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直接放我办公桌上,我让司博过去取。” 刚挂断,另一通电话切进来,是唐起那个日理万机的母亲,他按键接听:“小起,我刚好在你办公楼附近,赶上午休时间,想跟你一起吃个饭。” “那不巧。”唐起将电脑挪到旁边的座椅上,“奶奶生病了,我在医院。” 这对婆媳向来不和,对彼此没有几分人情味,更何况二十年前就分了家,只表面上随口一问:“严重吗?” “做了开颅,”当然严重,唐起说,“还没醒。” “人老了,”她也不关心具体什么病,无非就是老年人常患那三高,“总有这一天。” 她看得很淡,近乎漠然,一句话就给老人的性命做了总结。 唐起的眉头皱起来,沉默着。 “我过去看看吧,”她很敏锐,在儿子短暂的沉默中意识到什么,开口问,“哪家医院?” 唐起顿了一下,还是报了个地址,等唐母来之前,他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将湿漉漉的碎发抓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又变成那副精明能干的样子。 唐母当然不是专程来探病人的,她只是过来巡视一圈,双手空空的在病房外站了不到两分钟,就要带儿子出去吃饭。 唐起拒绝:“一会儿赵姨会送来。” 唐母踩着一双细高跟,站得笔直,她端详了唐起一会儿,没勉强。 “眼里血丝这么重,自己得注意休息。”她关心儿子,“多请个看护在医院就行。” 唐起还记得小时候发高烧,奶奶是不放心把他交给外人照看的,老人家心疼孙子,粥一勺一勺喂,拧个毛巾都要亲力亲为。 所以他说:“我能兼顾。” 对于唐母而言,江奶奶早就是个外人了,但是唐起对这个外人格外上心。唐母便也耐着性子坐下,看着玻璃墙内的老人,她就像是为了投其所好,为了经营这段母子之情,跟唐起聊了聊病情,再聊到唐起高中时候宁肯搬到江奶奶的四合院,也不肯搬来跟她相处。 “您太忙了。”而且组建了另外的家庭,唐起停顿片刻,才继续说,“哥也总是不回家,我那时候一个人,非常害怕。” 三层别墅,九米挑空,是在京郊被夜色笼罩的一座孤楼,即便开得灯火通明,也空旷寂静得让人惧怕且胆寒。 他每天都会做噩梦,梦见飘在江里的灵船、白幡、女尸、纸灯笼,还有那只浮出来的‘水鬼’。 他非常害怕,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被那只可怕的‘水鬼’威胁过,说出去就把他埋了。 唐起在别墅惊魂未定的度过了好几天,实在怕得不行,才收拾行李搬去了四合院。 听到这句的唐母倍感意外,她不知道唐起经历过什么,更没料到他会说出害怕两个字,这也不应该从她儿子的嘴里说出来,像个胆小怯懦的弱者。 但是,唐起知道,他即便害怕,也仍是那个有魄力的人,所以今天才会亲口承认,他不仅那时候害怕,昨天也害怕,怕砸在车顶上的那条人命,怕奶奶下不来手术台,怕得心口都在抖。 “抱歉。”唐母永远只是那个职场上的女强人,从没对两兄弟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不是不愧疚,也想要弥补,只不过唐庚不需要,向来都当没她这个妈,唐起也若即若离,所以总是让她使不上力,“以前是我忽略了你们,以后……” “妈。”唐起不想谈以后,他现在搬出来,独居,早就习惯了,“你也还没吃饭吧,我让赵姨一块儿送来。” “不了。”唐母看了眼腕表,“一会儿有个并购项目,我约了负责人两点会面。”话题带到这里,便自然而然地询问他们是不是打算收购那处烂尾楼。 唐起有些意外,因为这个项目他们一直在私下接触:“您怎么知道?” “我的助理之前说,好像看见江明成在对接这个项目,是唐庚的意思吗?” 助理会在什么情况下看见的?那多半是在同一种都有倾向的情况下。 唐起听懂了,不答反问:“您也感兴趣?” “集团的会上有这项提案,计划重新启动建设,毕竟地段区位好,投资回报快。”正常楼盘从前期拿地、开发、再到上市,多少都得三五年,因为烂尾楼已经属于半成品,直接省去一系列的报建立项审批等前期工作,它在缩短开发周期的同时,能最大限度的提高企业资金利用率,唐母谈道,“但想要盘活,变废为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怕到时候搞不好,又砸在自己手上。” 