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马，谁不想吃？不光是矮人，车队里的人类、半身人、半精灵都行动起来，挖沟槽、搬石头、砌墙。挡水墙，主要是为了让地面集聚雨水绕开特定区域流淌，这样就有可能借助车体来制造篝火。这团篝火将在专门搭建的高于地面几寸的石头窝里燃烧，因此流过来的雨水不能超过这几寸的高度。
在车厢底下架锅，唯一可用的烹饪方法就是煮。水蒸气只会把四轮马车熏上味道，乱窜的火苗却能把马车付之一炬。在雨里点火是门技术活，大家发现燃料不够用了。这大雨太过狠毒，帆布、木箱、防水包裹全都被穿透，重要的泥炭也被淋湿，最中央干燥的也只剩下不到一拳头大小，这根本不够烤干湿柴，燃烧将会无以为继。
“把灯油煤油都拿来。我就不信了，今天还不能给你们吃上热饭？”
周围雨声密集，颇有些震耳欲聋的感觉。在这环境里，杰洛斯吆喝的音量属实不大，但能够很轻易地传到大家耳朵里、钻进心里。大家行动起来，有的找来灯油，有的贡献出炼金火柴，有的什么也拿不出来就去挖深挡水沟，尽可能让地面干燥一些。
木柴劈碎，木炭碾成小块，它们将仅剩的干燥泥炭围在中间。在灯油和煤油的帮助下，代表希望的小火苗升腾起来，与众人脸上的笑意相映成趣。
“行了，让开点空间，你们都快把空气吸干了。”杰洛斯亲自照顾火苗，让它先去烘烤潮湿程度较低的燃料，以便之后可以接续燃烧。湿柴冒出大量呛人的烟，杰洛斯也不以为意，而众人也开始着手搭建帆布篷，尽可能造出避雨的空地来。
“斜着铺帆布，让它朝一侧明显倾斜。不要试图用单块帆布做顶，而是用两块，组成入字结构。对，斜着来！先把马牵过来，别让它们淋着脑袋就行。鲁西加，去给马匹准备饲料。”
在逐渐变香的烟火气中，众人分工合作，将临时营地搭建起来。这时，锅也架上了，沸腾的雨水正在锅里烹煮被雷劈死的牛。鲁西加已经喂完了马，她蹲在地上，用勺子撇出锅里的浮沫，直接扬到雨水中。
牛肉全被切成细长的小条，这样能熟得快一些。大家捧着碗蹲在帆布下面，屁股垫着相对干燥的石头，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鲁西加在牛肉汤里搅拌，高声对众人说道：“最早熟的应该是肝脏。你们得感谢达贡，按照规矩这肝脏是他的，而他愿意拿出来分给大家。”
“谢谢矮人王子！”“谢谢达贡！”“什么时候熟啊？”
牛肉汤，加上在铁锅沿上烘熟的饼子，每个人都觉得获得了新生。达贡感觉自己那一份特别实在，捧在手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他坐在石头上，与星盔一起分享这不知道算是哪一顿的热餐。尽管身上还是湿漉漉的，尽管外面依旧大雨不断，可现在望出去，只觉得这一切都很美。
“牛肉的味道怎么样？有没有吃出雷电的味道？”鲁西加熬煮上第二锅牛肉，此时来到达贡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坐下。“呼……不再害怕下雨了吧？”
“不怕了。”达贡用力点点头。“下雨和掉进冰河里是不一样的，下雨淹不死我。”
“你还曾经掉进冰河里？”鲁西加从怀里掏出一个锡制酒瓶，咬开塞子，灌了一口，呼出一口热辣而舒服的大气。“呵……给我说说冰河的故事吧？”
达贡摇摇头。他记起一些情景，但是记不起全部细节，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没什么值得讲述的。低头喝了一口汤，正准备用勺子给星盔添块肉，鲁西加突然用手攥住他的胳膊，声音颤抖地说：“看……看那边……”
在她手指的方向，一道雷霆从天而降直击地面，并且命中了一个人。达贡正要惊呼，发现雷霆瞬间的闪光消失后，那里并没有人影。随后，又是一道闪电笔直砸下，它旁边的树木、山石毫发无损，闪电只是命中地面，而在它坠落处又能看到一个行走的人影。
哨声响起，车队所有人都警觉起来，大家也都看到了不断落下、不断接近的闪电，闪电砸落瞬间便会有一个人影。断断续续的影像如果连起来看，闪电之中行走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驼背人类老头。他披散着头发，盖住眼睛和鼻子，微微张开的嘴巴里是一口黄牙。他的驼背非常严重，仿佛顶着个大瘤子，弯曲的脊柱让他难以站立，所以两只手不得不抱着一根木头拐杖才能行走。
