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遇见的那些牛鬼蛇神,要是给他们看见,估计会吓死他们。那点符纸,能有什么用呢。” 酒杯上的水珠缓缓下滑,打湿了路迎酒修长的手指。 他看向敬闲。只见敬闲规规矩矩坐着,专心听他讲,还拿着那杯草莓牛奶——草莓牛奶已经被喝了三分之一了。 路迎酒不自觉笑了下。 这笑意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继续说:“长期请驱鬼师很费钱,我家的家境不好,根本负担不起。我就想着,既然符纸没什么用,要不自己模仿着来画好了。所以,每天我都在四五点钟起床,模仿着画符纸,出去时就带在身上。” “一开始符纸没用,跟张废纸一样。但我越画越好,很快强过那些驱鬼师了。” 他摇了摇手中的啤酒杯,看清澈的液体带着黄棕色的灯光,在里头晃荡。 “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能做到这个。直到有一天我用符纸的时候,在街头遇见了一个给人算命的大师。” “大师见到符纸,激动得不行,拉住我问我是谁画的。我回答他,是我自己画的。” “结果你知道他说什么吗,”路迎酒笑了,“他说我小小年纪就会骗人——明明他自己才是最大的骗子。” “我现场画给他看,证明了我没有骗人。大师激动得要死,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个绝世天才,想不想今天就加入光荣的驱鬼之路,和他肩并肩对抗世间的黑恶势力,这个世界就靠我们俩拯救了。” 敬闲喝了口草莓牛奶,微微的甜腻在舌尖炸开,却不让人讨厌。 他问:“你答应了吗?” 路迎酒摇头说:“没有,因为我觉得他是要骗我钱。” 敬闲说:“那实际上呢?” 路迎酒说:“他硬是拉着我算了一卦,真把我身上的20块钱骗走了。” 敬闲:“……” 路迎酒又补充:“那20块钱是我拿去买辅导书的钱。我回家和我妈说,钱丢了,她就坚信我是拿去买零食了。不过不用做题了,我其实还是很高兴的。” 敬闲:“……” 路迎酒举杯喝酒。 他继续说:“大师后来找上我家,说有办法破解我的天生厄运。后面就是冥婚的事情了,我就略过不说了。” “大师给我算的一卦,说我肯定活不过27岁,有一个躲不过的死劫。” 敬闲的手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说:“你不会有事的,我在你身边呢。” 实际上他的出现,就是为了这一刻。 “……虽然大师很不靠谱,”路迎酒笑了笑,明显没相信他,“可某种直觉让我认为,他说的是对的。” “我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倒霉。毕竟,我的天赋是他们一辈子都追不上的。但是,有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确实少了点运气。” “你看,我都站在驱鬼界的巅峰了。但还是有事情根本没有头绪,也掌控不了。” 敬闲沉默了几秒钟,说:“是‘时辰到了’那件事情吗?” “对。”路迎酒点头,“最开始我以为只是普通撞鬼了,但一次次下来,事态已经完全不对了。今天看到陈敏兰的短信,我才确定了,这件事情横跨了数年的时光——又或许在更早之前,它就存在了。” “这是我生命中、关于鬼怪的,唯一一件完全没法控制的事情。” “我相信它就是我的死劫。” 路迎酒长吁一口气:“好了,我想说的东西都说完了,舒服了。” 敬闲还想说些什么,被路迎酒打断了:“别提这事了,以后再讲。”他冲敬闲笑了笑。 他喝光了最后一滴啤酒,白皙的脸上已经微微泛红,眼中带着水光,在灯光的照耀下看向敬闲。 这一眼简直是一只迈着蹄子撒欢的小鹿,一头扎进了敬闲心里,到处乱撞。他假装不经意地低头,草莓牛奶已经没了,但他还是觉得舌尖发甜。 但忽而,他又想起路迎酒今天的话语。 小鹿砰地一下,一头撞死在冰山上。 回到车上,路迎酒放低座椅准备小睡一下。 车子无声地驶过街头,高低错落的楼房掠过窗外,晚风把几家的窗帘卷出来了,在风中哗啦啦地飘荡。 路迎酒喝了酒,有些迷迷糊糊了,语调带了点含糊,突然又开口说:“对了,关于那个20块钱——” 敬闲:“嗯?” “尽管我妈坚信,我是拿钱去买了零食,但她没有骂我或者揍我。她只是又拿出了一张20放在我手里,说下次想吃零食,可以直接和她说。她虽然没啥钱,买菜多花了一块钱,都能挂念好几个星期,但让我高兴一下还是做得到的。” 敬闲问:“然后你去买零食了?” “没有,”路迎酒闭着眼睛,“我去把辅导书给买回来了,那题是真的恶心。” 他们两人就一起笑了起来。 笑完,路迎酒说:“虽然我年纪不大,但真的遇见过很多很多的人了。有人恨我,巴不得我今天就死,也有人爱我,希望我永远前途坦荡。” “当然,极端的爱与恨是少数,大部分人在这中间。”他继续说,“那么敬闲,你是哪一种呢?” 这听上去像个送分题。 敬闲刚要回答,听见路迎酒又笑了:“不用回答,我知道答案的。” 敬闲:“……嗯。” 送分题虽然没抢到,但他的耳朵微微发烫。 路迎酒说:“所以,我才觉得你不能继续待在我身边了。神官以肉身来到人间的代价,你是清楚的吧?”
