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折腾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她终于翻身下了床,披上衣服来到院中,准备四处走走,以此来消化腹中那座坚挺的食物山。 雨后的闫宅格外宁谧,平时上夜的仆人由于方才那场暴雨大都躲到屋中去了,所以穆小午兀自走了半天,也没有遇到几个人。好在闫宅点了夜灯,而她也提前准备了一盏灯笼,所以一路走过去,倒没有被漫漫长夜迷了眼。 闫宅院中有房,房中有院,一座座院落镶嵌在四道五巷中,像一片树叶舒展开它的经脉叶络。墙壁雪白,瓦片青黑,一浓一淡,一阴一阳,虽有反差,却极为相宜,仿佛这片宅院是从地里自然生长出来的一般。 不过,穆小午却不懂得欣赏这些建筑的雅致,那一排排错落的房屋在她眼里仅仅代表了两个字:有钱。 她一边托着腰朝前走,一边在嘴角抿出了一个笑容,心里默默道:太幸运了,老头儿这次竟然没失手,真把那娃娃的魂儿给绣回来了。以他那三脚猫功夫,能成功绣魂的几率大概是五成,没想到,这次竟然把这桩大买卖给把握住了。 想到这里,她脸蛋上的笑容更深了:闫家的独苗小少爷,救回了他的命,闫家会拿多少银子出来?恐怕,他俩这三五年都不会愁吃喝了。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声音很近,仿佛不远处就有一道潺潺溪流。穆小午愣了一下,遂朝那声音的方向走去,脑中掠过一行字:这闫家人真是有钱没处花了,竟然把河水引进宅中了。 可是,穆小午并未找到脑中臆想出来的水流,她在水声最大的巷子尽头晃悠了半天,才终于确定那声音来自一道厚实的门板后。 门板后面是一间不算大的院落,四间小房围成,门上插着把崭新的黄铜大锁,里面也没有点灯,显然未住着人。 穆小午瞅着那扇乌漆漆的大门,心中不解道:奇怪,这座院子怎么和其它院子不太一样呢?它更像是漳台本地建筑的风格,四合房围,瓦檐呈青蓝色,弧度倾斜,中间应该有个天井。 想到这里,她忽豁然开朗:怪不得里面会有潺潺的水流声呢,那根本不是什么小溪小河,而是雨后的积水顺着瓦檐流下来,落到天井里面的声音。 “还真是冰雪聪明啊小午。”穆小午由衷赞美自己一声,刚转身准备离开,忽听院内传出一阵郎朗的读书声,声音清脆,俨然是个少年。 “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乎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每个字她都听得清楚了,可连在一起,她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正皱着眉头努力思索,心中却微微一动:这座上了锁的院落,这座没有半点灯光的院落,这座满是积水的院落,怎会有人安坐于内朗读诗书呢? ------------
第七章 瓮 正想着,读书声却忽的消失了,就像被浓重的夜色吸食进去了一般。穆小午一怔,连忙将耳朵贴在大门上仔仔细细听了半晌,可仍然没有听到那个少年的声音。 “怪哉怪哉,方才明明就有声音的嘛,又不可能听岔了。”穆小午盯着大门发了一会子神,又举着灯笼朝甬道中一照,见并无人往来,便将灯笼放在地上,从头上去下一根细长的银簪,将它插进锁芯轻轻摆弄了几下。 “咔哒”一声,大锁开了。穆小午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还好,手艺还没丢。” 说完,她将锁取下,轻轻推开院门,迈过门槛走了进去,复又将门关上。 院内的水声很大,屋顶内侧坡的雨水从四面泻入天井,像四面水帘,也就是俗称的“四水归堂。” 穆小午将手里的灯笼朝前一挥,发现正对着自己的那间屋子最大,应该是正厅。屋子上方挂一匾额,枋檩柱头处也都雕刻有精巧图案,不过上面刻的字已经残缺不全,她认不出那是什么。最为怪异的是,那屋子竟然也上了锁,而且,也是一把崭新的黄铜大锁,和院门上的一模一样。 既然一模一样,便也可以“如法炮制”了。穆小午踏着天井的雨水走过去,又一次拔下了头上的银簪。 “沙沙......” 银簪插进锁芯的那一顺,她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声响,穆小午心脏猛地一缩,忙回头朝后面望去,“谁?” 院子中空无一人,除了四面水帘,便只有一只停在院门上方的山斑鸠。听到穆小午的声音,它也被惊了一跳,闪动着翅膀重新飞向茫茫夜色中。 “是鸟吧。” 穆小午悬着的心脏稍稍放下一点,于是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里的黄铜锁上面。她轻车熟路地转动银簪,“咔哒”一声别开门锁,朝前猛推一把,将大门打开。 一阵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在一股子灰色的烟尘里,呛得穆小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屋子多久没打扫了。”她用手在鼻子前挥了几下,这才将灯笼朝里面一晃,想看看屋子中到底是什么。可是,在看清楚面前那个的东西时,她大大吃了一惊,手臂保持着抬举的姿势僵在原地。 屋子中央放着一口黑色的瓮,一口半人多高两头窄中间宽的瓮。瓮很普通,除了瓮口处破开了一个大口子之外,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可怪就怪在,这样一口普通的水瓮,却被两道门两把锁看守着。 纵使心头疑窦丛生,穆小午还是轻轻走进屋来到水瓮旁边,盯着黑乎乎的瓮口看。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会看到一个捧着书本的年轻人躲在瓮中,可这个念头很快便被她自己打破了:这么黑的水瓮中,半点光也没有,怎么读书?再说了,这水瓮虽有半人多高,但上窄下窄,人即便能坐得进去,也得弯腰驼背,那姿势肯定难受极了。 穆小午弯下腰,将脑袋又凑近了一些,可是瓮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她只得把灯笼凑上去...... 