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陷阱 对方的法力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何况还在黑夜之中,罗离没有把握破他的遁形术,只好回来。翼风站在篝火旁,握剑在手。罗离忽然明白那人为什么退走,不是因为自己,而是觉察到翼风已经醒来。但是翼风并没有贸然出击,因为更重要的是熟睡中的同伴。罗离这时才发觉自己可能很莽撞,但在刚才的一瞬间,他的举动完全没有经过思考,而是出于直觉。翼风问:“怎么样?”罗离说:“不知道到底什么来路。但这个人,我在青丘见过。”翼风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微一点头,说:“我知道了。你睡吧。”罗离从他平静的声音听出可以放心的承诺,所以,睡得十分安心。醒来时,天已擦亮,众人起身。翼风如常沉默。见他没有任何开口的表示,罗离只好自己问:“怎么样?”翼风摇摇头,意思没有特别的情况,那个人后半夜没有再出现。这个人不想说话的时候,就会摆出一副多说一个字也会累坏他的模样。但他也不见得就一定不爱说话,比如他时不时会挖苦穆天。简直人人都喜欢挖苦神使大人,除了流玥。流玥视他为无物。罗离觉得这实在挺有意思。之后的四天,十分平静。路上只有零星的邪兽出没,再未遇到受人驱使的怪物。依照地图推算,距离流玥指出的小村子,只剩下不到两天的路程。越深入异界的腹地,阴寒越重。或许是身体渐渐适应,虽然依旧带着驱不散的疲倦,但几个人也没有感觉到更大的痛苦。路却是越来越难走。由泥泞的洼地一路向前,那密林地势渐渐地高上去,走过平缓的坡地后陡然拔起,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岩石屏风。但还是得翻过去。陡峭的山石在大雨之后格外地滑,几个人虽然不是等闲之辈,但步履也更加艰难,就连流玥的裙角边也免不了粘上了泥点。日落时分,几个人在山顶选了一处稍平坦的地方张开结界。山顶寸草不生,燃不起篝火,这一夜想必会分外难熬。雨后的天空清朗,太阳就像在鼻子前面沉下去。然后月亮升上来。幽深的暗红的月光照着山顶,看去一切都是暗暗的红色。就像被血蒙住的眼睛看出去的景象。罗离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不祥的念头。在同伴们都睡着之后,他又开始擦刀。这几天,他已经渐渐掌握到进入那种空灵境地的方法。然而这晚,他却心浮气燥,刀鞘都快照出人影了,空灵却连影子都还没有。他擦了刀鞘擦刀柄,擦了刀柄又擦刀鞘……终于停手。嗤!苦笑,这到底算在干什么?他站起来,轻轻跳了几跳,夜深了,还是冷。熟睡的同伴都缩着身子。盈姜双臂紧紧抱着自己,仿佛这样可以取暖。罗离看看她蜷在毯子下的身体,同伴中,她还是最弱的。罗离把自己的毯子拿过来,盖在她身上。然后走出结界。这寸草不生的山顶也有好处,四下的情形一目了然,反倒比别处安全。罗离也不走远,离着结界几丈远,兜兜转转地绕圈子。绕了一圈又一圈,心里总好像有事,又想不起来的感觉。目光空洞地四下扫,不能够具体地落在某一点。就这样,忽然扫过一样东西。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之前,目光先于身形,顿住。就像有只手将灵魂深处的弦猛然拨动,回声在心里嗡嗡震颤。那东西嵌在石缝里,从某个角度,又刚刚好展露在月光下,映出一点亮光。罗离停下脚步,回头,那东西又隐在暗影中。他需要回想一下,才能记起是什么拨动了那根弦。是一个花纹,一个烙印在记忆深处的花纹。这个花纹,和那些最幸福的时刻维系在一起,就算久已不会想起,也绝对不会忘记。×××××××××××××××××××死亡一般的黑暗,仿佛永不会结束的夜。黑暗的中央,暗绿色的光环像一面镜子,中心映出影像:手握刀柄的男子缓缓俯身,从石缝间拾起一个银色的锁片。“主人。”即使确信周围绝没有第三个人,黑暗中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得有如耳语,“没有问题吗?”黑暗中没有回答,只有轻微而平静的呼吸。光镜中,男子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用手指轻轻地反复地抚摸着锁片。