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一没有望他,神色较之三人都显得平静十分:“谢道兄,此事未必如你所见那般,旧日贫僧与令师弟同游佛国,彼时佛国魔族横行,佛国土壤肥沃......”
徐光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帮着渡一乔渺联手镇压这个谢点衣,难不成是积怨已久,手便先于了头脑行动。
可他反应过来后,心中的暴戾不快不比谢点衣少哪怕一星半点。
要说与渡一一般有所思量,那他倒也不曾有,于是心中愈想愈是头疼,不耐道:“少说废话,什么情份不情份,还不是...还不是...”他真不知情绪激愤时不该开口,原想讥讽别人,实则自损三千,给自己心上扎了个血淋淋的窟窿,盛气凌人不需多思就变作哽咽无言。
可他这样的话一出口,近乎将众人心思挑明,一时四人面孔都凝滞。
渡一只略略垂下眼睫,不回这话,只微微笑道:“魔族花草生得不同,气味尤其怪异,但从未闻过的人族,闻过一次便绝不会忘,想来,方才那房间里便有一味魔族的药,先是...他中了,其后便是......”
他顿了顿,接着道:“许是方才也吸入了些,因此几位才会如此...情绪激昂。”
他如此好心,要为谢徐二人找补,却没有得来一言半语的附和。
直到乔渺出声道:“有动静。”
合欢宗弟子藏踪隐迹的功夫最好,反应也最是灵敏。
乔渺亦是如此,察言观色、寻踪捕迹,他方才虽然也曾震惊、也曾激愤不已,但现在反而迷茫。
明明相识已久,为何他对沅哥的事情一无所知?
宋沅当初为何前往不周山,如今又为何被人掳走?
不,说些近的,宋沅喜欢什么样的人,他为何与那凡庸猎户成婚?
他不知。
乔渺环顾四周,他知道,这些人也不知。
他们知晓的,是眼下如何宣泄怒火。
门被轻轻推开,呈现出来的一张面孔却熟悉。
乔渺失声道:“你?”
竟是那个随之而来的朱衣门的人,原先脸容就生得清冷殊丽,乔渺曾不无自卑地私下想过,以前还有人夸自己仙姿玉貌呢,可他见了此人才发现,真有人浑然便是被贬谪仙,仿佛生来便不曾吃过一口人间的五谷。
此番现身,却像是精怪吸饱了人的精气似的,不仅白雪似的面孔舒展开,整个人更是透出一种浸染着情欲的餍足来。
雪雪冷冷地环视了一圈,无视了搭在剑上的手、抽出囊中的符,缓慢地,语气微沉地道出相识以来少有的长句:“你们...进去过?”
绝对不能叫阿沅知道。
一旁谢点衣却登时回神,只觉一股滚烫的血直冲到头顶,叫他脑内轰鸣,五脏六腑好似灌了岩浆,立时拔剑,刺向这大言不惭的狂徒。
“竖子,找死!”
与他一道的,还有一道身负雷霆的符咒。
离得那样近,二人的动作在体修面前算不得快,更遑论一条人蛇。
雪雪抬手一挥,衣衫上的阵法已为他挡去,他怕劳累过后的妻子不好眠,于是几步踩上栏杆,朝楼下平地一跃而下。
谢徐二人自然紧随其后,乔渺左右瞧了又瞧,气得直跺脚,一时不知要第一时间进门安抚沅哥哥,还是防止三宗亲传弟子折损以致正派之间互生龃龉,最后实在无法,也倾身跃下。
渡一仍然伫立在原地,望了望那扇门扉。
现在只他一个人在这里,谁也不会阻碍他,也没有人会看见他。
他有着宝贵的一个机会,遭难的人需要依靠,而先来后到...先来后到...
渡一将这个词尝了尝。
是苦的。
云何无明?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
半晌,他兀自笑了一声,一跃而下。
其实不必下去,战况如何听乔渺劝解便能得知。
“这...这位朱衣门的道友,便是...不过误会一场,你中药之事我们皆已知晓,谢道友、徐道友...”
中药,什么中药?
雪雪抽空听他一句,却见对面二人神色更为阴沉,分明连彼此沾一下身都不肯,打斗之间却愈发配合。
“娘娘腔闭嘴,待我杀了这狂徒......”
乔渺气得直跺脚,顺了几下胸膛也没能平下这口气。
渡一方才落下,见那朱衣门的人显然有所保留,不由得暗暗吃惊。
谢点衣扬名较他们更早,近年来已少见他出手,只知他功法霸道,若单打独斗,可谓化神之下无敌手,徐光屹则少有美名,青年符修中的第一流。
这朱衣门人少说也有化神修为,在朱衣门总该是个长老之位,随行时却不显山不露水,徐光屹瞧他不甚过眼,初见他模样时挖苦几句,此人也无甚反应。
于是他迟疑片刻,出声问道:“你可知方才...宋沅有一道侣,名唤薛雪的......”