走近一看，驼背老头身上挂着许多珠宝，黄金的、白银的、宝石的，手链、脚链、项链，鼻环、唇环、指环，固定的、滑动的、摇晃的。这个珠光宝气的老头一边走，一边发出稀里哗啦、叮叮当当的声响，仿佛一个人就是一支驼队。渐渐地，大家也能够听到他塌在水洼里的脚步声，也能听到他似乎在哼哼什么曲子。
雷电还在落下，不断砸在他的驼背上，而他仿佛没有察觉。在远处时，原本只有雷电落下时才会显形，现在这老头已经时刻存在，只是闪电变成一阵儿一阵儿的东西。车队众人都非常紧张，能够战斗的人，比如达贡已经放下牛肉汤，爬回车里取出了猎首斧。而众人的头目，杰洛斯则赤手空拳，来到驼背老头儿前面。
喔，他不是赤手空拳。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串廉价宝石的念珠，其上挂着统治与战斗之神寇派斯的圣徽。“在这有主之地上，以统治之半龙的名义，表明你的身份，说明你的来意！”
杰洛斯高声喊着，同时将圣徽高举。他可不是牧师，没有神力法术来呼应他，但他的手扣在后腰，那里挂着一排飞刀。
驼背老头嗯嗯哼哼地唱着歌，摇头晃脑地看了杰洛斯一眼，然后稍微改变方向，开始绕着走。透过湿漉漉、乱糟糟的头发，可以依稀看到他的眼睛是金色的，核心仿佛有红色的火焰在烧。
雨中，突然射出一箭，箭矢斜插在地上，挡在驼背老头面前。苔丝手握长弓，慢慢抬高瞄准，她的箭上散发着惊人的寒气，因此白雾缭绕。杰洛斯抬起手来，回头瞪了苔丝一眼，然后向前走了两步。他把雕刻着半龙人头像的统治战神圣徽高高举起，几乎挡在那老头面前。
“嘶……我腿脚不好，已经让着你们了，干嘛挡路？”那老人抬起头来，现在看清楚了，的确是金色带红点的瞳孔。“你们继续避雨，我还要赶路，让让，让让！”
第二个让字说出口，杰洛斯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了出去，直到后背碰到马车上才停了下来。“你们都是笨蛋，干嘛要在这里躲雨，去矿坑里面不就好了？”
“矿坑？哪里有矿坑？”
驼背老者微微一笑，用拐杖朝前一点。突然间地面开始摇晃，采石场的山壁不断垮塌，烟尘后面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口。那洞口足够三辆马车并排驶入，幽深黑暗地向山岭内部蔓延，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空间。
见到这一幕，众人不敢动了。他能把山打开，就能把胸膛打开，掏出心脏来，这谁还敢动他？苔丝收起了长弓，达贡将猎首斧竖起立在身前，其他人也纷纷把武器收拢起来。
“你们是商队？不用回答，看起来就是。”那老人在杰洛斯面前站定，闪电依旧不断轰击下来，但没有丝毫能量外泄。“唉，我不太喜欢战神，他总是用雷电打我。又没啥用，他也知道没啥用，可能就是泄愤吧。”
“这雷霆是半龙神寇派斯砸下来的？”
“估计是吧。我这次又不准备说什么，干嘛那么紧张？”老头看看天，说道：“我又不准备说五个英雄降世，其中一个会灭了天地；我又不准备说一切都会颠倒，水火、内外都会置换；我又不准备说凡是聪明的都……”
雷霆突然变得特别密集，几乎是连续不断地劈落在这老头身上。频繁的闪光和连绵的轰鸣将周围的人震得东倒西歪，没人能听见那老头后面说了什么。大家一个个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眼睁睁看着那老头摇头惨笑着，一步一步走向采石场，走进刚刚出现的矿坑之中。地面又开始震动，石头山再次垮塌，洞口被重新掩埋。
车队每个人都吐了口血，一个个牙龈都是红的。大家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来，互相询问状况。虽然惊魂未定，但大家很快发现雨势变小，雷声止歇，一缕阳光从远方的云层中斜穿下来。
“咱们这是遇上什么了？”杰洛斯一只手按着脑袋，说道。
第72章 老事新讲
“刚才那是个什么……”达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挤出两个字：“东西？”
“感谢战神庇佑。”杰洛斯站在稀稀拉拉的雨水中，亲吻圣徽，然后将它重新戴到脖子上。“不管那是什么……人，都不是咱们能对付的。雨快要停了，咱们这就上路，至少换个地方。”
众人看看采石场，用力点点头。
