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观琦差点吐血, 戴在脖子间的一枚狼牙垂了出来,“我出关不久,修为不够,这还晕船, 顶不住……”
几个小辈的也使出劲在后面辅助,郭春山眼见风浪可怕,吓得脸都白了。展秋柏靠近他低声:“别怕。”
小混血吞了口唾沫:“我才没、没怂。”
这时船剧烈一晃, 他怕得炸出蛇鳞,叫展秋柏一环才站稳了。
船头传来先前那警告漩涡出没的女声:“沉死了……”
老道士伸长脖子一看:“前辈您在干嘛呢?”
青蛟夜阑把声音压粗噶:“喝!那当然是把这破船从漩涡里拉出来了!”
展面瘫怀里的郭春山登时大惊失色:“呢……姐!你撑得住吗?!”
“淦, 我使使劲试试。”青蛟磨着牙,“没想到老娘有一天也要干这种苦力活儿,淦!”
老道士腾出一只手去掏乾坤袋:“我这就传信给蓬莱, 让他们派些弟子和搞些法宝来救场……”
青蛟噎了一下,有些气急败坏地拖着船向前一挣:“叫些小喽啰就行, 老娘顶得住!”
于是她吭吭哧哧地埋头苦干,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化成蛟之后会遇上这些事儿, 前脚给青丘妖王的儿砸当潜艇,后脚就搁这当车夫,一点也不优雅。
正碎碎念,她忽然听见天空上传来一声遥远而熟悉的鹤唳。
她把脑袋埋进海水里,露出眼睛悄悄地望向天空,看见一点白影从天际如流星而来。
老道士也听见了声音,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去。
观琦也感应到强大的气场,手上忙,便扬起尾巴擦走额头上的汗:“帮手这么快就来了?”
白鹤从天笔直而降,沿着海面展翅,闪电一般掠向大船。漩涡激起的浪花层层,鹤翅斜垂划过潮水,鹤上的人振袖,一柄花里胡哨的灵剑裹在深厚灵力里向大船飞去,扎进海面淹没至剑柄,千年修为和底下千丈狂澜相抗——一声辽阔金戈争鸣声,漩涡不再那么汹涌,竟有被平息的征兆。
青蛟彻底地藏进了海里,匿在水里看着不远处那柄灵剑,眼睛都不敢眨。
淦,这还是我送的那把来着。
鹤背上的青衣人再挥出两把样式普通的灵剑,分别扎进大船周围的方向,三剑共振和鸣,灵力汇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圆里八方灵线交接成阵,正好和老道士在船上设下的阵法遥相呼应。
白鹤快飞近大船时,那青衣人凌风而起,脚尖点过露在海面上的剑柄,轻飘飘地跃上了船头。
潮浪逐渐褪去,海天一色,这人站在船首垂目望过来,仿佛在地平线的中间安插了一块寒冰。
展秋柏看清他容颜之后,下意识就看向了郭春山。小混血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从天而降的拉风修士,嘴巴张得能卡住一颗鸽子蛋。
他的面容看着很是年轻,眉宇间却极清极冷,像是不知道看过几轮沧海桑田,没有半点红尘烟雨气,站在那里像一尊强大的泥塑。
郭春山的眉目偏偏就随了这泥塑。只是小混血稚气浓厚,天真欢脱,那泥塑沉如渊泽,冷得无边无际,即便只有七步之隔,也让人觉得遥不可及,谁也靠近不得。
郭春山看着这气场可怕的男人,情不自禁地后退,又卡进了展秋柏怀里。他抬头看展杆子,只觉得同是面瘫,这么一对比,这厮真是个极可爱的师哥。
所以说……娘,你那么不着调的一条,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呀。
青蛟隐没在海底,默默安静装死。
观琦诧异于这人的修为,就听见老道士喊了一声:“师兄!”
老道士三下五除二拍好阵法闪到青衣人身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克制住了那些外泄的激动和担忧:“你怎么出来了?”
这青衣人,也即郭春山的生父姚景休,默默地抬起手指比划,空气中浮现了一行字:“闻听有海裂,疑心是你们,迟来了。”
——他是个哑巴。
第79章
海下, 地底以深渊为裂口,把失魂落魄的凡人拉扯入命运深处。
周刻坠进全是齿轮的深渊,有一种自己在不停陷落的错觉,齿轮声震耳欲聋, 浮光掠影无数帧过往。
在他的目光所至, 潜离的身影像四处溅落的月光。
从他百岁化人形起, 女装上高台起舞,异香离魂谷里坐看四季枯荣, 彤城商都里戴上红豆串,郑都王宫深夜里抱膝歪头沉睡,寒冬山野上围着小小的篝火仰颈喝烈酒, 白涌山上云舒雾涌,再到莫问岛上桃花披满肩——
这是这俱神魂的挚爱所在,也是心魔所往。
一直以来,每一世都有心魔, 只不过到了莫问岛白蛰这一世,入修炼道,才显露了海面下的冰山。
周刻被拉到无数机括的尽头, 目睹一簇黑色的心火熊熊燃烧,炽烈不知闪烁了多少岁月。他眉心的心魔印突然就疼了起来, 仿佛要从体表下挣脱出来,汇聚于这一簇黑火里。
黑火似乎也受他的影响摇曳得更加疯狂,甚至传出了一个扭曲嘶哑的狰狞笑声:“哟, 欢迎回来……”
周刻后退,按住发烫的眉心错愕:“什么鬼东西?”