良久。清浚淡淡地说:“下饵,就要知道鱼爱吃什么,下对了饵,鱼就会上钩。”“可是,那个人的力量好像比我们以为的要强。”“哦?”清浚轻笑,“那不是正好么?要是擦了半天火石,才发觉那块石头连个火星都点不起来,岂不伤脑筋?别胡思乱想了,顺影,你那个脑袋瓜子,想破了也想不到点子上!”“是,主人。”顺影的声音里包含着对主人绝对的恭敬和服从,可是他的脑袋瓜子却不能全然服从地停止胡思乱想。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说:“可……”立刻住口。清浚叹气,然后笑道:“你的舌头就和你的脑袋瓜子一样喜欢乱跑……算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吧,反正就算此刻不说,早晚还是管不住你那舌头。”顺影琢磨了一下主人的语气到底有几分真心,这对他的脑袋瓜子来说还真有点难度,所以,他就按直觉,也就是主人所说的字面意思,照直回答:“那我说了——主人有很多机会,可是为什么主人非要等到擦起火来?我觉得,”他停顿了一下,迟疑地说完,“我觉得,也许有危险。”清浚重复:“危险?”顺影有限的理解力把讥诮当成了询问,越发任由解脱了束缚的舌头尽情发挥:“主人,我以前曾经听过别人说,那些五界来的人如果真的很强,那最容易杀他们的时机就是他们刚进入我们这里的时候,因为他们的力量被阴寒压制,一下子不能够发挥,但是日子久了,他们会慢慢适应,会越来越强,越来越难对付。所以,主人为什么不尽早动手?非要擦火啊擦火,万一……”他在最滔滔不绝的当口,忽然醒悟,讪讪地停下,“主人,我又多嘴了。”但是清浚没有怒斥,也没有嘲讽,他没有说话。黑暗中的沉默,让顺影感到惶恐。光的中心,手拿银色锁片的男子姿势几乎没有丝毫的变化。清浚抬起右手,轻轻弹动暗绿色的光环,就像拨动了镜子的角度,影像变了。“顺影,还记得你是怎么会跟着我的吗?”顺影往光环中望了一眼,只见月光下隐约可辨的四个沉睡的人影,有点诧异主人的语气突然变得轻快。“当然记得!”他本打算一鼓作气开始全面的追思过往、顺便展望将来,但被清浚打断。“那么,你的姐姐——你唯一的亲人被人杀死的情景,你也还记得吧?”黑暗中一阵沉默。第一次,顺影没有立刻回答主人的问题。他心口的伤疤被狠狠地揭开,被血淫浸的记忆一涌而出,恨意还是如同当初一样棱角鲜明,并未随仇人的死而平息。如果能再有一次机会,还是会把那些人再次撕碎!——在无法遏止的愤怒中,他感到些许困惑,主人提起这件事总不会是故意让他难受的吧?顺影记得主人如何救了他的性命,还帮他找出仇人,否则以他自己,恐怕会永生在圈套兜来兜去。所以,他忠于主人,是自愿,不是受胁迫。他的主人,虽然老是嘲笑他的脑袋瓜子,但从来没有故意让他难受过。就算别的人听见都想喷饭,但他还是觉得,主人是个挺温和的人。只不过,主人身上背负的仇恨太深了,任何人背负着那样的仇恨,都会变得冷酷无情。嗯?他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什么,可是来不及想明白。清浚忽然转身,斗篷的暗影拂过光镜,明暗之间,顺影望见光环中央,一个原本熟睡的人影欠起了身子。“走吧,是时候了!”×××××××××××××××××××罗离手指抚摸着银色的锁片。素琤挂在胸口的锁片。他还记得那些欢愉的时刻,他用手把玩着这个小小的锁片。素琤说,妈妈给我的,以后,给我们的女儿。怎么会在这里?“想知道吗?”罗离忽然听见一个声音,细若游丝,不是从空气中,而是直接传进意识里,像幻觉一样。“想知道素琤是怎么死的吗?”罗离受惊,跳起来。“想知道的话,来找我。”他心里还有理智,知道这是一个太明显的陷阱。然而那声音像一根钓丝,系着不可抗拒的诱饵。他像一条被蛊惑的鱼,身不由己地咬上诱饵。那洒饵的人,实在太清楚他的弱点!就算是个陷阱,他也会跳进去,因为他太想知道真相。平时他可能是个很理智的人,但压抑在他心底深处的感情太强烈,一旦爆发出来就容不下任何理智。山峰很高,山脊起伏连绵,就像刻画在夜幕中的一道墨线。罗离沿着山脊奔跑,那声音在前方不断地诱惑着他:“来!来找我!我告诉你,她被什么人所杀,又是如何死去……”罗离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跑出了多远,他只想追上那个声音,问个明白。