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口萧瑟的身影慢慢地站起身来,袖口的鎏金在余晖中流光溢彩,素白色的孝带随风微动,那人一抬眼,天地都似失色,眸中的光芒,也与星辰相较更加明亮。
弟子们纷纷垂下头去,不再私语。只有一名约摸十岁的少年,衣袖是同样的鎏金,直直地跪在台阶下,泪眼婆娑地看向乐非道。
“今日家师仙逝,青芜不留客人,如若凤禅前辈不愿授令,仪式也可推后。”温凉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不容小觑的威严。
凤禅讥笑一声:“你看,倒是他自己不想接任。”
锦萸皱皱眉头:“授令之事绝非儿戏,既然凤禅掌门到场,我们便早些开始吧。”
“呵。”凤禅掌门冷哼一声,“青声尸骨未寒,门下大弟子就如此目中无人,我不替他加以训诫,我怕他死不瞑目。”
“凤禅!你莫不是疯了?!”寒棠掌门低声喝到。
“是我疯了还是你们痴傻了?”凤禅掌门厉声呵斥,“几百年前的旧约,早就不合时宜了。我们六派之事,当顺时顺势。论资格,我吃的盐比这毛头小子要多;论修为,在座各位又有谁是我的对手?这天阙令,就当交给实力相当的人来掌管!”
锦萸与寒棠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凝重。
“凤禅,当年,青芜派青霖祖师助六派祖师开山立派,赠与镇派法宝五行灵珠,才有这六派合盟,六派不止以青芜为尊,更是对青霖祖师的感谢。这许多年来,六派谨遵先辈教诲,只要青芜派掌门未触犯戒律,涤濯令主便要携其余四派辅佐天阙令主。这不只是旧约,这是守信。”锦萸言辞温和,却掷地有声,“我身为涤濯令主,实在很难赞同你今日所言。”
凤禅转过身,一双包含怒气的鹰眼紧紧盯住锦萸,二人对峙之时,气场相斥,引得四周普通弟子不得不运气抵抗。非道瞧了眼折礼,幸而他被百善护在身旁。
两方的暗中较量尚激烈,一股凛冽的寒气单刀直入,将二人推得各退了一步。
锦萸水袖轻甩,莲步微移,收了气场,退回寒棠身侧。
非道周身寒气,神色冷淡地代替了锦萸,不卑不亢地站在凤禅面前。
“凤禅掌门,既对晚辈实力存疑,倒不如比试一番,若今日我赢了,还请凤禅掌门按照旧约授令。”非道语气平静,神色中略微带着些许疲惫与不耐。
“黄口小儿,口气倒是不小。”凤禅抬起下巴,怒容未消,又新添许多不屑与轻视。
云白笑得有些高深莫测,拍手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依我看,认可天阙令主也好,确保新任青芜掌门能保管好天冶瑶芳也罢,总得靠实力让我们放下心来。”
落诚掌门脸色一片冷寂,似在看戏,又似有些游离。
非道自己接的茬,锦萸与落诚倒也不好多言。
底下的一干弟子,有担忧的,也有笃信非道胜券在握的,更多的是迫切希望非道能给凤禅一个教训,能出口恶气。
“百善师叔,师傅会赢吗?”折礼小声问道。
百善神色从容,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给了折礼一个安抚的微笑,四面弟子难免会有眼神落到这边,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心里的担心。
更何况,以非道的实力,尚有赢面,自己又有何理由不信任他呢?
非道沉默地站在殿前,随后向殿内鞠了一躬:“今日师傅仙逝,我却要在殿前动手,还请师傅莫要怪罪。”
孝布轻飘飘地飞舞起来,衣袂中鼓动着环绕周身流转的灵气。
“那便一较高下。”充沛浑厚的灵力撕裂空间,瞬间向凤禅袭去。
凤禅御起真气抵抗,金色与白色相撞,天地为之震荡。
“不过也就这些能耐。”凤霞挑眉,伸出一只手,表情更是稀疏平常,似乎毫无感觉。
非道缓缓向前迈出一步,凤霞脸色一变,生生退了半步,倏忽脸上的诧异都变成了嫉恨。如果他能得到天冶瑶芳,又岂会被一个小辈逼成这样?凭什么!凭什么传给一个后辈?!
凤霞脸上的凶恶之色并没有让非道有半分退让。柔和的白光渐渐包裹了凤霞,而这柔和中,终于生出了冰冷之意。非道修得了寒冰意境!
