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铭徽也希望昕岑和君印相守,自然故作看不见张力恒的暗示。 “皇上……”张力恒只好再度说服。 不待他发言,昕岑徐徐地侧过身来,慢然开口。 “她的事朕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知你为何还提起。”昕岑挑起一边眉,眸中透出冷冽的光芒。轻撇唇角,大有将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意味,当然这都要看尚书令怎么决定了。 “皇上,老臣年事已高,随时都可能向阎王爷报到。如果臣的一条命您要尽管取去,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但该说的该上谏的,臣不得不说。”当了三十余年的朝臣,历经两代帝王,也曾是昕岑的太傅,这个年轻帝王在想什么,他是一清二楚。 但承后位者要经过三位一品大臣的认可,更要有功德在,身家清白、出身高贵,那名女子哪一点合格?纵然皇上喜欢她,也不能就此而定。 对张力恒的话,昕岑仅是扁了扁嘴,没有回应。 “臣希望皇上谨慎思考,将那女子送回定国庵中,以平天下之惶惶,否则那女子狐媚皇上,理当下狱……”见皇上没有责备,张力恒再度说道。 张力恒语音未尽,只听皇座处传来一阵骇人的震动。群臣一定神,只见龙椅被昕岑狠狠地拍下了一块。 “张力恒!”昕岑猛地大喝一声,吓得张力恒将手中的奏章掉到地上。 “我敬你曾是朕的太傅,今天的事不与计较,若有下次,小心你项上人头。”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昕岑才再度开口,语调虽安定许多,眼神仍含着炙人的人光。 “退朝!”他一拂袖怒然离去。 满朝文武只能愕然以对,虽说这种事情,已非第一次了,但他们仍被昕岑凌厉的怒气所惊。 见昕岑愤懑地离去,铭徽叹了口气,不得已往张力恒身边走去。 “尚书令又何必那么在意封姑娘的事呢?” “帝王之妻皆要母仪天下……你说什么?她姓封。”张力恒正要叨叨述说他的想法,才理解过来铭徽方才说了个少见的姓氏。“那女子姓封,是封锁的封吗?封君印。”张力恒未察觉他的声音正微微地颤抖着。 因昕岑将君印保护得太好,朝中大臣虽知有这么一名女子,来自定国庵,却无从得知君印的真实身分。 “是啊——尚书令有听说过她的事吗?我也一直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君印的名字,却想不起来。”铭徽微微笑着问道。 张力恒愕然呆立当场,事情怎会这般刚好,他一直挂心的故人之女,和难缠的皇上会遇在一起。 “不……不……不……”张力恒惊讶之余一连说了三个不字,欲盖弥彰之情,更加深了铭徽的好奇心。“尚书令认识她?” “不,只是……只是想到一件事罢了,明王爷不必多心。”张力恒强定心神缓言道,但眼神中的慌张却是瞒不住人的。 他一听见那个名字,不禁冷汗涔涔,君印是先帝下旨,要在定国庵剃度出家的人,先帝一死,依天朝律法,此令再无更改的可能。当年先帝念她年幼,只要她在十六岁成年前剃度,即不杀她。但现下她身在宫中,昕岑不会放她回去出家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张力恒不回答,铭徽也不再追问,反正事情有了端倪,他要查还不容易吗? 他平和地再度劝道:“其实尚书令又何必硬要君印回定国庵呢?昕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了解,只要是他想要的,什么祖宗律法、伦理道德的他全不看在眼里。何况封姑娘尚未剃度出家,他又喜欢封姑娘,这也没有什么不可的。 “我看得出来,昕岑对封姑娘存有真心,若封姑娘能让昕岑从此定下心来,好好的处理国家大事,对天下百姓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何况封姑娘来了以后,昕岑的性子是收敛了许多,否则依现在的他,尚书令的一番话,只会让他大发脾气。” 张力恒看着铭徽苦笑了下,这番道理他怎会不明白。但……若昕岑喜欢上的女子不是君印,听了这段话,他或许会信服而后不再反对,但对方是君印啊…… “明王爷,这番道理老臣也知道,但是封君印已经皈依佛门,我也听说她并不愿做帝王妻,是皇上硬将她带回寝宫。这般强迫一个女孩子家,未免有失天朝体统。”张力恒淡淡一笑,瞬间神色自若地说道。在朝为官三十余年,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自是信手拈来。 君印身带重罪,原是没什么,只要她安分的在定国庵中出家就没事了。昕岑虽是个会不顾一切的帝王,但自古以来帝王的宠爱能持续多少时间,当岁月过去后,这个罪状会是别人逼死君印最好的理由。安邦兄将死之前再三拜托他君印的安危,他怎能明知君印有危险而不理会。 张力恒不自觉地摇摇头,他得想个法子让君印回定国庵才行。 “尚书令言重了。我想封姑娘并没有外人所想的那般不愿,我们又何必再多言呢!”铭徽怔了怔,再度柔和地说服道。 “我看这件事我和明王爷的意见,是不可能相同了。恕老臣先行一步。”言尽,张力恒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任凭铭徽在后面叫唤,也不曾回身。
第四章