瓮底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在火光的照耀下,是什么呢? 她将灯笼朝下放了放,几乎将它塞进了瓮口...... “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地方不准人进来的,要是被祖父发现,你要被赶出去的。” 一个脆嫩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虽夹杂在水声里,却仍清晰无误地飘到穆小午的耳朵中,将她吓得跳将起来,连手里的灯笼都甩了出去。 她转头,看见门口立着一个小小的明蓝色的影子,趁着一地被月光照得莹白的水,煞是好看。 “我......”穆小午一时语竭,刚准备调动起全副精力扯个谎话,却被打断了。 “姐姐,你陪嘉言玩好不好,只要你跟我玩,我就不会把今晚的事情告诉祖父。”小男孩穿过天井,走进屋中,他仰着脑袋看穆小午,眼睛弯弯的像两个月牙,透着融融暖意。 穆小午盯着面前的小人儿,慢慢俯下身子:嘉言很瘦弱,袖筒裤管均空空荡荡,脸像白玉似的,没有一丝血色。不过他那一双眼睛却极为明亮,瞳仁如黑漆一般泛光,和他母亲襄贞的一模一样。 穆小午谆谆诱导,“嘉言,我只是迷路了,不是故意闯进来的,你们闫家这么大,找不着路也没什么奇怪的对不对?” 嘉言昵了一眼地上的铜锁,心照不宣地冲她笑道,“别说姐姐了,但凡家里新来的仆人,头一半个月也总是会迷路的。不过咱们还是快点离开吧,一会儿要是被上夜的人发现了,解释起来倒是麻烦。” *** 插上门锁后,穆小午便转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后帮忙举着灯笼的嘉言,他苍白的脸被火光染上一层暖晕,看起来健康了许多。 “这屋子里面......为什么要放着一口水瓮?”她问。 嘉言放低声音,仿佛怕被什么人听到似的,“谁知道呢?姐姐,我告诉你,闫家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去了,就连我,也时不时能听到一些散言碎语。” “什么啊?”穆小午也跟着他放低声音。 嘉言吞了口唾沫,“我有时候听别人议论,说我们闫家之所以发迹,是因为宅子下面供了一尊金佛,据说这佛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国师帕思巴,募集千斤黄金亲自设计刻铸而成的,用白骆驼一路驮到中国来的。”
穆小午“噗嗤”笑出声来,“听他们胡说,那金佛我才见过,它被供在盛京城的皇寺里,皇寺,它是皇家之物,哪能埋在你们家地底下。” 嘉言也跟着她笑,旋即又沉下面孔,“不过还有人说,我们闫家白手起家的第一笔钱不清白,是沾了血的。” 穆小午正牵着他的手朝前走,听他说得一本正经,忙问道,“怎么说?” “闫家是从我的曾曾曾祖父那一辈开始发家的,可他当时就是个穷得不能再穷的浪荡子,哪里能积累得下来银子呢?” “所以呢?” “他做了强盗,劫了镖,砍下了许多脑袋,这才积下了这么多钱。”说完,嘉言倒吸了口气,像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似的。 ------------
第八章 它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时间,整条甬道只能听到两人静默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须臾之后,穆小午捅了他胳膊一下,笑道,“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我怎么似乎听过许多个差不多的故事啊。” 嘉言抓抓脑袋,“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在书上读到过类似的故事,难道......难道这也是编出来唬人的?算了,不说这个了,”他又将目光放到穆小午身上,两个眼睛中若有星光闪烁,“姐姐,你陪我玩儿好不好?父亲以前就不太乐意让我出门,现在病了这么一次,我怕以后出门的机会就更少了。” 他不满地嘟起嘴巴,“可惜院子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外面才好玩,我听下人们说,城里的集上可热闹了,卖什么的都有。对了,到了节时还有灯会,娘说,那叫‘东风夜放花千树’,可美了呢。” 穆小午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然,院子里也能玩啊,花样多着呢。比如木棍儿支个竹罩子,再撒上点小米,就可以捉鸟。还有那推枣磨,把鲜枣削去半边,插上小木棍,再找一根细竹蔑,两端各插一小枣,搁在枣核上,轻轻一推,便会转个不停,有趣儿极了。” 嘉言听得入了神,嘴唇微微张开,眼睛瞪得溜圆,他上去抱住穆小午的胳膊,来回晃荡,“姐姐,你不要走了,就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有你在,我肯定不会寂寞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反倒提醒了穆小午现在远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于是她俯下身,轻声道,“改天,改天姐姐再陪你玩,反正我还要在你们家住些日子呢,咱们有的是时间。” “为什么?”嘉言还是不松手,反倒将穆小午的胳膊箍得更紧了,仿佛生怕她突然跑了一般。 “你现在大病初愈,正是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哪能半夜三更玩闹不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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