在场的几人脸色都变得精彩起来,就连坐等看戏的云白,目光也深邃起来。
起先只以为这孩子天赋异禀,没想到境界提升如此之快,以臻化境,如今他的实力,竟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差…
云白眼中流露出捉摸不透的复杂神色,随即勾了勾唇角,将手背到了身后,看来这一场,倒有些看头了。
“糟了!”锦萸掌门和寒棠掌门都感受到了这寒冰意境陡然的变化,从威慑变成了杀意。锦萸再向非道看去,真气运转中他的身影模糊,却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
在场的普通弟子无不寒战连连。
“师傅!”感受到不对劲的折礼推开百善,起身便向非道扑过去,却忽觉寒风刺骨,脸色瞬间惨白。
“不可!”锦萸拦截未果,那道弱小的身影瞬间被冰冷刺骨的真气吞没。
非道微微侧首,余光扫到折礼的瞬间,外放的真气开始回撤,凛冽的杀意荡然无存,他收了攻势转为回护,将折礼裹入结界之中。
凤禅方才已是露颓势,见非道收势,不肯作罢,这弹指的时间便是他的良机,凤禅抬手,折礼到非道身边时,剑气恰落在他胸前,非道抬手再起结界,顺势转身护住折礼。
叮当一声,凤禅的剑被人格了回去。原是寒棠掌门出手,化解了凤禅这必得的一剑。
凤禅大怒,再要出招,却被锦萸和云白拦住。
非道放开折礼,神色中有些责备,折礼微微皱眉,眼底尚有担忧,此时却也知道自己闯了祸,略觉委屈地缓缓垂下头去。
“我没事。”非道无奈,只得低声安抚,把他拉到身后去。
“非道的天赋和进阶速度无人能出其右,连青声掌门恐怕也是自愧不如。把六派交给他,如何能不放心?”锦萸沉声道。
“我方才与他还未分出胜负,你们这是何意?”凤禅不服,当即反驳。
“此事便到此为止罢,真要让后辈看笑话吗?寒冰意境,可是连青声都只修炼到四层的水系绝学,这少年不过双十出头,今后尚有大作为。何必还要自讨没趣。”落诚避开凤禅的正面,斜斜地瞧着他身旁的空气,拧眉说道。
凤禅还要出声,“好了好了,”云白拦住他,“青声掌门撒手人寰,凤霞担心年轻人掌不好舵接不好盘才出手相试。既然非道实力如此强劲,我们没有理由不给他机会。我看凤禅掌门也是累了,不如我陪你回去罢?”
云白拉住还不罢休的凤禅,凤禅那含恨的目光随即落在云白身上,后者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却又瞬间解冻,拉扯着那气得几近僵硬的手臂,用几不可察的口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凤禅咬牙切齿,又回首看对面一行人,一把脱开云白的手,甩袖而去。
云白松了口气,这个和事佬过于难做,两面吃瘪,他也不觉尴尬,反倒是拱手向对面那几位笑道:“诸位,我就与凤霞掌门先行一步了。锦萸掌门,授令仪式还请继续。”云白话音一落,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锦萸松了口气,也不拖沓,当即走到台阶之上,高声诵道:“四海为鉴,众生当肩,长辞与世,道义相传。以言为印,以誓为信。”
清风起,草木飒飒,锦萸掌门的仙袍鼓动,一道赤霞色的亮光从殿内缓缓飘出,同时,非道身上的掌门印信翻转着停在非道面前,一青一红两道流光重合互认,停在非道面前。
“弟子乐非道,”非道半跪于两块令前,“今尊师命接任青芜掌门,必将肩担道义,肃清奸邪,以六派安危繁荣为首,非道立誓于此,请,天阙令。”
青光朦胧中,赤光氤氲,两块令牌逐渐明晰,落于非道腰间。
一时间天地清风长啸,流云散去。
锦萸掌门道:“天阙令主归位。”
三位掌门向非道拱手:“令主。”
玉牌落在修长的手指间,光芒大作,白袍飞舞,少年立在非道身后,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他瞧见那令牌上,镌刻的“青非”二字。折礼没有注意,自己腰间也多了一块相同样式的玉牌。
锦萸满意地点头,拱手道:“青非掌门。”
门下弟子皆伏首叩拜:“青非掌门。”
仪式到此结束。锦萸走到非道面前,眼中自有赞叹,赏识,与对非道的看好,她与寒棠一道,同非道小叙了两句,祭拜过青声后,便一同离去了。
落诚仙人早在不知何时离开。
第7章 凉月荆扉故人叙
按照旧俗,青声的金身便如同坐化一般,由非道带领弟子送入掌门既定的陵寝之中,自有守墓之人安置。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弟子们逐渐散去,非道遣走百善,让他把折礼一并带回。
走到半路,折礼仍觉不妥,便使出尿遁大法哄骗了百善,让他先走,自己又偷偷溜回了陵山。非道已不在山门之外,兴许是回去了。
黑灯瞎火,又是在墓地这样的地方,折礼有些胆寒,循着路哆哆嗦嗦往回走,待他瞧见非道的影子,便如瞧见了救命稻草一般,飞快地追了上去。
非道的状态有些奇怪。
折礼追了片刻,发现非道步伐不似平日稳重,有些虚浮,偏生他走得很快,折礼实在是追他不上,这黑夜里,他也害怕出声,便只能不远不近的追着。
心神不宁、身体不适的非道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不近的小尾巴,只管迈着虚浮的步子绕过聆心殿。青芜山极大,在聆心殿后有一处设有结界的园林,名为知意园,是历代掌门和亲传弟子才有资格进入的地方。
进入此地的信物,也就是非道以及亲传弟子腰间的玉璧。
非道晃晃悠悠地进了园林,折礼走着走着,眼前景色骤然变换,一回神仿若置身仙境,林中莺啼鸟鸣,月光倾泄如瀑,灵气氤氲。石道微微湿润,再往前走,有一处温泉,水青白,水汽弥漫。温泉旁有一处亭子,再往远处是一处院落,外墙的桃花樱花徐徐开放,幽静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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