当日午后—— 君印乖顺地坐在妆镜前,无神地看着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发饰,和花样繁多的玉佩锦绣。而她仅及肩部的发丝,也已被巧手的侍女编成细细的辫子,柔顺地落在背后。 昕岑待她极好。不过一月的时间,他已让京城最好的绣房赶制了百套华裳,让寝宫内终日烧着檀香。甚至不只一次向她提过,希望她成为他的后,今生永世唯一的皇后。 她住在这儿的每一天,昕岑几乎都会带着笑,为她梳发为她画眉,而最终却仍会带着怒意离开寝宫,直至深夜才回来。他虽从不说,君印却明白他本打算在某名女子身边过夜,最终仍舍不下她,再度走回这座有她的寝宫。 她很明白,她在一点点的磨掉昕岑的耐心和对她的爱恋。但是她又能如何……她不能爱他! “你喜欢哪一个,我帮你戴上。”昕岑笑得十分高兴,手指不住地把玩那些宝石首饰。 而君印却微微地摇头,无奈地开了口。 “你又何必呢?我说过,人生在世,富贵荣华只是一场梦境;梦醒后什么都不存在,你又何必在梦中这般执着。” 闻言,昕岑须臾间僵住了脸,随后却在君印的眸中读到了一丝异样,平常的君印虽也会说这些话,但她从不曾说得这般决绝。 “怎么了,有谁来找过你?”他虽是面向着君印,话却是朝着身侧的宫女问。 “禀皇上,许美人今天在早朝时来过。”宫女答得战战兢兢,深怕皇上会责罚她。 昕岑全身充满浓浓的怒意。小小一个美人居然敢来动他最爱的君印,想来她是活得厌烦了。眉眼间亦大有向宫女惩罚未尽通报之责的意味。 “是我不要她说的,何况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君印急忙向昕岑解释道。 “你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主子,把不把我当成皇上看?”昕岑却未对君印有所反应,一直逼间着侍女。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侍女吓得魂不附体,不住磕着响头。 “带下去,调到冷宫帮忙。”昕岑看了眼君印不忍的眸子,发落便重不起来了。 “你这又是干么?她没有做错什么事,你……”君印却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如果你因为许美人的一席话而离开了我,那么她就是万死也不足以偿还。”他狂怒道。 “你放我回定国庵吧,留在这里,我何时快乐过?就因为我向来少了点坚决的心,所以你就顺理成章地把我留下来了吗?我终要回去的,这里留我不住,我也对不起啊!”在寝宫数日中,她何曾展过欢颜? 昕岑没有回答,只是锐眸中泄漏了他的不悦。 “你知道世人为何总希望儿女娶嫁是门当户对的?因为……”君印急切地说道,用着她从未有过的坚强。 “你不用想回定国庵了,我曾说过,如果我再看到你,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走。”昕岑冷冷地说道,一起身,忿然拂去桌上所有的饰品,头也不回地走,而君印只能淡淡地看着他愤怒的背影,眸底有着浓浓的哀愁。 “……我一定要走,因为我绝对不能爱你。”说话的同时,她的唇角扬起了一丝比哭泣更难看的笑颜。 不只是因为她是罪臣之后,而他是九五之尊;更难跨越的,是他们之间的差异和不协调。她不能爱啊——早已没了爱人的气力,又怎么去爱他? ※ ※ ※ ※ ※ 他快捷地走入后宫之中,不让任何人通报,直接走入许美人的宫殿。 他曾极为宠爱许美人,虽然不曾给更高的地位,但赐金银珠宝、华宅丽殿却不曾少过。只是她犯了他的大忌。 “皇上……皇上……”没听到通报声,宫殿吓乱成一片。 一群人皆跪倒在他身前,昕岑却看也不看,笔直地向着许美人走去。 看到怒意正盛的昕岑,她忙不迭地以娇柔姿态走了过来,见到昕岑的到来,她多少有几分得意,皇上终是忘了那名女子,投向她的怀中。 “皇上——”她轻软一唤,就要往昕岑身上倒去。 整整一座后宫中,只有她和华美人两个有受封名位,虽然品位不高,但也算是正式的妃妾。那个华美人是仗着娘家有势,她可是因为得宠啊…… 昕岑却不理会她的举动,手一举就掐住许美人的纤颈。 “你惹错人了,君印不是你能随便说说的人。”他邪然一笑,收紧手中的力道。 呼吸困难的许美人,紧抓着昕岑的手,试着想多得半分空间呼吸。 “我给你两条路走,你自己选,你是要出宫还是要死?”他手一松,许美人顿时瘫软在地上,用力地呼吸着。 “不要,皇上,我不要回家。”她才不要就这样被赶回家,这样她在家中如何生活?她会被父母打死的。 “那你是选了另一条路……我会安葬你并善待你的家人,你好好去吧——”他抿出魅笑,细长的眸子迸出冷光。 他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伤害君印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人都不能伤了他的君印。 “皇上!皇上!”许美人惊叫道,却唤不回快步离去的昕岑。 ※ ※ ※ ※ ※ 不知在妆台前坐了许久,君印再回神时,日已偏西,寝宫中散落一地的发饰,在昏黄夕光下,散襞着暗淡的光辉。 像是感受到什么,猛偏回头,昕岑那对深邃黑合的眸子,就在她眼前,带着一种她不明白的激烈感情,吓得她几乎跳了起来。 “我刚刚将许美人赐死了。”昕岑不带感情地说道。 “啊!”君印惊叫一声,不相信怎会有人以这般平淡的口吻述说这等恐怖的事。他方才杀了人!一想到这个事实,君印腹中一股水涌了上来,几欲呕出秽物。 “许美人也是信佛的,她每年总要奉上好几箱的贾石金条给京城各大寺,你们定国庵应也收了不少。可我要杀她的时候,那些神佛谁帮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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