前方有一块巨大的山石,他毫不犹豫地跳上去。然后站住。前方还是一块巨大的山石,高高地拱起,顶端站着一个人。月亮正好悬在他身后,硕大的一轮,幽深的暗红的月光映着他修长而矫健的身影,黑色的斗篷在夜风中烈烈作响。罗离一见到这个人,就觉得周身的温度下降了几分。他的眼睛被斗篷的兜帽遮住,可是罗离却分明感觉到那种像针一样尖锐而冰冷的目光。前一瞬间还受着诱惑的心,被阴冷一激,突然冷静下来。罗离的手慢慢握上刀柄,“你是什么人?”“我么?”对方徐徐说道,“和你一样,是一个心中充满仇恨的人。”罗离冷笑,“我的心里没有仇恨。”“很快会有的……”兜帽下传出几声低笑,“你不是很想知道,你心爱的女人究竟是如何死去的吗?”听见这句话,罗离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其实她死去的情形,你已经见过了。只不过,你一定难以相信世间会有那样的一剑……想不想知道那究竟是谁呢?”那人微微地侧过身,月光映出他嘴角冷酷的笑意。“你很快会知道的,用不了多久——”罗离本来一直听着他说,听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他意识到什么,身形毫不迟疑地朝那人扑了过去!但,还是迟了一步。那袭黑色的斗篷流沙般从他指间滑出,消失在巨石的下方。那巨石的背后,阴森幽黑,竟是不见底的深渊。身后传来可怖的声响,像鸟类拍打翅膀,而且是一大群,仿佛得到了号令,瞬间从潜伏的岩石间一起飞出。罗离瞥见地上移近的阴影,眨眼间就到了背后。他已经来不及转身。再向前一步就是深渊,但情势绝不容他后退。电光火石的刹那,罗离的身躯笔直地向前扑倒!几双利爪擦着他的后背掠过。伸展巨翼的邪兽滑翔过深渊洞口,惊诧地望着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它们呀呀怪叫着来回逡巡,却不敢深入深渊一探究竟,仿佛对那无底的黑暗心怀恐惧。那黑暗,就像死亡一样寂静。突然,从那黑暗中射出一道亮光,如同闪电一般划破了死亡般的寂静!洞口的邪兽惊叫,拍动翅膀仓惶后退,想要躲避那个挟风跃出的男子。青瑰刀在暗夜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弧线。鲜血,夹着黑色的羽毛如滂沱大雨般落下。邪兽凄厉的惨叫与庞大身躯坠地的沉闷声响混杂在一起。那些距离稍远的邪兽惊恐地望着眼前一幕,一时竟不敢上前。罗离稳住身形,尽力地平定喘息。邪兽的迟疑只是短暂的一小会儿,受人驱使的它们比寻常的邪兽有着更为凶残的性情,不给罗离足够的空隙,它们已经再次扑上,且比前一次更为迅猛!乌沉沉的影子,将月光都遮蔽了。罗离手中的刀凌空劈出。一头邪兽怪叫,重重摔在地上。罗离以一个膝盖为支点,猛然向前翻滚而出。没有任何间歇,青瑰刀再次挥出。宰一个是一个。他的身上早已沾满了血,浓重的血腥气却也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斗志。然而,即使他再强悍,难以计数的邪兽仍然像密布的乌云般将他困在中间。终于,当邪兽的利爪在他背上抓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阴寒之力如同遇到了缺口的潮水,一涌而入。青瑰刀再次破空而出。但刀势已经减弱。邪兽立刻逼近。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隐隐传来异样的动静。邪兽仿佛受到某种可怕力量的胁迫,一时间竟齐齐地停止了攻击,双翼木然地上下拍动,脑袋惊惧地转向同一个方向。罗离也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看。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有点模糊,朦胧中他感觉到一股杀气。然后他看见剑光。那剑光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但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以前他从来没见过翼风真正出手。