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还是转过身,冷冷地说了一句,檀奴,送客。 然后抬起头,望着东方泛白的天空。 樱不蔑离开沐酒城的那一天,瞳孔里有着很灿烂的哀伤与失落,刺痛了我的双眼。 天空忽然变得很阴沉,灰得像谁刚刚哭过的脸。 渐渐平静后的沐酒城,已经变得很冷清。似乎再也听不见小时候,从宫城深处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在我身边忙碌地穿梭着的,似乎都是冷冰冰不会笑的宫女。 我像小时候一样,喜欢一个人,在王城宫殿高高的屋顶上,在黄昏时候走廊的台阶上,抱膝而坐,静静地发呆。从漫天猩红色的黎明,到暮云笼罩的黄昏,再从众鸟鸣叫归城的暮晚,到第二天的东方渐白。 我似乎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困扰了我很久的选择。我终于明白,即使是一个王,要做出一个决定原来也会如此艰难,如此痛苦。 我也开始越来越厌恶,宫城之外传来的笑声。市井街巷里沐酒子民的欢声笑语,街头巷尾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声,那么热闹而繁华,在我耳朵里却是最难以忍受的刺痛。 于是,我开始命令武士,每天在沐酒王城内找出笑得最开心的十个人,然后带到我的宫殿前,由我亲手杀掉。那些沐酒神族头颅落地时候的翻滚动作,和从脖子里喷涌而出的殷红的血,常常带给我不可思议的快感。每杀一个神,我都会很习惯性地转过身,贪婪地舔舐刀刃上未干的血迹。嘴角弯出最诡异而冷丽的笑容,倒映在古铜色的铜镜里,绽放着最邪恶的美丽。 渐渐地,宫城内外,越来越变得同样死一般的安静。白天的街道上,行人绝迹,再也听不见王城市井的喧嚣和热闹。整个沐酒城的上空,弥漫着阴沉的静默和冰冷,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 我始终弄不明白,也不敢去弄明白自己的身世。我永远都不想知道,究竟自己是一个高贵的神族,还是一个邪恶的魔族,抑或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刃月邪神。 实际上,在我的内心深处,并没有怀疑过驭镜奴的话。他告诉我,我不过只是一个很多年前,被丢弃在沐酒城外的弃婴。 然而,最让我痛苦不堪的却是,沐酒城的王和王后,也就是我的父王和母亲,明明能感觉到我天性里的邪恶,却依旧对我视如己出,用无以复加的方式宠爱着我。最后,他们甚至把整座沐酒城都交给了我。 一个邪恶的念头,重新开始在我的体内,疯狂燃烧了起来。 复仇。我要为在焚樱城死去的父王复仇。我要为被两大祭司蔑烛和邪鹫,逼死在沐酒宫城内的母亲复仇。我要为被樱狎阴谋暗算,惨死在蔑烛和邪鹫手上的哥,复仇。 每一天黄昏到来的时候,我都会跪倒在母亲深冷阴暗的宫殿里,对着铜镜里阴冷而邪恶的笑容,掩面沉思。偶尔看见镜子里,母亲带着时隐时现的笑容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会像个孩子似的嘤嘤而泣,甚至会号啕大哭。直到挂满风铃的屋檐上,跌落下一大块一大块旧年腐烂的檀香屑和暗黄色的哀伤。 我常常回想起父王慈祥的面容,还有哥渐渐远去的背影。于是,每一次我从母亲宫殿里,失魂落魄地走出来的时候,那面沉默的铜镜上,总是会留下我染血的指痕。总是在每一个偶尔的转身,窥见铜镜里,那个华丽妆容的泪流满面。 哥,我已经足够强大,我已经长成为一个真正的神,我会保护你的。那一天,在宫城后山湖里沐浴的时候,我望着剪魂鸟划过的倒影,额头那朵绽放王者之气的莲花含苞待放,像天边蒸腾的暮云,对哥这样说道。而哥的额头,始终是一袭冷丽的蓝光。 哥微微笑着,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用手指梳理我浸在水里的长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常常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看见这个熟悉的画面。那已经是在很多年前了,梦里哥的面容似乎早已模糊不清。我觉得我欺骗了他。我说过要保护哥,可他还是没有摆脱死亡的宿命。我也曾经许诺过母亲,我要闯入焚樱城救回父王,带他回到母亲的身边。然而最后的最后,我只看见了万劫不复的光的幻灭。我发现自己太软弱,连自己最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觉得自己双手沾满了罪恶,眼睁睁看着我最深爱的人在我面前死去,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像一个废人。 当我痛苦地发现,每一个黄昏来临的时候,偌大一座空旷的宫殿,只剩下我和一条黑色的影子时,我在宫女寂寞添灯焚香的夜晚,再也不敢去叩响母亲那扇紧锁的宫门。 在这个空荡荡的王城里,我是唯一的王。对我而言,沐酒城不再是一个神界最强大而繁华的王城,而是一辆锈迹斑斑坚冷厚重的囚车。
那一晚,黑云盘旋覆盖在沐酒城王城的屋顶,阴沉了整个天空。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抱膝而坐,心灵深处的阴暗面,在连月光也褪色的云层下渐渐抬起头,邪恶地蔓延开来。当我站在宫殿高高的屋顶上,拔剑向天的时候,无数的剪魂鸟尖锐地鸣叫着,盘旋徘徊在我的头顶。在这个初春复活的时节,又一个追杀与逃亡的轮回开始了,火槃鸟走向了最终的疲惫和衰弱。远古似乎传来神谕的召唤,所有的剪魂鸟云集在王城的上空,随时准备向焚樱王城衰弱不堪的火槃鸟宣战,发起铺天盖地的强大进攻。 那一刻,我听见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我要战争。 我要神界所有的王城,都臣服于我的沐酒城。而且,我要做众神之神。 那一年,沐酒城的酒雨时节,似乎来得特别晚。