那将陷入再度烂尾,所以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唐起适当表态:“有利当然有弊,毕竟这个项目的体量不算小,得看集团投资决策时对项目的定位和市场风险的把控,必须慎重。” 他点到即止,不往深聊,知道在商言商的道理,不打算因为亲缘关系而放弃规则,哪怕面前这个人是他亲妈,现在这一刻,也成了竞争对手。 唐母也不再多言,又看了眼表,便掐着时间离开,正好跟来送饭的赵姨在电梯口错开。 唐起给司博发信息,让他办完车险去公司取小李拷贝的原素材视频,然后盯着渐渐暗黑的屏幕,他的心却往下沉。 按理说,优质地段供量少,争抢必然激烈,何况这个烂尾楼项目的股权包里含着土地资源,但凡有些家底的房企,都会在背后摩拳擦掌,猫一样,闻不得腥。 唐起就属于最早闻见腥味儿的那批,就像此刻捧在手上的鱼汤,要喝进嘴里尝,他眯了眯眼睛,夸:“很鲜呐。” 赵姨整理着带过来的日用品,打算夜里在医院陪护,回头说:“那你多喝两碗。” “嗯。” 唐起垂着眼睛继续喝汤,这时手机响,赵姨从袋子里摸出江奶奶的电话,上面是一串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她转身递给唐起:“奶奶的电话,你接吧。” 唐起按了接听键,举到耳边:“你好。” “喂,您好……”听筒里响起年轻女士的声音,似乎信号不太好,在那边喂了半天,又断断续续说了几句什么,像遭到电磁波严重干扰,唐起没听清。 “喂。”唐起不得不放下汤碗,站起来,往窗边走了几步,“能听清吗?” 听筒那边仍然滋啦了几秒钟,然后才恢复正常:“……用品店的,寿材已经打好了,您看是否需要本店配送?” “什么?”唐起没太听明白,“什么寿材?” 那边顿了一下,才说:“棺材。” 唐起倏地抬起头,像被人闷头一棍,狠狠敲在脑门上那种火大,脱口骂了句脏话:“你有病吧!” 然后直接挂断。 老人刚入院,躺在ICU,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命悬一线,就有人打着电话送棺材,这不明晃晃地咒人死吗?他实在没法客气! 赵姨闻言,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因为唐起一向都是个言行得体的孩子,极少这般出言不逊:“怎么了?谁啊?” 唐起刚要开口,手里的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串陌生的数字。 唐起拒接,又响,拒接,又响,格外死缠烂打。 他正要设置黑名单,横屏弹出一条短信内容:“是江奶奶的家属吧?我这边是殡葬用品店的,我叫秦禾。你可能不太清楚情况,三个月前,江奶奶过来店里定了副寿材,约了今天交付。” 唐起久久盯着几行字,几乎盯出了重影。 赵姨在一旁接连问了两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打个电话。”唐起压下心绪,一边往走廊去,一边解锁自己的手机,输入那串号码,给秦禾拨过去。 老人提前打点身后事,人之常情,只不过秦禾这通电话打得不合时宜,便让人觉得晦气。 电话一接通,唐起就道:“我是江奶奶的孙子……这件事我的确不知情,刚才不好意思……不必了……也不用送过来……不是要退……多少钱我一会儿转给你……先搁着吧……暂时搁在你那边……我真没时间……家里也没人,算了……我一会儿过去取……” 挂断后对方发来一串地址,唐起并不在意,他知道秦禾在哪里,直接联系了司机。 司机半个小时后抵达医院,接唐起到殡葬用品店,这期间唐起一直觉得难以置信,因为跟秦禾这么多次不期而遇,到今天这通电话,都实在太过凑巧,像两道平行线突然接轨。唐起隐约记得,距离初次遇见秦禾,大概过去十二年了吧,他却从来没有忘记那张脸,因为每回梦里,那张脸都清晰无比,秦禾是他的噩梦,且只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唐起沉思了一路,到地方下车,走进那间门口摆满花圈的殡葬店。