那家伙,以前居然只是出了三分力来随便应付应付的。这发现真让他郁闷。更郁闷的是,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这种念头。可是他的意识已经有点混乱,自己想控制也控制不住了。他甚至连欠妖王的几千银铢都想起来,然后那些银铢就一个个在他眼前跳舞。瞬间,他的心头掠过在东荒密林中见过的恶灵,那种行尸走肉的模样,比死亡更让人恐惧。×××××××××××××××××××清浚看着光镜,久久不发一语。光镜中,黑羽四散。一头翪兽重重地摔在地上,身子抽搐几下,不动了。它的胸口戳着一柄长剑,手握剑柄的黑衣男子满脸没睡醒的神情,无精打采地弯下腰,将剑拔出来。他的动作很缓慢,拖泥带水,仿佛那柄极普通的薄铁剑,倒有不得了的重量。他的上方,又一头翪兽俯冲而来。那刚刚拔出剑的男子,正处于一个很难寰转的姿势,就算他能及时直起腰,也绝来不及扬起剑。翪兽经常被人选中驱使,就是因为它们寻找时机的本能。可是那男子根本就没有扬起剑,他只是顺势将剑笔直地往上提,剑柄在上,剑尖在下。对于从半空扑下的翪兽,这姿势当然没有什么威胁。翪兽的利爪几乎就要触到他的头皮。他手中的剑也刚好在这个时候提过了头顶。他简直是把自己的手送给翪兽的利爪,可是偏偏,他的手连同剑柄刚好从利爪的缝隙里滑过,而剑刃,也就刚好迎上利爪。看上去,简直就像翪兽自己把爪子撞上了他手里的剑。翪兽怪叫一声,身子歪斜,猛向上蹿起,身下滴落一串淋漓的鲜血——它的一只爪子已经被齐齐切去!而,就在它蹿起的瞬间,男子手中的剑尖也终于挑起。那剑的去势实在算不上很快,可是刚好也就追上了翪兽,刚好洞穿了它的身体。顺影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跳动。他的脑袋瓜子在揣摩别人心思的时候就像十足的木头,可是当他看剑的时候,却像最纯净的水晶一样透亮。所以,他看得出,那男子的剑法虽然很难看,甚至有点笨拙,可是他剑招中的每一个变化都细微精致。他的身法看上去懒洋洋简直像没吃饱饭似的,可是却与他的剑势配合完美。他操控他的剑简直比操控手指还要随心所欲,不会浪费任何一招剑式,所以他一副多移半寸也会累坏的模样,因为如果他多移了半寸,那就真的是多余的。原本,顺影正着迷地看翼风的剑法。他看见好剑法,就像猫儿见到荤腥一样。他觉得,剑已经成为翼风灵魂的一部分,或者不如说,翼风的灵魂中本就深藏着一柄剑,他的剑与他的灵魂已经合而为一。他知道,那已是剑法的至高境界。他本来还会一直痴痴地看下去,可是他的主人回来,硬把光镜转了个方向。他只好硬着头皮看那个黑衣男子,看过了翼风的剑法,再看别人的实在很乏味。然而,看着看着,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惊讶。他发觉,剑在那个人的手中,已经变得不像一柄剑。它像棍棒、像长枪、像巨斧……甚至像把菜刀。他的每一招,都让顺影迷惑,咦?剑也可以这样用?再看下去,惊讶渐渐变成了恐惧。“主人……”他低声地,一颗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沁出来,“这个人的剑法,恐怕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克制了……”“没有任何人可以?”清浚喃喃,然后沉默。他伸手,光镜倏地隐灭。顺影一惊,清醒。“主人……”他停住,瞅瞅清浚的脸色,过了会儿,没有等到预期的呵斥,于是继续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有人可以把剑用到这个地步。恐怕在这千年之中,他已经进境到了无人可以看透的程度。我现在才明白主人为什么一直不动手,我太笨了,主人的眼光比我高明得多——”清浚淡淡地说:“看剑,你远比我高明,只不过,我看的是人。我不动手也不是你所想的原因。还有,他的剑法,也并非无人可以克制,在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可以。”“谁?”“他自己。”这个回答对于顺影来说太高深了,让他忍不住挠起头皮。挠得头皮发疼,他决定放弃。“反正,”他说,“要在剑上赢他,除非主人听闻的事情是真的。”