此言一出,雪雪只觉对面的二人动作都迟缓了。
乔渺也沉默,此话于方才与所爱之人欢好过的人,岂非诛心之言。
若是全然不知,便成了当胸一剑,心口凉透,若本就是鬼迷心窍,便是丑恶行径被当众揭露,正道颜面不复。
雪雪动作也滞了一滞。
他心想,原来这山下,也不是人人的官话都有阿沅讲的那般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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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段落节选自男德经,稍作改动。
晨读。
雪雪已婚版(大声):蛇蛇不自爱,就像烂叶菜
雪雪已婚版(大声):没有老婆爱,蛇生真失败
文中段落摘自楞严经。
雪:你怎么念错字
雪:你没老婆教吗
第45章
玷污,徐光屹鬼使神差地想到这样的字眼。
宋沅不是什么神女,亦无甚高贵的架子,可徐光屹与他相识那么些年,从未有过拥有此人的准备。
宋沅是那样古板、那样固执的一个人,勤勤恳恳,遵从俗世每一条道德,教他尊师重道,他从不曾对师门有所怨言,教他兄友弟恭,师兄弟如何欺压他也忍耐。
若要他违背自己的准绳,便无异于杀他。
无力的、含屈受辱、被折断骨头的宋沅,绝非他想要的宋沅。
可是现在,徐光屹发觉,原来受了玷污的宋沅,也是诱人的。
发生这样的事,遭了人的玷污,也就是对那所谓的凡人丈夫不忠不贞,他是如何惊惶怨恨,又如何无力流泪,此时此刻,岂非缺了一个可依的人。
不必承担罪人的责,却可以做救赎的手。
他的目光便热切起来,几乎听不见那秃驴冠冕堂皇、绵里藏针的责问。
“倒是忘了,自相识以来,还不曾问过道友名姓?”
宋沅这个乍然冒出来的故交是什么身份,他们一直无从得知,朱衣门本就神秘,这人又油盐不进,渡一待他素来友好宽和,但也没能增进多少了解。
雪雪撤出两步,折身避过疾来的雷符与剑锋,可惜袖子被刮坏了,不过不是阿沅缝的,倒也不必珍惜。
他知道这些人都认识阿沅,那些白毛老头临行前又再三叮嘱,不可以把尾巴显出来打人,便打得有些束手束脚,又听他们说些怪话,心里很是郁闷。
不过这话他就可以接:“我姓宋......”名叫雪雪,家住不周山上,成亲七年有余......
“嘭——”
东楼之上,乍然传来的清脆爆裂声瞬时令所有人滞住了动作。
他醒了。
怔愣片刻后,谢点衣收了剑,红衣衬托得愈发苍白的脸孔上露出森森的笑意,似乎沉浸在什么合心意的景象里:“好罢,是我的过错。”
“我应当让他亲手杀了你。”
雪雪平淡地瞥他一眼,懒得去想那个他是谁,心已经飘向了某间房,闻言只是当作为难,随意回道:“你...打不过我。”
谢点衣不欲对死人多言,方才心下也纳罕,宋沅居然结识了这样厉害的人物,自己竟浑然不知。
但又如何,如此奇耻大辱,以宋沅的性子,不说取此人性命,也要恶言相向一番罢,更何况宋沅口口声声自己成了婚......
即便谢点衣不肯深想,但以宋沅性情,定是对那个所谓的丈夫...如此,即便对方力强,但宋沅有恨,四人齐攻,难保此人不留下半条命来。
乔渺在一旁一一瞧过,徐光屹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谢点衣神情阴狠,叫他都打了个寒噤,渡一倒是平静,对宋姓人淡声道:“既然...他醒了,这位道兄......”
他语气温和,实则已经攥住禅杖,动作是暗藏着胁迫的。
他这样给人留颜面的说辞,在雪雪这里是很难理解的,只觉得这人说话断断续续的,叫蛇听不懂。
他只是按照人族礼仪支会了一声:“我要回去。”
乔渺方才犹豫片刻,还是叫出声来:“且慢。”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他才吞吞吐吐道:“他现下身体正弱...就算要...也等他好些才行罢?”他实在担心沅哥哥受不住,反倒损伤身体。
这话倒是不假,渡一点点头,徐光屹神情还恍惚着,谢点衣却冷笑一声,抬眼盯着东楼那一扇门扉,实则却是对众人道:“若是事再生变,叫人跑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交代?”
默了片刻,又道,“又不是没了发号施令的舌头,不过是少了些修为,竟还让人瞧不起,以为是个拘拘儒儒的人,当个什么娇弱仙子优待了。”
他这话不可谓不辛辣,将人心思揭得清楚,一时叫人面上都发烫。
多难的词呢,雪雪见其他人神情很严肃的样子,便觉得应该是很好的话,只是他听不大懂,也不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便学着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重复道:“我要回去。”
便无人说话了,众人默默地持着自己的武器,簇拥着一个面孔欺霜赛雪、神情平静淡漠的人。
直到到了那扇门前,方才还在争论,热血冲头之时,心中愤懑怨恨皆是源于自己的欲念,但如今立在此处,却要为房中人的心绪所牵动。
雪雪却全无负担,不过几人其实早就猜测他面目不受控,因此平日无甚表情,如今也镇定自若地推门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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