽小时候,想那些他们母子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好像都隔得很远了。 染头发也不是赶什么潮流,她去把白发染黑。于尽就坐在她旁边,跟她说几句话。 理发店的老板一直夸于尽是个好儿子,还愿意陪妈妈出来染头发,也不见不耐烦。孙韵芳一听,笑得更加开心了。 “圆圆,明天跟妈妈一起去看看杨老师吧。”走在回家的路上,孙韵芳像是斟酌了很久才开口。她知道于尽从小就和杨峰明亲近,她怕他难过。 于尽短促地弯了弯嘴角,“好啊。” 晚上于尽又失眠了,然后是熟悉的久违的低落。 自从那天药盒空了他就没再回宿舍拿药,他以为自己就要好了。现在看来不过是假象。 南方没有暖气,手机在冷空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好像又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所有与外界的联系都被斩断。 他只能靠着所有记忆攀住悬崖的尖端,让自己不要掉下去。他想陆千煦的笑,想和他一起说过的话,想他们的相遇,想他们在车站的离别。但是总是会有空隙,在这些空隙里,一个声音一遍遍告诉他,你永远也好不了了。 就像现在一样,你永远也好不了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点,冬天总是这样雾蒙蒙地阴着,太阳没落下去,但也不出来。 孙韵芳一直在拍他的门,“圆圆,醒了吗?饿不饿?中午了,先起来吃饭吧。” 醒了。不饿。不想起来。 于尽在心里这样回答,但他一个字也不想说。他睁着眼望向天花板,房间里静得听不见呼吸。 孙韵芳一开始当他睡懒觉没醒,就没再叫他。但时间越来越晚,任她怎么喊,也没有半点声音回应她,她打他的手机也关机了。 她开始有点慌,担心他在房间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把阳台上的杂物搬开,从阳台一侧可以从窗户里看见于尽的房间,好在窗帘没有拉上。于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孙韵芳声音有些惊恐,大声地喊他:“圆圆,圆圆!” 于尽听见了,然后转过头,直直对上窗外孙韵芳的目光。 他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空白的,冰冷的,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孙韵芳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声音悲切:“圆圆,你怎么了?你告诉妈妈,你开开门好不好?” 可是任她再怎么叫,他也再没有过反应。 陆千煦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一天一夜都联系不上人让他冷静不了,好在之前有记下于尽家里的地址,下午他买了张机票就过来了。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眼中仍有没来得及掩饰的焦急。 “阿姨你好,我是于尽的朋友。”陆千煦朝里望去,想要寻找那道身影,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孙韵芳就已经转身进了屋,站在于尽的门前恳求:“圆圆,你朋友来了,你开开门好不好?” 陆千煦一听这个话,立刻冲到了门口,庆幸自己过来了,又担心门里的情况。“小鱼,是我,陆千煦,你开开门好不好?” 见里面没反应,陆千煦立刻就要撞门,也不管旁边的孙韵芳,自己就开始动手。 他踹门的时候连着整个房子好像都在震,门开的瞬间他心里闪过许多不好的画面,但幸好,他的小鱼还好好的坐在床边,就望着门口,无声地哭。 孙韵芳扑进去抱着他开始嚎啕大哭,陆千煦靠着门气喘吁吁地望过去。他的小鱼哭得嘴唇都在颤抖,小脸一片苍白,大睁着眼望着他,可怜脆弱得叫他心疼。 孙韵芳起身给他披上被子,抹了把眼泪,什么也没问,“饿了吧,妈先去给你做饭。” 她一走,顾不得门关不上,陆千煦立刻过去抱住于尽,把他往自己胸口按,像是劫后余生般感叹:“我想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于尽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们一直紧拥着对方,好像这样还不够,又好像一个拥抱就已经满足了。 等到一切都平复下来,于尽哑着声音开口:“胡远,说的那个心理医生……” 陆千煦亲了亲他沾着泪水的脸,“好,我去联系。” 饭桌上孙韵芳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于尽的件件事情都刨根问底,她只是不停地给他夹菜,刻意地笑,像一位不熟练的母亲。 