“你已经看过他的剑,你认为那是不是真的?”顺影摇头,“他现在的剑法,对付翪兽根本不用花多少力气,所以我只能看到剑招,看不出别的。”清浚说:“那也不奇怪。”“不过,”顺影努力想了想,“他用这样的剑法,也许就是故意要隐藏真相。”清浚扬眉,“哟?脑袋瓜子有长进了。”顺影怔愣了半天,讷讷地问:“我说对了吗?”清浚失笑。但是笑容很快凝固起来,变成沉思的表情。良久,他吩咐:“你去,把翼风引开。”“是,主人。”顺影躬身。手迫不及待地扶向腰间,指尖一触到剑柄,眼中便倏忽射出精亮的光芒。×××××××××××××××××××罗离感觉到一颗温润的丹药落进他嘴里。本来他的身体已经像是冻僵了一样,仿佛他血管里已经不是血,而是冰。但是当这颗丹药滚过他的舌尖,就像忽然有一缕春风吹过,丝丝地化开了他血液里的冰。盈姜说:“坚持一会儿,很快就好。”这话音听在罗离的耳朵里,就像听见春天解冻的湖面,碎冰轻轻敲击出的泠泠声,他这辈子简直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僵直已久的肢体稍稍一动只觉得刺痛异常,就像骨头里有数不清的蚂蚁在咬,这滋味可真不好受。但是罗离心里却觉得高兴极了,经过了那种比死亡还要恐怖的麻木之后,再巨大的痛苦也能让人甘之如饴。要是现在他的手边有一坛酒,他一定能一口气把它喝干。他刚刚转了转念头,舌尖就淌过了一股酒液。肚子里忽然变得滚烫,就好像原本有个火星,被酒一浇,顿时烧得旺起来。这下子,除了蚂蚁咬,又加上了火烤。如果换作常人,一定早就惨叫起来,但是罗离就算想喊,他的喉咙也还发不出声音。何况,再大的痛苦对于劫后余生的他而言,都似种享受。他只不过有点纳闷,人族药师莫不是修成了上古传说中的读心术?否则她怎么知道自己很想喝酒。盈姜说:“这是酒,也是药,我身边总是带着一点儿,它能加快你复原的速度,就是会有点难受。不过你还得多坚持一会儿,因为我还要替你推拿。”她的双手按在罗离的心口。罗离的印象里,盈姜的手纤细得仿佛轻轻吹口气就会碎掉,可想不到,这双手居然有那么大的力道。罗离就听见自己的肋骨咔咔作响,简直都要断掉了。他现在才体会到,为什么穆天看见笑盈盈的药师,总是一幅戒备神情。但是他心里还是充满了感激。难受归难受,盈姜解毒的手段十分有效。不大一会儿,罗离的视线已渐渐地清晰起来。听觉是最先恢复的。周围很静,他听得见盈姜的呼吸,甚至还有他自己的心跳。所以,他以为恶斗已经结束。可是等他看清眼前的情形,却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情。邪兽们依旧成群结队地在半空逡巡,寻找时机攻击,张开的黑翼如大片乌云几乎将月色遮蔽。但是他听不见它们刺耳的怪叫,因为在他的周围张起了一道守护结界。这道结界不但隔绝了嘈杂的声音,也让那些邪兽不敢轻易靠近。这么强大的守护结界,当然出自精族祭师。她就在结界外面,罗离的视线稍稍偏过一点儿就看见她。她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在暗红的月光下像笼罩着浅紫色的雾,温柔而素雅。然而,她手中的剑光却凌厉如闪电,绝不会放过任何一只敢于接近的邪兽。漫天的鲜血和黑羽中,她的身影依然洁净有如冰山雪莲。这当然不是因为她的剑法,而是因为她护体的法力。她是个高明的剑手,也是个强大的祭师。在结界的另一侧,翼风仗剑而立,邪兽们远远地围绕着他,惊惧地拍打翅膀,却不敢接近去。但是翼风也不追击,即使他眼里闪动着与剑气一样锐利的光芒,紧紧盯着那些邪兽,看样子很想痛痛快快地再杀一场,他也不会贸然出剑。因为最重要的是留在原地,保证结界的安全。从他们俩所站的位置,罗离知道在自己的脑后,结界的另一个方位,必定还有一个同伴在守护着。罗离心里忽然变得无比安定。此刻,他甚至觉得药力还是不够足,盈姜的手劲还是不够大,他恨不得立刻恢复原状,好立刻冲出去,与同伴们再并肩而战。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1)正在加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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