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上升的烟雾后面,陈平牌位上的字体也跟着扭曲,幻化成一张平凡无奇的男子面孔。
男子的双瞳幽深,似一口深不见底的潭水,微风吹过,便泛起碧绿的粼光。
小鱼回忆着自己认识的那个“陈平”,他是小师叔的好友,二十多年前,守一因为追着一个魔修误入幽鬼林,又被林中的凶兽穷奇追杀,遇到陈平才得以脱身。
两人因此相识,后来又经常一起结伴出游。
陈平总是习惯性地跟在小师叔身后,沉默寡言,跟自己几乎没有过交集。
而在小师叔逝世后……小鱼还没有想起这段记忆。他用养魂丹补回来的记忆还停留少年时的冬至那天,守一匆匆赶回来,跟他们吃了一碗饺子。
吃完饺子,他送小师叔下山,漫天飞雪中,眉眼弯弯的小师叔告诉他,在这样大的雪夜里,没有什么能比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汤更好了。
他凝望着陈平的牌位,牌位上方似是有一个幽幽的影子出现,那个眼瞳幽深的男子正在一团迷雾中看着他。
一道拉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影子的主人就站在门外,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小鱼没有回头,像没发现一样,继续擦拭着桌台。
而门外的人也沉默着,两厢寂静中,外面的雨势突然转大,不像一堆珠子,而是一堆石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有一个人忍不住了,老妇人跨进屋内,又急又快地问:“你是不是认识陈平?”
她忍了三天,既不想提起陈平这个人,又忍不住想来探听这个人的消息。两种情绪将她来回折磨,让她在这三天里度日如年,连刀都没有心思去磨。
小鱼望着牌位,道:“我是认识一个叫陈平的人。”
老妇人又上前一步,“他是何模样,籍贯何处?家中……可有什么亲人?”
“我与陈平只是见过几次面,说不上熟悉,不知他的籍贯,也不知他家中是否有什么亲人。”
“他是左手腕上,是不是有三颗米粒大的黑痣?”
小鱼当然不知道陈平手腕上有没有三颗黑痣,也没有出声。
老妇人也没有等小鱼的回答,继续道:“三十七年前三月初九,我还记得,那天起了大雾,什么都是雾蒙蒙的。我追着陈平,一直追到了渡口,我让老船夫把船停下,可他不肯停,陈平也不肯回,船往前走着,往雾里走去,他消失在雾里……从此便再没有回来。”
老妇人声音幽怨,伴着雨声,似是一个陈旧的鬼魂在低声叙述。
“您是?”
老妇人幽幽答道:“陈平是我丈夫。”
“您立了他的牌位,是知道他去世了吗?”
“我亲眼看到了。”老妇人说,绷带下流出了两行血泪,“十九年前九月初九,烟波湖畔,他拔剑自刎,又跟一个人一起跳进了烟波湖。”
那天,她听人说见到了陈平,就连忙出去寻他,一直寻到烟波湖,她才看到陈平。
她刚想过去找他,却没想到,见到的却是陈平拔剑自刎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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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师父很难过
大雨如注,在檐下结成了一条条亮晶晶的丝线。近处是雨声,远处也是雨声,天地间只有这单调的沙沙声在重复回响。
小鱼的手指在袖中攥紧,沉声道:“那个跟他一起跳湖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他穿着白衣裳,拿着一把拂尘,背上还背着一把油纸伞。”
惊雷乍响,电光在一瞬间照亮了两人同样苍白的脸孔。
老妇人忽然笑了,顶着满脸血泪,这个笑便显得无比恐怖,“看来我们认识的是同一个陈平。”她面色一变,咬牙道,“我对你说了这么多,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些年,陈平离家之后在做什么?”
“我小师叔认识陈平之后,经常与他一起结伴出游,一年到头,有大半时间在外遨游山川。”
“哦……”老妇人应了一声,又低低笑了,“这么多年,我从没有过他的消息,唯一一次见他,就是他死去那天……我丈夫啊……其实一直是一个很讨厌的人。”
她像是突然失去了继续询问的兴趣,佝偻着身体走了,小鱼在她身后道:“夫人节哀。”
老妇人头也不回,只是越走越急,没过多久,凄厉刺耳的磨刀声又响起来。
。。。。。。
早晨,天还未亮,郎七就拖着病体在庭院里练起了剑。
小鱼醒来后没什么事做,就坐在廊下看郎七练剑。
郎七拄着拐杖,舞的剑招虽然看不出形,但他却极为认真,一招一式都全神贯注。
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后,郎七顶着一头薄汗在小鱼下方的台阶坐下。
昨日的雨下了一夜,天空上仍有大团的乌云徘徊不去,明明是早晨,天色却极为昏暗。
郎七道:“恩公,今天下午我就要走了。”
“你这么重的伤,不再待几天?”
