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闻机听了几句, 忽然顿然醒悟。
他本就很有悟性, 对红尘其实没有半分留恋,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见过美人, 只是连半分亲近的心也没有。
薛闻机聊的正兴奋, 引经据典,从「水」论到了「竹」, 又要与那瘸腿道士谈论真正的「道」。
那瘸腿道士却打了一个哈欠,右手支起了下巴, 当着薛闻机的面睡着了。
他甚至打起了鼾, 没有什么仙风道骨。
这一谈, 就是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去了。
江边的日升了又落,落落又升,正如这尘寰俗世,朝夕不改。
薛闻机却隐隐有些兴奋,等着对方睡了好几个时辰,撑着精神等瘸腿道士醒来,不舍得离开。
等到对方醒了,他又问:“道长,你可知道什么这附近还有什么道观?”
瘸腿道士眯着眼睛:“施主,你要出家?”
“我要出家!”薛闻机站了起来,只觉得自己这前十几年都是在虚度光阴,道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贫道的确要去一趟道观,但是施主,要入道必须断绝尘缘。你真愿意?那世间美人金山,你当真割舍的了?”
一提起这个,薛闻机才如梦惊醒。
太阳东升西落了三次,这证明已经过去了三天。
他已经离开了家三天。
红颜枯骨,金山易逝,比起这些,他觉得自己有了更重要的东西。
他得给玉家姑娘一个交代。
薛闻机只能来得及匆匆派人给家里递信,和管家说清这一切。他甚至急迫到连家都没有回,就直接奔赴去了道观。
人人都说薛家公子疯了。
他那时太一意孤行,自以为能给双方一个好结局。
他以为,琳琅不会喜欢一个没见过几面的「未婚夫」,就像他甚至不记得总角年华时琳琅的那张脸。
没有感情的婚姻,对双方来说都是枷锁。
可琳琅是怎么想的呢。
她一直收着那支步摇,在大婚之日小心翼翼地戴上,她盖上自己绣的红盖头。
红盖头下,一双盈盈丹凤眼怀揣着少女的羞怯。
她等啊等,等着自己的新郎来。
……
从回忆中脱离出来,许久,薛闻机都没有开口说话。
谢戈知道他师兄这会记忆混杂,一时沉默寡言也是情有可原。
在之前,他也一直以为三师兄是最适合修道的师兄,也最有道缘。对于薛闻机来说,凡尘俗世的确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那是从前。
可再次拥有了之前的这些记忆,他又该何去何从。
也许,薛闻机拥有的不是道缘,而是情缘。
他一千年都是为了琳琅而活,这才修下了道缘,成了世人眼中千载难逢的道家弟子。
薛闻机忽然记起多年前的那些日子。
那时他与琳琅接触的并不多,拥有的记忆也只是模糊的总角模样,他和琳琅是青梅竹马长大,但随着年岁大了,就没有再在私底下见过面。
但媒人让他去买几支金钗银镯的送给未婚妻做首饰,他也乖乖去了。
珍宝阁里的首饰无非就那几样,薛闻机向来对此兴致乏乏,看的也漫不经心。
但是后来被他放在聘礼里送给琳琅的那支金钗,是他亲自选的。
他这时也还没有所谓的道心,顶多是不注重儿女情长,选支钗子也不是难事。
薛闻机一眼就看中了那支金钗,虽然颜色并不鲜亮,看上去像是有年份的古董,样式虽然不符合现下的潮流。
但却有一种格外熟悉的独特的感觉。
他特意吩咐掌柜的取下了那支步摇,后来,这支步摇也随之送给琳琅作聘礼。
兜兜转转。
原来阴差阳错之间,他也曾经将第一世尚未给玉琳琅戴上的金钗,送给她作聘礼过。
金钗步摇让他记起琳琅的脸,她不像一般女儿家,反而习惯束高高的马尾。
她下巴线条流畅且瘦削,很坚定,也很倔强。
琳琅,玉琳琅。
薛闻机跪在石像前,求了一千年的「琳琅」。
他曾在江湖里遇过一个身着明黄鲜衣骑着高头白马走过的人,和她一起走过星火寂寥的夜,踏过浅草丛生的原野。
他想在刀光剑影里护她一世周全,想在尘埃落定后与她一起去塞北隐居,想过红烛罗帐,想过来世姻缘。
能遇见琳琅,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运气。
第一世,他是与她敌对的「正道人士」,为了她离开了门派,做了琳琅的未婚夫。
可惜,琳琅没能等到凤冠霞帔。
第十世,他是与他从小定亲的未婚夫,却出了家做了道士。
再次让琳琅失去凤冠霞帔。
……
青山原不动,白云只去来。
“小师弟,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薛闻机脸色白的出奇,低低地问着谢戈。
如果他不曾与道结缘,怎么会在大婚时消失,怎么会给琳琅带来如此大的羞辱。
跪在石像前的一千年,他只求琳琅。
一千年后,却失去了琳琅。
薛闻机甚至不记得,这姻缘是他向上苍求了一千年,才换来的一次交集。
他不说话,灯烛在深夜里发出格外清脆的噼里啪啦声。
“如果师兄没有祈求上苍,也许琳琅根本不会有转世。”局外人看的总是清晰些,谢戈接着说:“如果师兄你觉得自己做错了,还可以去见玉琳琅,我想她会愿意见你的。”
谢戈问他:“师兄,你要去见她一面吗?”