晚上陆千煦和于尽一起睡,门关不上,他们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地讲话,悄悄地接吻,像青春期躲着家长谈恋爱的少年们一样。 第二天一早陆千煦是被陆勋的电话叫醒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要他今天回去吃晚饭。陆勋虽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还是在他面前说话十分有分量的一个,他不好拒绝。况且只有两天就要过年了,他昨天走得急也什么东西都没带,不可能在这里长待。 他在手机上订了中午回去的机票,三个人沉默地吃早餐,孙韵芳偶尔跟陆千煦寒暄几句。 吃过饭收好碗,又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气氛说不出来的尴尬。 孙韵芳扫了一遍地,又洗了一些水果,一停下来三个人又面面相觑。 “我下楼扔垃圾,小陆你多吃点水果。”她挽了挽鬓角的发丝,明明那天已经去染过,但还是可以看见夹杂着几根白发。 留下的两人沉默了一阵,然后陆千煦坐近了一点,握住了于尽的手。 “还有多久走?”于尽靠在他肩上,不舍地问。 “再呆两个小时。” 又是一阵沉默。于尽像是犹豫了很久,还是开了口:“我之前,害怕去看心理医生。怕他们问我以前的事。” 陆千煦摩挲着他的手心,无声地应答。 “我以为就这样就可以,彻底好起来。”于尽的声音很冷静,很多事情,真正想讲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如果真的要把伤口先揭开,才能彻底痊愈,那我想要第一个看见我伤口的人是你。” 于尽以为自己会哭,会难以启齿,但等到真正讲完,他一滴泪也没有流,“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我总是太没用了。” 陆千煦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不稳,“不,你很棒,很勇敢。会越来越好。” 身后传来一声低泣。孙韵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玄关边,眼中满是歉疚的泪。 她的身影单薄,这么多年一晃而过,她开始老了。她没享受过年轻,那些年轻的日子现在在她心里想起来都被“受罪”两个字概括起来。 但她以为自己至少是做好了一些事的,撑起了这个家,当了一个不怎么称职但至少顺利供养他成长上学的母亲。 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她连一丝一毫都没有保护好他。 于尽过去抱住她。他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褶皱,感受到怀里身躯因操劳带来的嶙峋。 很多无法言状的东西包含在这样无声的拥抱里,比如迟到多年的歉疚,比如相依为命时彼此才懂得的脆弱,比如不曾言明的矛盾短暂对峙过后的化解。 中午孙韵芳做了满桌的菜,为了让陆千煦可以赶上飞机,很早就吃饭了。 于尽说自己等会儿送他去机场,从他们这里去机场还有挺长车程。 他帮孙韵芳一块儿收拾碗筷,在厨房里他们像平常人家一样聊天。于尽告诉她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去过医院,医生说了些什么,之后要去哪治疗。 然后平静地、坦然地说出了他和陆千煦的关系,“陆千煦是我男朋友,他陪我走过了那些难熬的日子。妈,我觉得他很好。” 孙韵芳洗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利落地过水擦干,但没说话。 于尽接过她洗完的碗整齐地摆到橱柜里,继续说:“今天也算是把他带给你看过了,是不是?” 一直到最后一只碗洗完,孙韵芳整理厨具,然后低低地回答,“嗯。” 在去机场的路上,于尽告诉陆千煦自己刚刚跟他妈出柜了。 “我在利用她的愧疚,我还挺坏的是不是?” “嗯,有一点。但很聪明。” 然后两个人一起笑了。不顾前面出租车司机多次从后视镜里打量的眼神。 于尽笑完,靠在陆千煦的肩上,不知道看向哪里,若有所思地低声道:“她是一个好妈妈。” “你也是一个好儿子。” 于尽觉得自己跟陆千煦呆久了,脸皮好像都变厚了,因为他知道前面司机会听见,但还是忍不住说:“嗯,你也是一个好男友。” “不吧,我觉得我是一个好老公。” 当然,他的脸皮永远厚不过陆千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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