第8章 唐起仍然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秦禾一抬头,就认出来了,表情有些惊讶。 “你好。”唐起先开口,“我来取江英江奶奶之前订做的寿材。” 闻言,秦禾又怔了怔,江奶奶孙子?而且凌晨坠楼现场刚见过,秦禾眨了眨眼睛,调整了半拍:“是你啊。” 唐起一本正经地点头:“是我。” 秦禾瞥他一眼,又瞥一眼他身后,门外停着一辆库里南,她试探着问:“就你自己吗?开外面那部车来的?” “对。” “这车怕是不行吧?” 唐起抬起眼睛,破天荒头一遭,听见有人评价劳斯莱斯不行的,有点刮目相看。 但当他跟秦禾走进里间,站在一口巨大的棺材前时,才恍然明白她说的车不行是什么意思。 唐起的脸上显出一丝愕然:“不应该是……骨灰盒吗?”双手就能端走的那种,小小的一尊。 秦禾学他,露出同样的愕然来:“我不是说的寿材吗?你没认真看短信?” 于是唐起埋头查手机,那条短信地址后面还贴心的附带着一句:是七尺三的大寿材,需要货车运送哦。 唐起:“……” 大意了。 他真没看。 但是不敢说。 “后备箱肯定是塞不下的。”秦禾给他出主意,出了一个馊主意,“或者绑在车顶上?” 唐起:“……” “你是不是搞错了?”唐起非常质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早就实施了火葬,谁还用这么大体量的棺材?!” 毕竟外行,不懂行情,国家虽然推行了殡葬改革,提倡以火葬代替土葬,普及全国各地,城里人基本已经接纳遵守,但是仍有许多农村人思想保守固执,坚持土葬。 秦禾也不跟他争论,翻出江奶奶的订单,有理有据给他看,上面的尺寸备注写得清清楚楚。 唐起盯着半响,想不通自己奶奶为什么会下这种订单,她也不是个保守封建的农村老人。 “这样。”唐起抬起头,直视秦禾,“寿材先寄存在你这,我把账结清,再付你一笔托管费,行吗?” “嗯?” “家里老人在住院,我不想这个节点运口棺材回去,不太吉利。” 秦禾恍然大悟:“行的,那你存一下我的号码,哪天过来记得提前知会一声,我有时候可能不在店里,免得你白跑一趟。” “好。”唐起来路上就已经存进了通讯录,他说:“刚才打给你的是我手机号,你也备注一个吧,我姓唐,单名一个起字,起始的起。” “唐起?”秦禾念了一声,翻手机出来,找到最近通话,在唐起的眼皮子底下新建联系人。 “对。” 秦禾戳着九宫格打唐起名字,随口道:“你要是没时间,我们也负责配送的,只是需要额外付点儿配送费。” 唐起应了一声,在柜台前扫付款码,界面刚弹出来,他又退出去,对秦禾说:“我加你微信吧,以后按月份给你转托管费。” “好呀。”秦禾何乐而不为,多加一个人,就相当于拓展业务,然后利索地加完好友。 唐起盯着对方那个放着祭奠堂的黑白头像,再配了个‘送行者’的微信名,就像随时能把人送走。 唐起一言难尽地抬了抬眼皮,然后点开对话框,给送行者转去一笔账。 转完后又问:“托管费是多少?” 秦禾之前的业务范围内没有这项收支,点着收款答:“你随便看着给吧,不过也别放太久,我这儿地方本来就小,东西多……” 说着聊天界面又弹了笔三千元转账,秦禾立刻止了言,一个月托管费三千,完全能在这儿租间房了。 秦禾打开门做生意,绝不跟钱过不去。 她不是没见过大款,但是头一遭做大款生意,这手笔,算得上相当大方了。 唐起本来就是比照五环外的单间房租付的,他掂量着分寸,给了个不多不少的价码,能够让对方接受且乐意。 秦禾一乐意,就跟他和颜悦色,把前一句‘地方小’捡回去吞了,改口就说:“放心吧,我这里不限时长的,想放多久都可以,希望江奶奶早日康复,延年益寿。” 唐起听着祝福语,被客客气气送出店,坐进车里,他半天没让司机开走,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就一直盯着殡葬铺内的人影。 他其实没必要来跑这一趟,叫司机或者司博,任何一个人跑腿都行,却鬼使神差的亲自来了。 唐起坐车里看秦禾在屋里晃了半圈,端着一只大号玻璃杯,一会儿摸把大枣,一会儿抓撮枸杞,再是干菊花跟冰糖,全部投进杯子里泡水。 直到司博回电话,告诉他硬盘已经带到医院了,唐起才让司机掉头回去。 ICU的外间挤了不少人,是得到消息的二叔一家从三亚赶回来,提前结束度假,围着医生询问病情。老太太还没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转,医生也无法给出判断。 唐起跟他们打完招呼,简单交流了几句,晚上只安排赵姨陪护,便领着司博出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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