第31章 鲜花 前方的信号灯变为红色,车子缓缓停下。 两边就是明亮的路灯,落在他们两人的半边侧脸。 路迎酒一字一顿说:“你是哪个神官。” 敬闲说:“我不是……” “不用再找借口了。”路迎酒直截了当说,“以你这种实力,至少是个小有名气的神官。你怎么看都是活人,而且能长时间停留在阳间,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你是以肉身来到人间的。” 敬闲没接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路迎酒。 “你应该是知道,神官和普通的鬼是完全不同的。”路迎酒与他对视,“神官以肉身来人间的代价,一方面是实力被限制,可能连一两成都不剩。一方面,就是赌上自己无穷无尽的生命,如果你在这里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魂飞魄散。可以说,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做。” “说实话,”他讲,“我想不出任何一个神官这么做的理由。” “敬闲,你为什么要来人间?你是不是有未了的心愿,有求于我?” 两人长久地对视。 路灯落在路迎酒的眼中,被几片树影轻轻一遮,几乎是波光粼粼。 敬闲侧头看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看不出情绪。 良久后,敬闲说:“不,我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路迎酒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说:“那请你回去吧。我很喜欢和你相处,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是神官,我是人,我们这辈子本来就不该见面的。还是那句话,人鬼殊途并不是说说而已的。” 他的语气并不强烈,但很坚定。 路迎酒回想起敬闲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敬闲对他好,他当然是知道的。而对于叶枫的说法:敬闲不图他财只图他色,路迎酒对感情这方面不大敏感,也算是半信半疑。 但只有一点是确定的:敬闲很喜欢他。 不论是哪种喜欢。 他内心也很不舍:虽然和敬闲相处不过几十天,但这么多年,难得遇见一个和他同行的人。 叶枫挺仗义的,在路迎酒最艰难的那段时光,陪伴过他。但叶枫行事风格与他不同,有很多其他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和敬闲的存在是不一样的。 虽然敬闲和他像是两个片场走出来的,但他们气场相合,相处愉悦,不可谓不是天生一对——大概是从小开始,路迎酒就期待着这样一个朋友。 一个几乎称得上“一见如故”的朋友。 这一点,也是让路迎酒迟迟未向敬闲开口挑明的原因。 现在,坐在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路迎酒想,自己也是个挺自私的人啊。 他一直表现出的原则性都很强。但是,本来在发现敬闲是神官的第一天,路迎酒就该让他回去的。 偏偏他贪图了一点被陪伴的时光。 敬闲因为一时冲动,来到人间,那么他就应该制止这一切。 现在是时候画上句号了,他已经拖了太长时间。 “这是道别吗?”敬闲问。 “……对。”路迎酒回答,“我之所以在今天说这件事情,是因为,今晚的阴气特别浓郁,最适合你回鬼界。如果错过了,可能还要等一两个月。” “这不是一个要求,这是一个朋友的请求。敬闲,今晚就回去吧。”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信号灯转为绿色,但是敬闲没有踩下油门,车子安静地停在空无一人的街口。 敬闲当然知道,路迎酒说的都是对的。这天地间有无形的法则,人与鬼皆会被束缚,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但他不在乎。 