“她就在当年的那条巷子里,也就是你们的婚堂。”
谢戈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而屋内的薛闻机却迟迟没有动。
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手心的那颗红痣。
——
谢戈匆匆走下楼梯,回到客栈大堂与其他玩家们汇合。
谢戈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他是三师兄,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一切。
不是不想去见,而是不敢去见。
三师兄一心向道是道观上上下下都知晓的事情,可没想到,三师兄居然踏上了与大师兄一样的道路。
大堂里,坐在桌子边上的风波恶正胆战心惊。
洛遥之刚与他说完叫蛇相关的信息。他今天应了叫蛇的叫声,等到了晚上,即便他已经走了数十里,蛇也会跟过来。
叫蛇来的时候,会有腥风吹过树,破门而入的叫蛇们会一口吞掉回应的人。
一口,吞掉。
风波恶瑟瑟发抖,特别是在屋外挂起风时,他表现的更紧张了。
傻白甜蹬蹬蹬地从楼上跑下来,拿出一个盒子递给风波恶,说:“你收着这个,就不会有蛇来吃你了。”
风波恶感动万分,打开一看。
那盒子里装的是一条正在爬行的蜈蚣。
风波恶的手僵住。
正好从楼上下来的谢戈啪的一把替他合上了盒子盖子,动作潇洒帅气。
“谢子虚!怎么样?你问出结果了吗?”
“薛闻机难缠吗?要不要再继续试试。”
他们都觉得谢子虚肯定失败了,否则怎么会如此快就从薛闻机的房间里出来。
但谢戈却摇摇头,说:“问出结果了,我们回去吧。”
他身上还有尚未消散的香味,路过时祁的时候带起了一阵淡淡的风。
居然真的问到了!玩家很是震惊,心道看来这次副本也不难。
不过他们到的时候,那条小巷子的红婚堂里已经没有了琳琅的踪迹。
她没有留下来,而是托人给他们留了话:她没有害过人,也不是他们眼中的怨女,至于万器山庄的婴孩,可能在西南方向。
琳琅之前看见西南方向隐隐有鬼气出现,阴森冷寒。
时祁问:“她为什么不再等等我们?”
“她说了:「本来也不是天大的事,不过是堵在心里困惑了多年,如今既然解开了困惑,我也不再拘泥于此了。」”
递话的是个小孩子,不过七八岁大,继续说:“她还说,「江湖偌大,我自有我的去处。」”
琳琅执着的从来都不是答案,而是能有一个解释。
所以在有解释后,她消失的很潇洒,正如那日,她风风火火地骑着白马,潇洒地闯入薛闻机的眼中。
那时她像燃烧的一把火,勒紧缰绳,抬着下巴,面部线条绷得紧紧的,说:
“薛闻机,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她不说「我要你给我解释」,她有自己的骄傲,她说——「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走吧。”时祁说,“做任务绕来绕去跑几块地图也是常有的事情。我们现在去西南方看看。”
玩家们自然跟着时祁一起走。
他们离开时,谢戈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街道路边的长幡,不知在问谁。他声音不高,也许只是在喃喃自语:“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
是风动,还是幡动?
众人走后,巷子的拐角处,才有一抹白色衣角一闪而过。
他偷偷跟了来,是想偷偷见琳琅一面。
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潇洒而倔强的性子。
第33章
玩家们兵分两路, 风波恶带着一波人去西南寻找鬼气,另一波人随着时祁先回去安抚万器山庄的老庄主。
时祁离开后,风波恶喃喃自语:“应该我去山庄才对, 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他还可以保护我们,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倒是有点危险。”
“那他怎么像要回去了?”谢戈有一搭没一搭回风波恶。
一说起这个风波恶就更震惊了, 惊奇道:“他居然说是要回去哄人。”
哄人?
哄谁?
谢戈还没来得及问,就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阿谢。”
这个声音……
谢戈一转头,看见了十七, 有些惊讶:“你怎么也来了?”
“我在藏香等你, 见你久久还没有回来, 以为你出了事,所以出来找你。”
风波恶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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