郎七往后倚了倚,双手手肘支在台阶上,笑了笑,眉眼间少年的风流意气尽显,道:“不待了,闲够了,该动弹动弹了。”
“外面有两个魔修,你这样出去,不怕遇到他们?”
“这几日外面都没有他们的身影,他们找不着人,应该早就离开了。”郎七无所谓的说。
小鱼没问他离了这要去哪,郎七也没说,两人在庭院中听着林风阵阵,过了一会,小鱼道:“你的剑练的不错,可有想过当一名修士?”
“修士?”郎七咂摸着这个词,“十岁那年,我老师带我去华阳门测过灵根,但我没有这个缘分,入不了修行的门。”
华阳门,小鱼在心里暗叹。
郎七继续道:“我进不了华阳门,老师就给我去别处寻了本剑谱,说习武一是可以强身健体,二是能行侠仗义,就算没有仙缘,我也莫要荒废武艺。”
郎七话锋一转,道:“恩公,你们是修士,那当修士,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日里逍遥自在么?”
小鱼叹了口气,“哪有什么逍遥自在,什么翻手云覆手雨,那都是话本子里胡乱编排的。”
郎七挠了挠头,“我真看了不少的话本子,说修士中有一个剑尊,他能一剑毁灭一个国家,挨了三天三夜的天雷都能毫发无损,是么?”
小鱼汗颜道:“那位剑尊没有毁灭一个国家,他是杀了十几个人,但被天雷劈得差点就没命了。”
郎七的表情扭曲了片刻,才道:“……是这样么,唉,我还一直很崇拜这位剑尊。”
“崇拜?”
“对啊。”郎七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了地板上,仰望着头顶的悠悠浮云,道,“抬手之间,覆灭一国。这等神威,真想亲眼见识一下。修士若是修到剑尊这等地步,怕是能逆转阴阳,无惧生死吧。”
小鱼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柿子树,沉默了许久,方道:“这世上没有人会不怕死的。”
“我就不怕。”郎七道。
“我在悬崖下捡到你时,你可一直拉着我的衣服没松手,喊着要我们救救你。”
郎七振振有词地道:“怕死和要活命本来就是两种意思。”
“狡辩。”
郎七咧嘴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
到下午日头偏西,郎七真的一瘸一拐离开了宅院。
晚上,小鱼刚准备要就寝时,屋门忽然大开,冷飕飕的风灌进来,吹得满室珠帘叮当作响。
小鱼床尾也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从影子的轮廓他就能看出是谁。
季寒左手拿着一个大包袱,右手把小鱼从被窝里拎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湿漉漉的寒气,道:“我们走。”
小鱼一边穿衣一边问:“去哪?怎么突然急着要走?”
季寒不答,揪着小鱼就跃到了窗外。
出了房间,季寒脚步不停,两履生风,带着小鱼迅速走出了陈宅。
小鱼脚不沾地,如同是踏风而行。这又跟神行术不同,是季寒催动自己的灵力加快了他们的脚程,片刻功夫,他们就出了城,进入一片黑魆魆的山林。
越往前走,越是明亮,前方的天色都是一片昏黄,像是黄昏时大片的火烧云。
等出了山林,从上往下望去时,小鱼才知道这样奇怪的情景从何而来——火,这是船上的火把。
数不清的船在宽阔无比的湖上分成两边对峙着,东边的船有上百条,且其中不乏一些三层楼高的庞然大物,一动不动地卧趴在水面上时,如同一头静静的巨兽。
在船上的都是一些披坚执锐的士兵,夜色下,他们举着兵刃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泛着精光。
在湖泊西面,也排满了密密麻麻的船只,这些船比起对面来,就显得怪模怪样了一些,最大的船也只有对面那些庞然大物的一半。
小鱼在雷云城当过一段时间的渔民,知道在水上的船对明火管控极严,可西面的船上无一不是灯火通明,船上的人嬉笑打闹,穿着艳丽的歌女们在船头弹琴唱曲。
这些喝得烂醉的人还在挑衅对面的士兵,什么难听说什么,什么粗俗骂什么。
湖面上就是这样两个极端,西面是一锅煮沸的水,而东面是冻得硬邦邦的冰块。
两方表面上互不相干,实则暗流涌动,随时都有一场冰火相撞的战乱爆发。
老船夫跟他们讲过,烟波湖上正停着水寇和朝廷的人马,小鱼还以为这顶多是几千人,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大场面。
东边的朝廷军队看起来军纪严明,也不像会做出劫掠百姓这种事。
两边人马一触即发,小鱼正看得入神,就听到身旁的季寒轻轻“啧”了一声。
季寒紧拧着眉,负手而立,脸色白得似是要映出人影来。他心性又强,从不肯在人前示弱,察觉到小鱼的目光,只是冷冷瞟了他一眼,道:“那小子怎么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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