淅淅沥沥的酒雨,在一个初春的早晨,珊珊来迟。 我坐在王城宫殿的屋顶上,看着下面王城里的街道。大街上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沐酒的神族。 我曾经深爱着的沐酒城,那个熟悉而温暖的家,现在,真的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去的王城。越来越清晰的痛,像剪魂鸟滑腻如脂的羽毛,弥漫在我淡蓝色的眸子里。 有时候,凰彻看见我一个人坐在屋顶黯然伤神的时候,会过来坐在我身边,安静地陪着我。 凰彻说,他有点想家了。那个逆忍神族盘踞的国度,那座暗杀鸟出没的王城,总是能在最失落的时候,让他感到温暖。 每个在屋顶醒来的早晨,当东方泛白的天空第一缕明媚的阳光铺满王城的时候,我总是在不经意回头的瞬间,看见凰彻瞳孔里半月形的哀伤,明亮得刺眼。 我忽然感觉到了很心痛。我决定为他做一件事情。 我悄然离开了沐酒城,向逆忍神族那座阴冷而神秘的王城走去。 几天之后,当我把凰彻继母和弟弟童厄的头颅,扔在他面前的时候,凰彻却呆呆地看了我很久。 凰彻眼神里飘过一大片冰雪,阴冷了沐酒王城上空的阳光。我始终猜不透,他瞳孔里阴霾的背后,到底暗藏着一些什么形状的杀机。 我笑着对他说,彻,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地回家了。 我还告诉他,我是怎样用一个小小的幻术,骗过了王城上空恐怖的暗杀鸟。然后,又如何在他的继母和弟弟童厄熟睡的时候,用锋利的匕首悄悄割下了他们的头颅,刀刃上甚至没有沾染一滴血。 凰彻静静地听完我说的话,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开了。 我越来越琢磨不透,凰彻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后来,凰彻告诉我,那个曾经的逆忍神族,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他愿意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帮助我完成复仇。 凰彻还说,每一次我和他坐在在沐酒城宫殿高高的屋顶,慢慢睡熟的时候,他总是能听见我不停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撕心裂肺,让他泣不成声。 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第四十一章 倾城之恋 更新时间2010-5-12 18:18:14 字数:4773
我知道凰彻说的那个名字是谁。 樱祭,从我和她相识以来,她的名字就再也没有逃出过我的梦呓。 对我而言,她是我心中唯一的女神。 那些和她在一起时的画面,那些难以名状的快乐和哀伤,在神界漫长时光的过往中,从来不曾让我的回忆褪色。 然而,现在的樱祭,早已经成为樱不蔑的新娘,焚樱城的王后。 曾经对樱祭近乎绝望的爱,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那些早已成为过去的尖锐的哀恸,总是在每一天黄昏到来的时候,在我充满妖伤的眼神中,灿烂地苏醒。 对樱祭不可抑止的想念,每天都让我生活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进焚樱城去找她,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就足够了。 那个夜晚,我把沐酒城王的权杖交给了凰彻,让他代我统治几天王城。然后一个人,悄悄离开了沐酒城。 我幻化出沐酒神族猩红色的杀气云,向焚樱城的方向,御风疾行。 没过多久,我就远远看见了焚樱城苍老的古城墙,被暗黄色的月光染上思念的颜色。那座熟悉的王城,那个有着最美丽樱花的神的国度,此刻渐渐出现在我的面前。 正是樱花娇艳的时节,也是焚樱城最美丽的时候哦。在这个初春的夜晚,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浓浓樱花的味道,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来到这个异族国度的情景。如今却是时过境迁,一切都与从前大不一样了。我忽然有些薄薄的伤感,状如弯刀的暗黄色月光,怀旧得很透明。 我收敛起了杀气云,隐藏在王城门外,一片初春妖娆的樱林里。 林中忽然惊起什么鸟的声音,扑簌的樱花纷纷扬扬而落下。我急忙抬头去看,只见一只火槃鸟从樱林中忙不迭逃出来,向王城的上空飞舞而去。那只火槃鸟在焚樱城的上方徘徊盘旋着,一边用充满敌意的目光远远望着我,一边尖锐地鸣叫着,声音急促而紧张。我不禁吃了一惊,明白过来。它一定发现了异族闯入王城,在召唤同伴,向焚樱神族鸣警。 我立刻在指尖绽放出一个精巧的幻术,向那只疾飞的火槃鸟追去。一个娇俏的杀机闪过,火槃鸟哀鸣一声,跌落进王城外繁华的樱林里。几片火红色的羽毛,染满血红的颜色,从空中坠落下来。蜷缩一地,像这个时节疲倦枯萎的樱花。 我很轻易骗过了王城的守卫,进入了王城。 通往宫城的那条街道上,依旧是很多年前熟悉的样子。大街上行人寥落,满地落樱的尸体,踩在我脚下沙沙作响,像在唱这座王城的挽歌。 我很快就来到了宫城门前,呆呆地盯着那扇紫漆木雕樱花的宫门。 忽然回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画面。樱祭袅袅婷婷站在宫门前,回首用明媚无比的眼神,笑着对我说,涅涯,我很快就会回来,你要在这里等我。 只是后来,我再也没有看见樱祭,从那扇万劫不复的宫门里走出来过。 我默默出了一会儿神,一跃而上城墙。额头莲花里绽出一个易容幻术,化妆成一个宫女,闯入了焚樱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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