别说是实力被制约,他就算是瞎了残了,也没有鬼敢在他多说半句话。 他曾长眠过十余年,群鬼无首,混乱不堪,各个显露出张狂的野心。即便是这样,任凭那些魑魅魍魉如何猖狂,未曾有鬼胆敢踏足他长眠之地。 ——它们甚至连接近半步都不敢。 但是…… 他能听出路迎酒话语中,隐隐的愧疚。 对于路迎酒来讲,这个夜晚已经足够混乱了。他最需要的,恐怕是一个人好好冷静一下,重新理清楚情感和思绪。 路迎酒坚持道:“敬闲,今晚、现在就回去吧。” 敬闲:“……” 敬闲低声说:“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请求’我做什么事。你也知道的,我不可能拒绝你……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深吸一口气,轻踩下油门,帕加尼划过夜色。 两人一路无言,一直到敬闲把车停在路迎酒的楼下。 他们下车,站在夜风中。 敬闲说:“那我真的走了?” “嗯。”路迎酒点头,还是笑了笑,“又不是不能见面了,你要是愿意,还是以鬼魂的形态来的。” 虽然他们两人都知道,鬼魂的形态,每次只不过能在阳间停留数十分钟。 这场告别没有什么特别的。 敬闲就站在车边,紧紧抱住了他。 路迎酒闻到了熟悉的冷香,像是月下雪中盛放的花。 然后他感受着,敬闲的身躯慢慢变轻、抱着他的力道缓缓变弱。 最后眼前一亮,怀中空荡荡,本来被敬闲挡住的灯光照下来,明晃晃的。 路迎酒在原地站了三秒钟。 风越来越大了,他的衣衫单薄,后背感觉到了些许寒意。 然后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往家里走。 大堂空无一人,其他人早就睡了。他坐上电梯,楼层慢慢往上爬。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路迎酒往右拐,右边的楼道却是一片漆黑。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上照,看见头顶的灯泡碎了,地上还有玻璃渣。 这栋大楼太老了,物业都不怎么管事情。路迎酒把玻璃渣踢到旁边,以免割伤人,想着明天得打电话去说一声,让他们换个灯泡。 到了家门口,他开门,奶牛猫迎了上来,竖着尾巴在他脚边蹭来蹭去。 路迎酒蹲下来,挠挠它的下巴,奶牛猫却在门口打转,喵喵叫着,似乎在找着什么。 路迎酒愣了下,想起来这段时间是敬闲在天天喂猫。 这猫没啥良心,见到猫粮就两眼冒绿光,迅速和投喂自己的敬闲建立起了亲密的关系,比起路迎酒,它或许更期待敬闲回家。 他一把抓过来奶牛猫,猛揉它的猫头,笑说:“你这小白眼狼,这么快就忘了谁是主人了?他不会回来了。” 猫听不懂他说的话,甩了甩尾巴尖,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 路迎酒热了一杯牛奶,坐到桌前,深吸一口气。 敬闲走了,他像是放下了什么,那份强烈的愧疚终于消失了——在这个夜晚,在诸多混乱的思绪中,这种轻松简直难能可贵。 不得不说,敬闲是真的非常懂他。 就连离开都是顺着他的心意的,不会纠缠,也不会让他难办。 心里依旧空荡荡的,但他一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压下不舍,再拿起笔画符纸时,又是平时那个冷静自制的路迎酒了。 …… 第二天中午。 茶餐厅里人声鼎沸,杯子、碗筷的碰撞声不断。 叶枫专心切割一大块牛排,五成熟的牛肉渗出汁水,蘸上黑椒酱再配上洋葱和薯条,让人食欲大开。他对面的路迎酒保持了吃饭的一贯优雅,慢条斯理地喝蘑菇汤。 等牛排吃了大半,叶枫突然抬头问:“今天怎么不见你的金主了?” “什么金主。”路迎酒说,“都说了,敬闲是我事务所的员工。” “行行行,你说是那就是。”叶枫说,“他人去哪里了?是不是终于想清楚,六千工资不值得他这么跑前跑后了?看来他还不算太冤大头。” 路迎酒哭笑不得:“你这一天天怎么戏那么多。人家就是回老家了,不想干了。你还不吃快点,不是说两点钟要到那里,去见委托人的吗。” 叶枫立马加快速度,猛吃了几大口,被噎着了就拼命喝水。 委托人的地址离餐厅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路迎酒开着自己的那辆二手本田。 敬闲留下了两三辆豪车,整整齐齐、亮闪闪地停在他家的车库。但路迎酒习惯开破车去现场,而且,那毕竟是敬闲的东西,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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