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石砾中,蛟女残缺的身躯飞出,仅剩半天的脸上布满不甘。 借着这一瞬破开的缺口,墓室中的众人得以看清战况。 宋承青傲然一笑,抬手于胸前,慢慢摸上了链扣。 和天烬一样,他腕上也挂着一个手串,不知是何材质的透明细丝串起了九节碧绿竹枝,模样平常,甚至制式有些粗糙,是以从来没人注意过。 殷肱瞳孔一缩,心里忽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他毫不犹豫地扯过身边的殷蓥殷苇,用刚才划开自己手臂的匕首往二人身上同样割开一道口子。 “快!” 热腾腾的鲜血迎面喷到一排排灯盏上,数不尽的蛟女和尸傀犹如黑云铺天盖地,将那道渺小的身影席卷其中! 宋承青不疾不徐地解开链扣。 竹,通“诛”,外直可破恶邪、内空能封鬼祟,长节清心明志,既是虞夏文人骚客眼中的君子,亦是世间不容之物命中的克星! 他缓缓取下了其中一节竹枝—— “噗嗤!” 一滴黑血溅到殷责脸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他都来不及看清那人的动作,只见碧影上下翻飞,刮鳞削尾,剥气挑骨。 不多时,台阶之上就只剩下宋承青一个活物了。 他手里拿着一竿竹子,脚下堆满了污浊的尸块,抬手取下了落在发间的碧叶,淡漠道:“殷肱,你的底牌已经没了。” “……不,不!”殷肱目眦欲裂,喉头涌上腥甜,嘴角不受控制地**歪斜起来,竟是被打击得有了中风之兆。 “吕……吕不能,这是唔殷家……龙脉。” “我不和将死之人计较,反正也改变不了你们的歪心。”宋承青走到台阶边沿,自上而下俯视半崩塌的墓室。 ……哼,归海? 既非游子,亦非鱼龙,“归”你娘的屁! 竹竿投出,在空中旋转半圈,笔直插入地砖,在没入三尺后如同碰到了一层厚障,竿尾轻轻摆动几下便停住了。 殷肱眼中燃起了希望,口齿不清地喊道:“′酷、酷!” 可惜因为家规,殷蓥等人对祖墓认知有限,就算立即反应过来也已经晚了。 宋承青轻身一跃,足尖踩在竿尾上,浑厚的巫力在竹竿上游转,形成了密如星斗的一条条小鱼。 鱼尾款摆,顺着竹竿和墓砖间的缝隙游了进去。 “破!” 耀目的白光骤然一现,众人不由自主地闭紧双眼,耳边“喀嚓”声一时不绝,如同巨大的玻璃被外物撞击破裂,碎片簌簌落下。
第六十五章 打晕 殷责的第一反应就是墓室崩塌了。 早在轰鸣过后,白光还未减退之时,他就凭着印象中的方位跌跌撞撞走去,果不其然,没走几步就撞上了一具温暖的躯体。 “?!” 宋承青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诧异道:“你能看到?” “如果你是指这些游来游去的东西,我看不到,但是能感觉到一点。”殷责答道。 眼中的世界与过去二十五年看到的别无二致,只是多了一层隐隐绰绰的纱。他有种直觉,似乎将纱揭开后,呈现在面前的会是一个难以想象的…… 不过这些,没必要现在就告诉宋承青。 饶是如此,宋承青也大受震撼,差点儿把竹竿给甩出去。 “不对呀,不可能,怎么会?” 这阵白光其实是生气暴动而产生的异象,肉眼承受不住才会觉得刺目,他本意是想问殷责怎么练出来的技能,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没有暴盲? 没想到殷责的回答更令人吃惊。 人的生命多有定数,如道修、阴媒、走仙这类人,因为窥见了一点儿玄妙,命数无法预料,所以才能看见自己以外的“生气”。 可殷责…… 不是他嫌弃,这家伙虽然是殷家故意制造出的私生子,可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不把他当“人”看吧? 宋承青还没想明白,就听大狸“喵呜”了一句。 他低头看向地面,墓砖已经随着刚才的举动化作齑粉,零碎地浮着坑洞上方,在那之下,是密密麻麻的石笋。 “这就是归海阵的阵眼。” 殷责沉默不语。 这次不必宋承青解释,他也感觉到了不同。 从脚下的坑洞里不停地涌出一股股细如针尖的气流,像刚刚逃出笼的小鸟儿一般迫不及待,却在这狭小的地方四处碰壁。 ……这就是宋承青所说的,被他们殷家禁锢千年的龙脉吗? “毁掉这里,它们就能出去了吧。” 它们指的是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归海阵从来就是一个骗局,现在只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 此时白光渐渐退去,二人对话无比清晰地传进了殷家人耳中。 “宋承青,你凭什么这么做?” 殷蓥愤恨的声音响起,他半抱着昏迷的殷肱,重重喘着气,转而将慈爱的目光投向了殷责。 “阿责,你是我的儿子,应该知道失去了龙脉对殷家意味着什么。”他话音渐渐加重,克制不住的急躁浮现在脸上。“政场上的死敌、商场上的对手,所有苍蝇蛇虫都会马上扑上来将殷家分食!” “没了殷家的光环,你什么都不是;没了殷家的庇佑,你以为自己能走多远……” 他循循善诱着,企图诱使殷责出手拦住宋承青。 殷责问道:“我父亲怎么了?” “啊?” “他说话,太直白了,和平时大不相同。”殷责摇头,看向不省人事的殷肱。“祖父也是一样。” 他认知中的祖父皮囊下是疯狂的灵魂,不至最后一刻绝不认输,哪怕是到了末路也会选择同归于尽,又怎么会因为宋承青破阵一事而气到吐血昏迷呢? 宋承青但笑不语。 