“你才他妈是东西!老子是心魔种, 装什么装!”黑火暴躁地闪烁着,估计是想把人烧了泄愤, 却仿佛被一个无形的罩子扣住,画地为牢无法作为。
周刻:“……”
“了不起,我服了。”黑火发着诡异的人声,有点想拉回面子似的,“不就是想扼杀我吗?可惜天魔能摧毁,心魔却永生不灭!别白费心思了,天地间没有任何人能困住我,神也不能,终有一日我会降临祸世,六界等着浩劫……”
黑火没发表完中二言论,齿轮转动的声音就越加响亮起来。周围无数累加的复杂阵法有条不紊地运转,汹涌灵流对准所有镇压的中心而去,将黑火闪烁的空间压榨得更密实。于是这毫无排面的心魔黑火发出了“吱”的一声,气焰屈辱地变小了。
黑火有气无力地咒骂:“你这混账。”
周刻莫名其妙,完全看不懂这东西是个什么来历,更加听不懂它在叽叽歪歪什么,眉心时不时的发烫剧痛更惹得他很难静下来思考。
“怎么会这么疼……”他疼得快要抓破眉心,又听见那黑火得意洋洋:“哈,果然,你上辈子再怎么挖空心思分离我,也驱逐不尽!”
黑火不停聒噪,叽里呱啦扯一通,周刻指尖按压下的心魔印不住翻腾,周身仿佛像受业火焚烧一样难受,识海里也跟着响起无数声音,熟悉的陌生的此起彼伏。
有遥远的、喧嚣的声音从高高的九天降下,在识海里回荡重叠:
“天心石生魔,天魔已净化,但心魔从何下手?”
“天界明明是至清之地,为何净化不了?”
“天心石给的答案是个‘情’字,那么,带到人间销毁如何?”
“以何为手段?”
“以情。”
随后纷至沓来的是人世红尘间的过客,世人的面孔不停浮现又消失,直到他承受不住超载的信息量。
周刻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冷汗透了道服,忍不住爆了粗口:“这他妈都怎么回事,白蛰你个辣鸡……”
黑火还附和:“玛德白蛰你丫就不是人,狗东西!”
齿轮转得越快,深渊里忽然出现一片炫目的白光,晃得周刻反胃。等到极光散去,他小心睁开眼,在深渊里到处都是潜离的身影,但周遭回荡起来的声音却是白蛰的。
“来世者,你要是来到此地,应该也看见了潜离的千年岁月。”
白色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阴暗的深渊里,虚无缥缈地站立在巨大冰冷的齿轮机括下,对比之下渺小得不堪一击。
“倘若你此世也滋生了心魔,不用忧虑,你我世世有之,它附在神魂上,我尽力剥离镇压在此。至于为何,或天命或人祸,这都已不重要。”
黑火破口大骂:“狗狗狗!”
然后它又被压缩空间,气焰被迫再缩小了一倍。
“唯一重要的只有潜离。”虚影说,“只要你遇到他,你……懂吧。当你知道他找了你不止一世,结局尽归殊途时,你也必定会有两个疑惑,衍生两个选择。”
“一者,是遵照内心,笃定昨日死抛却来日生,只活于眼前,爱他,待他无所不能的好。”
“二者,是不忍他困守孤城,想让他放下断绝死心。但只要你试过,又会发现这只狐狸轴得堪称世间最固,你越一世世地待他好,他的执念越深,越不能松手。他什么也不在意,殊途也无妨,一时纵欢换百年冷寂也在所不辞。那么你便又束手无策,不知道是爱他好,还是远离他好。”
“我呢,这一世是修士,天生仙骨,眼睛天生还能看见些命理。故此,选择了第三条路。”
“我不想他陷于这怪圈里受尽苦楚,我想——助他飞升。”
“这事得瞒着他,不然他不配合我。所以我……把他折磨得够呛。运气好的话,这一世我就能助他飞升,若是运气不好,时候未到,那恐怕就只能交给你续上了。”
那道身影转过身来,绑着的墨巾无风散落,银瞳里轮转着狐妖的无数身影。
“周刻,你决定怎么走。”
小道士呼吸凝滞,震惊得无以复加。
白蛰的身影消失,黑火摇曳着咒骂不休,空旷的深渊里只有这一人一火,深切的渺小。
一幕幕光影骤然浮现于识海,周刻在黑暗和仿徨里接受汹涌而至的记忆,心魔火烧进四肢百骸,视线辛烈也猩红。
他看见自己渡过东海,从水面上看到自己冰一样的银瞳,这双眼能看破世间所有兵器起源,也能看破无数人的命理,唯独看不破自己。
然而那天,游荡中陆第十二年,他看见一只快要千岁的狐妖走来,鉴妖玉灼热发烫如此心,仿佛所有游荡来到了终点。
他上前拦下,狐妖反手扯落了他遮盖眼睛的墨巾,满面激动变成惊愕。
他不惊,只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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