车队要重新出发，大家又开始忙碌。达贡接了些雨水冲刷自己“房间”地面上的牛血，托比负责他后面那辆车，这时正在给马套上挽具。“嘿，达贡，你觉得是战神寇派斯保佑了咱们吗？”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天上掉下来奇怪的雷霆，的确有一点神圣力量的气息。是不是寇派斯，我分辨不出来，或许牧师可以。”
“说不定是奥力大神保佑。”
“说不定。”达贡点点头。或许可以问问瑞德，他不是说自己与各路神仙关系都挺好吗？
“达贡，我有可能知道那个怪老头是谁……是什么。”托比歪歪嘴，发出啧啧的声音。
“那你干嘛不给杰洛斯头领说？”
“当时我吓傻了，还没等想起来，头领就站出去了。”托比叹了口气，拍拍胸口，说道：“达贡，你想不想听我知道什么？”
“不让说话你就会憋死，还会在一路上不停问我——谁叫我就在你前面的车上？说吧。”
托比用手挡住半面脸，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奶奶从她一个非常远的亲戚那里听说了一个故事，故事里就提到有从闪电中走出来的老头。”
“那是个什么故事？”达贡用抹布擦拭车厢的血痕，问道。
“我一直以为那是吓唬孩子的故事，没想到真见到了。”托比用最快速度套好马，然后爬到达贡的车厢说道：“那个老头从来不说自己的名字，但人们管他叫做灾雷使者。他总是在巨大的灾难前出现，用雷霆警告并吓唬看到他的人。如果够聪明，那就赶紧跑，离得越远越好，那还有一线生机躲开灾难。”
达贡擦完血渍，将抹布搭在车厢上，擦擦汗并坐到托比身边。“故事不会这么简单，你奶奶的那个远方亲戚还说什么了？”
“嗯，他们遇到灾雷使者是在深秋，那个时侯很少下雨，但每次下雨都会让天气更加寒冷。故事中的那家人是猎户，他们为领主捕猎兔子和狐狸，也养了几头鹿，好让领主在举办会猎活动时不会空手而归。”
“突然有一天，就和咱们昨天似的，天空一下子暗了，雨倾盆而下——我其实应该早点想到这个故事。”托比揉了揉鼻子，说道：“那天的雨突然降下，很快就有腰那么深——或者说淹到矮人的膝盖。风很冷，而且很快就从天上往下掉冰块。”
“冰块？”达贡骇然，他想到了口水峡冰河里面的浮冰。“掉冰块不得把所有人都砸死？”
“砸死？别的种族不一定死，我们半身人的脑袋又小又薄，反正不经砸。”托比说道：“她们将锅顶在头上，锅的下面垫着衣服，赶紧跑出家。她们准备去距离家不远的山洞躲避，那里肯定比茅草房子更加安全。”
“平时，她们将山洞当做储藏室，用灌木和草掩盖，别人不知道洞口在哪里。到处是强盗，半身人最好欺负，这也是无奈之举。她们原以为十几分钟就能到，结果半个小时还没看到山在哪里，估计是迷路了，或者被法术迷惑了双眼。这时，开始打雷了。”
“你知道雷电会随着水到处传播，而爬到树上也可能会挨雷劈，所以她们以为自己死定了。就在这时，他们看到远处有闪电不断砸在同一个位置，那个位置有一条白色的鱼忽隐忽现，一路朝她们游过来……”
“等等，是鱼还是老头？”
“我说的是鱼吗？我说的是一个像鱼一样游泳的白色老头。”
“算了吧，我已经不想听了。”达贡摇摇头，站起身来，准备去外面看看别人是否需要帮助。
“别，当时给我讲的时候的确是一只鱼，靠近之后才站起一个老头来。他是个半身人老头，抱着一根木头漂浮在水面上。他特别老，已经老得可以在嘴唇上面长出胡子——我们半身人都是不长胡子的，不像你们矮人。”
“这个故事越来越离谱了。一个半身人老头，不是一个人类老头，因此……”
托比用力摇摇头，拉住达贡的胳膊，说道：“我不是在先编故事，这个故事真是我以前听到的。那个雷电中的老头警告她们说不要向东，赶紧向南，在太阳下面躲着。然后，那个老头钻进山洞，一阵爆炸之后山洞没了。这时她们才发现是因为涨水，她们才没认出附近的地形。”
“半身人很重视神秘的警告，于是她们不等雨停就开始向南，南面是一片山林，唯一可以在太阳下面躲着的是一处全都是白色碎石的林间空地。她们就在哪里躲着，然后大地裂开，一座火山突然出现。”
“所有地方不是被烧了，就是被火山灰掩埋，而她们……”托比卖了个关子，说道：“一只黄色的龙被喷涌的火山砸死，滑翔掉落下来，刚好用身体和翅膀保护住了那片空地。于是，听话而且善良的半身人就躲在龙的身体下面，没有收到火山的伤害。故事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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