他可没蠢到告诉殷责这是常娥之毒的缘故,再豁达的人,在知道被别人利用算计了全家后,也不会一笑置之。 “阿责,现在还有机会,只要你——” “没有机会了。” 殷蓥被打断话,一时还有些反应不来,看着慢慢走过来的儿子,他眯起眼,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殷责垂下眼睫,忽然出手重重在他后颈一击! 殷蓥睁大眼睛,愤怒、震惊、不可思议在脸上迅速凝固,最后无力地晕了过去。 余下的几个殷家人惊叫道:“反了,反了!你这个——” 他们的话同样没能说完,就和殷蓥一样带着一腔的不甘陷入了黑暗中。 殷责背起殷蓥就要往外走,宋承青叫住了他:“这座所谓的祖陵害了这么多人,你不想亲自动手毁阵吗?” 殷责头也不回,“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军靴停在了四分五裂的墓门前,殷责没有转身,平静地望向前方长长的墓道。 和来时不同,这里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残存的几盏灯犹在微微闪烁,勉强照亮了一点儿方向。 殷少泉他们应该还在地下河等候吧…… “宋承青,我身上流着的是殷家的血,由我动手只能算是赎罪,可你不同。” “归海阵毁在你手上,才称得上一句天网恢恢。”
第六十六章 收工 ……天网恢恢吗? 殷家人被全部带离主墓后,宋承青如愿毁灭了归海阵,龙脉生气一朝自由,各自奔赴江湖河川。 他走出遍地残垣的陵墓,外头果然一个人影也没了,不知道殷责是怎么说服他们离开的。 地下河没了镇压的东西,怨气冲天,几乎凝为实质,见了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就急不可耐地扑过来。 宋承青抚额叹息。
动手前就知道有这么一个烂摊子,可他没想到殷家这么会折腾,看这架势,水底的“藤壶”不下百数。 ……我可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他蹲下去,捏着鼻头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脸上顿时精彩纷呈。 “我的天,这是鼻涕成了精,还是浆煳偷了腥?” 娇贵的狸花猫远远躲开,大有永不来往的意思。 宋承青狠狠心,卷起裤脚准备下水“捞海鲜”,可没等他付出行动,就开始浑身不得劲。 奇怪…… 这感觉就像是长年不运动的人忽然一口气跑了五千米,体力精力不仅耗光,还严重透支。 宋承青试着调动起体内巫力,却发现它比起刚下山时,几乎流失了一半! “……要死,这是怎么回事!” 宋承青简直要疯了。 他当初就不该下山找天烬这个负心汉薄情郎!这四年来,巫力时好时坏,但总归只是些小问题,他也就没放在心上,要是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他就老老实实地在山上挖个坑,安心住到老死为止。 祸不单行,就在他欲哭无泪的时候,挂在大狸脖子上的吊坠忽然轻轻震了震,里头装着的水珠一荡一荡,勾得宋承青的心也一上一下。 水神的意思是快成了? 不行,他得赶紧过去偷梁换柱,否则被玄门的人发现就不妙了。 至于这里…… 宋承青回头看了一眼犹如黑雾深渊的地下河,心道:想要彻底清理干净肯定得消耗大量巫力,可是这样一来,就无法兼顾杨树村那边了。 幸好龙嵴岭人迹罕至,先暂时封住真假两座陵山,过后再来吧。 —— 入夜的杨树村灯火通明。 燕旭沉着脸,额间拧出深深的沟壑,眼下青黑一片,也不知是不眠不休多久才换来的印记。 篷布勐地被大力掀开,十六像一阵风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意。 “队长,殷少校有消息了!” 什么?! 燕旭站起身,夺过他手中的通讯器,仔细查看后,不禁松了一口气。 谁也不知道意外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当时他们都沉浸在净化工作中,谁能想到,一转身就不见了个大活人。 丢了一个宋承青就够磨人了,再加上一个殷责,疫鬼的事偏又不能割下,这两天可把他们折腾惨了。 十六心直口快,问道:“燕队,殷少校怎么会和宋先生在一起?” 燕旭摇头,“不知道,或许他俩都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才会落到一处吧。” 那些神神道道的事,他又怎么会清楚,两人都平安无事就是万幸了。 “那我们要不要和周大师他们说一声?” “去吧。”燕旭倒回椅背上,半眯着眼,“也好让他们收收心,别整日想着找人邀功。” 尤其是褚海明,自从殷责也失踪后便成天疑神疑鬼,笃定这里头有诈。 其他人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怎么想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现在宋承青和殷责一起现身,总能打消他们的疑虑了吧。 这两人的不和由来已久,不仅燕旭,所有人都没想过殷责会说谎。 就连宋承青也料不到殷责背后会帮他打掩护,只以为玄门的人名不其实,连他这么大个活人混进来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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